一下午的时间过得挺快,到了下班的点,楚振邦在团委办的黑板报上划了对勾,空手从楼上下来,正准备往车棚取车的时候,就看到大院门外缓缓驶进来一辆212吉普车。www\.shouda8\.com 首..发
吉普车进了大院门口就停下来,前面副驾驶座的车门先打开,跳下来一个身材瘦小的中年人,紧接着,楚振邦就看到父亲和谢兰秀两人分别从后座上下来。
提了副厂长的谢兰秀,整个人看上去可谓是精神焕发,头发明显是烫过了,卷曲蓬松,挺符合当下的流行发式,过去经年不换的平底布鞋,现在也换成了矮根皮鞋,这一打扮,给人的感觉像是年轻了不少,脸上的泼辣劲倒是被掩盖起来了。
谢兰秀显然在车上就看到楚振邦了,下车后直接就朝这边招手,一边招手还一边扯着大嗓门招呼:“小犊子,看见姨还不赶紧滚过来!”喊完了,又朝站在车对面的楚建国呵呵直笑:“老楚,你看你们家振邦,真是随你随的一样一样的。”
正是下班的时间,大院里人来人往的,谢兰秀肆无忌惮的说笑,顿时引来不少诧异的目光。
楚振邦知道父亲他们过来估计就是为了跟余长志还有团委几个书记去吃饭的,原本是不打算参乎这事的,可谢兰秀都招呼了,要不过去说两句话也不合适。
心里正迟疑间,身后不远处的县委小楼里出来几个人,当先一个正是年轻得意的边晓松,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人里,有副书记常东明、副书记李在、团委办主任武清学。
“小楚,正好,我刚才还找你呢。”武清学眼神好使,一出楼门就看到了楚振邦,抢在前面笑道,“你晚点再走,一会儿还有个任务交给你。”
楚振邦苦笑一声,点了点头,又跟走过来的几位书记一一打招呼。
楚振邦几乎可以肯定,武清学一下午就盯着自己呢,今天晚上这场应酬,自己是想躲都躲不过的。别看之前团委的领导们谁都没找自己谈过话,可大家伙的心思都很明白,这次就是想从棉纺厂手里弄出点活动经费来。老子是棉纺厂的厂长兼党组书记,儿子恰好在团委,这层关系要是不用就太傻了。
至于说为了之前书记们不找着谈个话,理由也很简单,这种几乎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就没必要做的更加明显了,晚上喝酒的时候只要楚振邦到了场,谁还能领会不到其中的意思?棉纺厂的领导班子又不是一堆傻子拼凑出来的。
看到楚振邦的时候,边晓松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就像是看着一个普通人一样,只是走下楼前台阶,经过楚振邦面前的时候停了停,像是才想起来般的问道:“对啦,小楚,听金栋说他报上来的那份材料也接受了你的部分建议?”
楚振邦很明显的察觉到,当边晓松说这句话的时候,跟在后面的常东明脸上闪过一丝气恼,但是很快便遮掩下去了。
“哦,我只是给补充了一点个人的想法,边书记。”楚振邦微微低着头,说道。
“这样很好,”边晓松笑道,“团委的工作就在于充分发挥集体的力量,集思广益,谁有好的想法,好的建议,都应该积极主动的提出来。小楚和金栋在这件事上做的很不错,明天团委工作会上,针对这份材料咱们还要细致的讨论一下。”
领导说好的东西,那就一定是好的。民主集中,民主集中,虽然要注意民主,但集中显然更加重要。
“边书记说的不错,”副书记李在一幅与世无争的样子,白净的面皮上似乎总是挂着那么一抹笑容。就着边晓松语气停顿的机会,他上前两步,在楚振邦胳膊上轻轻拍了拍,笑道,“那份材料我看过了,很受启发啊。”
几个人正说着,对面县政府的小楼里也出来一行人,当先一个正是县长兼县委副书记余长志,秘书萧梓桐也在一行人的队列里。
“边书记,余县出来了,”武清学就站在边晓松身边,看到对面的情况,小声提醒道。
边晓松点点头,又朝楚振邦微微一笑,这才领着一行人朝对面迎过去。
“小楚,能不能喝?”等到几位书记走远了,坠在后面的武清学才笑道。
“也就一般吧,”楚振邦含糊其辞的说道。
“一般可不行,”武清学笑道,“今天晚上咱们团委做东,请棉纺厂的几位厂长吃饭,余县也会过去。我可听说了,你父亲酒量不小,另外两位厂长更是不差,都是八两、一斤的量。边书记不怎么能喝,今天主力就是你了。”
楚振邦暗自腹诽,心说这酒场不是纯粹难为人嘛,难不成还让儿子灌老子,亦或是老子灌儿子?不过再想想,今天还有余长志在场,估计闹酒是闹不起来的,这边拉着自己上场,目的大概主要是放在经费的事上。
两栋楼里出来的人很快便汇合到一起,这种场合楚振邦不好参乎,身为团委办主任的武清学也没有过去,她的级别不够,而且作为统筹安排的办事人,她必须先一步赶去县政府招待所,这叫“打前站”。
“小楚,先跟我去招待所吧,”伸手招来一辆长安吉普,武清学上车前对楚振邦说道,“那边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安排,你也可以借这个机会学习一下。”
楚振邦也没什么借口推脱,只能远远的跟谢兰秀打了个手势,上车走人。
从县委大院一路赶到政府招待所,吉普在招待所的院子里停下的时候,有几个早就等在那儿等人快步迎上来,领头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穿了一身黑色职业裙装的年轻女人。
前后也来过招待所两三次了,楚振邦知道这女人名叫傅淑丽,是招待所的经理。
县委招待所这一块是归政府办管的,政府办主任就是他们的直管领导,而傅淑丽这个经理不算行政编制,只有事业编,其实如果按照严格的规定,她连事业编都不该享受,毕竟如今政府招待所也对外营业,应该纳入企业范畴。不过国家的规定多了去了,中央和国务院还三令五申的党政机关不能办企业呢,中发(1984)26号文,27号文,中发(1986)6号文,都是主要针对这个的禁令,可这带有盈利性质的政府招待所现在还不是一样开着?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就是中国的一大国情,到啥时候都改变不了。
黑色的职业裙装在经济落后的小县城里应该算是很时尚的穿扮了。傅淑丽个头很高,尖三角式的白衬衣领翻在束腰的外套领外,衬出一抹嫩白的修长脖颈。裙子下摆正好遮到膝盖的位置,两截白皙笔直的小腿在阳光下泛着一种诱人的光泽。
“武主任好,”迎着钻出门的武清学,傅淑丽伸出手,笑道。
“嗯,”武清学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有几分矜持,“这边准备的怎么样了?余县他们估计已经在路上了,一会就到。”
“已经准备好了,”傅淑丽的目光在楚振邦脸上一扫而过,脸上始终保持着那种柔和的笑容,“考虑到过来的领导比较多,所以专门空出了二楼的小会议厅,一共两桌……”
说着,傅淑丽又介绍了一番具体的安排,比如说准备的是什么烟、什么酒,有什么菜式,原定的菜式是什么,但考虑到余长志有什么忌口,所以换成了什么等等等等。
伺候人的活不好干,伺候领导的活干起来更是难上加难,从傅淑丽与武清学两人的表现就能看出来,真可谓是事无巨细,方方面面的事情都需要考虑到。
直到对方介绍完了,武清学满意的点点头,傅淑丽趁着这个机会看看楚振邦,笑道:“武主任,这位看着有些面生啊,是你们团委新加入的干将?”
武清学似乎跟傅淑丽有什么隔阂,听了这问题只是嗯一声,简单的说道:“宣传部的小楚,刚来团委一个月。”
“小楚?”傅淑丽眨眨眼,清晰可见的睫毛跳跃间,似乎流露着某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
“楚振邦,”楚振邦笑笑,自我介绍道。
“楚振邦?哦,我听说过你,”傅淑丽蹙了蹙眉头,随即恍然笑道,“那位出手阔绰的黄经理好像就是你的朋友,听说他可是帮咱们县棉纺厂解决了一桩大难题。”
说着,她伸出手来——手型很完美,手指纤细修长,肌肤细腻光洁,手背略微带着几分骨干,但又不至于瘦的过分。
这种话楚振邦不好接口,索性装聋作哑的一笑,跟对方握了握手,自动退到一边。
“狐狸精!”武清学跟傅淑丽聊了两句,就借口上去看看酒席的布置情况招呼楚振邦离开,两人走到招待所主楼入口处的时候,她突然很情绪化的说了一句。
话说出来,武清学才意识到边上还有一位同事,而且这种词似乎也不是她应该说的,整个人一时间显得有点尴尬,干咳了两声,又一本正经的解释道:“你还不知道吧,傅淑丽过去也是咱们团委的,不知怎么的就跟陈新伟纠缠到一块去了,结果被陈新伟的老婆追到团委大闹一顿,这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让整个团委都跟着丢人现眼。”
“那她又怎么来的招待所?还赶上了经理?”楚振邦好奇的追问了一句。
武清学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又忍住了,迟疑片刻,才含糊不清的说道:“人家背后有人呗,人长的漂亮总是能沾点光,上赶着怜香惜玉的人多了去了。”
楚振邦强忍着才没笑出来,他是听出来了,武清学这话里藏着明显的羡慕嫉妒恨,这位团委的黑脸主任,似乎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显露出几分女人的天性来。
显然是正应了那句老俗话:“说曹操,曹操到。”楚振邦跟着武清学上了二楼,刚拐过楼梯转角,走廊里迎面撞过来两个人,看着都面红耳赤的,明显喝了不少。
楚振邦看了一眼,这两位他都认识,还都是冤家,其中一个圆脸胖乎乎、长着一个硕大酒糟鼻的,是所谓渠水县民营企业家郑新伟,另一个细高挑身材、白净脸,看着文质彬彬的,是城关镇镇长廖云起。
“哎呦,这不是武主任吗?”郑新伟在渠水县绝对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交际广泛,县委县政府包括下面各个行政单位的头头脑脑,估计没有几个他不认识的,“咋,今天团委在这儿有饭局?”
嘴里说着,眼睛就绕过武清学,飘到楚振邦身上,上下打量一番,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
“是啊,有个活动,”武清学跟他握握手,又对廖云起笑道,“廖镇长也在啊。”
廖云起显得有很是矜持,掩不露齿的一笑,没有说话。倒是郑新伟在一边搭腔道:“呵呵,廖镇长牵头搞了个引资项目,有客商打算在咱们城关镇投资,建一个环锭纺纱厂,呵呵,这可是个近四百万投资的大项目。这不,今天客商代表来了,廖镇长出面接待一下。”
楚振邦揉揉鼻子,心底暗自好笑,且不说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客商到渠水这交通不便的深山沟里来投资,即便是真的有,渠水县城这一片实际上就是城关镇,客商到县城来投资,什么时候轮到廖云起独自出面接待了?
果然,廖云起听了这话之后,干咳两声,解释道:“今天只是私下的接触,客商安排的代表是我的老同学,今天坐到一起吃顿饭只是考虑私交,跟投资的事情无关。”
如今招商引资之风已然吹遍中华大地,全国各处的政府部门都在牟足了力气引资,不管是外资还是内资,也不管为引资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反正只要能给地方上拉来投资的干部,就是好干部,就是有能力、值得提拔的干部。
不过在楚振邦的印象中,前世的时候,渠水县可没有一个什么环锭纺纱厂,除了破产后被收购的县棉纺厂之外,县里到2008年的时候,也只印刷厂、纸箱厂和一家规模稍大一点的铸件厂,真正盘活县域经济的,还是大量民营、私营的小五金厂。
当然,最主要的是,如今渠水与外界联系的交通异常不便,通往白岭市区的山路不仅狭窄崎岖,而且因为年久失修的关系,到处坑坑洼洼的。在这样一个地方投资建纺纱厂,难道投资商就没有考虑过运输成本的问题?
不合情理的事情往往就意味着有蹊跷,楚振邦这一观点向来深信不疑。
武清学毕竟是团委的人,对这种投资立项的事了解不多,当下没有多说,只是客套了两句,就带着楚振邦去了小会议厅。
就像傅淑丽所说的,小会议厅里安排了两张餐桌,五六个服务员还在进进出出的忙碌着。武清学点算了一下座位,又查看了一遍菜单,感觉着布置的还可以,便又开始给楚振邦提点一些待会酒席上的注意事项。
月末过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小会议厅外的走廊里响起一阵喧哗,武清学和楚振邦急忙迎出去,正好看到一群人簇拥着余长志朝这边走过来。
“余县长,”武清学笑容满面的迎上去,问候道。
余长志朝她点头一笑,算是打了招呼,目光掠过紧随其后的楚振邦的时候,却把脚步停下来,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这不是振邦嘛,躲在后面干什么?”
楚振邦挠着头笑了笑,上前两步说道:“余县长。”
重生而来的楚振邦毕竟还年轻,面相就跟嘴上的胡须一样稚嫩,而且他这个挠头发笑的动作很经典、很有迷惑性,容易给人造成一种老实憨厚的印象。
说起来余长志在解决县棉纺厂的问题上是欠了楚振邦一个人情的,这种事情当然不能拿出来明说,那样就显得县政府太无能了,而楚振邦在这件事上也表现的很本分,他到县团委工作之后,对之前的事情闭口不谈,为此,余长志对楚振邦是很有好感的。
“怎么样,团委的工作做的顺心吗?”倒背着手,余长志笑道。
“那能有啥不顺心的,”楚振邦挺挺胸,背书般的笑道,“用我们边书记的话说,我们团委就是一个有凝聚力、有吸引力、有战斗力的团结的青年集体,在这样一个积极向上的活泼的集体里,工作自然顺心。”
余长志一听这个哈哈大笑。领导都笑了,且不管是不是真有可笑的元素,跟着随行的人自然也要笑几声附和一下。
楚建国跟在余长志身后,旁边就是余长志的通讯员萧梓桐、团委书记边晓松,听儿子在一干领导面前说的这么滑稽,他忍不住皱皱眉头,轻声呵斥道:“混小子,你出什么洋相?”
“哎,老楚,孩子这话又没说错,”余长志扭过脸去,笑道。
“就是有点教条。”边晓松凑趣道。
众人又是一阵发笑。教条这词,一半都是用来批评人的,不过还要看用在什么地方,就是要考虑“语境”,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边晓松在这儿自然不是批评的意思,而是表达一种亲近的姿态。
等到众人的笑声熄了,余长志点点头,一边用手指点着楚振邦和武清学,一边扭头对边晓松说道:“不错啊晓松,现在你们团委能员干将不少,这对今后你们团委工作的顺利开展有很大助益啊。”
楚振邦在旁边听得暗暗心动,余长志对边晓松的称呼透出了一点信息,两人似乎是早就熟识了,不然的话不会在称呼上如此亲密。
“是啊,正是因为有团县委如今这个团体,我的工作才能像现在这样顺利的开展,”边晓松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笑道,“不过具体的工作,还离不开县里领导的支持,离不开各级基层团组织的配合。”
这话听起来有点像套话,不过内里夹带的深意,有心人自然听得出来。
余长志呵呵一笑,也不再多说,当先迈步走进小会议室。
作为县棉纺厂刚刚提拔起来的副厂长,谢兰秀的位置稍稍靠后,从楚振邦身边经过的时候,她毫不掩饰的伸手在楚振邦头上拍了一下,嗔怪道:“小犊子,这么长时间了也不到秀姨家串串门,回头记得加上你妈一块过去,秀姨给你介绍个对象,你看看中不中。”
话说完,也不等楚振邦搭腔,笑盈盈的进了门。
……………………….
和公务人员沾边的酒场,楚振邦前世出席过不知多少次了,吃喝这玩意是中国的一大特色,不管公事私事,只要是办事,考虑场合的时候往往都是第一个考虑酒场。
但凡是酒场情况也就相差不多了,正事一般不会上来就谈,基本上都有等到吃吃喝喝的差不多了,求人办事的才会把事提出来。不过今天的情况有点特殊,毕竟余长志也到场了,用他的话说,在场的都没外人,有什么事都可以敞开来谈。
楚振邦没有上主桌,但总归是在一个房间里,所以那边说些什么,他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边晓松的意思,是希望由县团委出面,联合县体委、县文明办搞一个全县范围内的青年运动会,打出来的旗号,就是“全民健身迎亚运”——再过一个月,国内第一次成功申请举办的亚运会就要在北京开幕,而迎亚运正是当下国内最为热点的问题,县里要是没有点动作,实在是太难看了点。
但要搞这样一个活动,显然需要经费的支持,县体委那边能够提供的,就是体委现有的那个大操场,地点在县城东关,操场的确很大,但却是没有半点的基建工程,说白了,就是一个连围墙都没有空地,一到秋天,这操场就成了农民晾晒麦子的麦场。
很明显,开运动会的话这个大操场或多或少的都得做些装饰,这得需要钱,运动会的安排布置之类的工作,也需要钱,另外,对比赛中优胜的选手,也得有一定的物质奖励,这些还需要钱。零零总总的算下来,这笔经费至少需要七到八万元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