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振邦的办公室在写字楼的最顶层,是过去三个写字间打通之后重新装修布置的,地面是打了蜡的青乌色木地板,四周墙壁上打了浅黄色调的壁纸,正对着门口的方向上,还有一个西城时尚的logo.
办公室里的安排布置不算多么奢华,甚至连一张老板桌都看不到,楚振邦办公用的桌子,就是一张抽象的线条型长桌,整个都是玻璃钢结构的。办公室里也看不到沙发什么的东西,就是铺着地毯的中段部位,扔了几个不同色彩的圆形大坐垫,一些地方随意摆放着一些或高或矮的晶莹剔透的水晶方块——总而言之一句话,办公室里没有一般办公地点那种严肃紧张的气氛,反倒像是一个小酒吧,轻松写意,时尚感很强。[.]
其实不仅仅是楚振邦的办公室,西城时尚的每一间办公室差不多都是这样的,按照楚振邦的说法,西城是一家时尚品牌经营商,企业的内部管理理念在于充分调动职员的灵感,换句话说,西城真正需要的是灵感,而不是苦哈哈的劳动力。为此,西城需要其下的员工拥有一个较为宽松的工作环境,需要一个相对来说轻松写意的工作氛围。
就像楚建国与刘红军一路走来所看到的,整个西城所有的办公室几乎都没有封闭的墙体,每个工作间都是用玻璃作为隔断的,有的房间甚至还有台球桌之类的玩意。用刘红军的心里话来说,这里根本就不像是一家企业,反倒像是敬老院,如今总有人说什么个体户啊、外资企业、合资企业的是资本主义的存在,看看西城,怎么看都觉得人家更像是提前进入共产主义了。
一直到进了办公室,楚建国的脸还紧紧绷着,不过最初的那份涨红倒是没有了。实际上,老爷子如今的心态已经跟刚才有了截然不同的转变,至少来说,那种气愤的情绪已然没有了,至于说绷着脸,只不过是因为撂不下面子来罢了。
还是那句话,儿子终归是自己的,当初听说西城时尚如何如何,那毕竟只是听别人说的,楚建国的心里并没有一个系统的概念,而现如今,在西城时尚的总部里走了这么一圈,他算是对儿子的成就有了一个系统的概念。不说别的,至少自己管理多年的那个小棉纺厂是跟这里没得比了,而在渠水,县棉纺厂可是全县效益最好、规模最大的一家企业了。
“刘伯伯,你喝点啥?”总算是等到老爷子松开自己衣襟了,楚振邦慌忙将两个老头让到地毯上的两个水晶小墩前坐下,陪着一副笑脸问刘红军道。
“水,来杯水就行,”刘红军四处打量着,心里多少有些局促。要说楚振邦应该算是他打小看着长大的,可这小子如今真是出息了,就看眼前这大楼里的装修,估计没个十几万、几十万的拿不下来。就这装修的钱,就把县里的郑大首富压下去了。
“喝茶吧,我记得刘伯伯喜欢这一口,”楚振邦走到角落里那个专门开出来的小吧台内,一边四处翻找一边笑道,“正好,前些日子有人给弄了点君山银针,今……嘶……放哪来着……”
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一通翻找,酒啊、饮料啊什么的随处可见,但当初的茶叶却是忘了放在哪儿了。
“做事丢三落四,哼!”楚建国终于找到机会发泄不满了,他哼了一声,说道。
“估计是秘书给放到哪去了,”楚振邦挠挠头,从小吧台里走出来,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面,按下电话上的通话钮,说道,“陈秘书,前几天那盒君山银针放哪儿去了?”
电话里传来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楚总稍等。”
没一会儿,办公室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位身材高挑、打扮入时的女孩子甩着马尾辫走进来,先朝坐着的两个老头笑了笑,这才说道:“楚总,您说的是傅总监给您的那盒君山茶吗?”
“对,知道放哪了吗?”楚振邦点头道。
他这个秘书是西城前段时间刚从被哈市招聘来的,叫谢颖,目前的真正职位是总经理办公室的行政助理。也不知道人事那边是怎么考虑的,小姑娘真是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说话的声音也娇柔悦耳,让人听了骨头发软,可就有一点,人是哈市卫校毕业的,学的是他娘的护理,跟文秘、管理半点都不贴边。
当初看到谢颖简历的时候,楚振邦就发了一通脾气,不过后来试用了几天,发现这小姑娘虽然学历上不怎么地道,但真做起文秘的工作来却是得心应手。楚振邦有个不好的毛病,就是看过的文件不管重要与否,总是喜欢随手乱放,等再去找的时候往往就找不着了。而谢颖上任秘书工作之后,总能将他的办公室打理的井井有条。另外就是在行程安排上,小姑娘也能调度、分配的很妥当。对于一名秘书来说,能做到这些就很不错了,至于说文书写作那一块,大多数时候都是用不着她专门负责的。
谢颖朝小吧台的位置看了看,微笑着点点头,快步走过去,没一会就从吧台内找出来一个带着提绳的精美纸袋。
“对,对,就是这个,”楚振邦迎过去,将茶叶接过来掂了掂,笑道。
“楚总是要泡茶吗?”谢颖笑道,“交给我吧,这是君山黄茶,要用玻璃杯泡的。”
“嗯,”楚振邦也不客气,随手把茶叶递回给她,转回头来的时候,才发现两个老头看着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对。
“小犊,你给我出来,我有话对你说。”眼瞅着谢颖扭摆着小蛮腰去吧台沏茶,楚建国搓着双手站起来,一拽儿子的衣袖,指指门口,说道。
“爸,这是我的办公室,有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啊?”楚振邦有点哭笑不得说道。
“少废话,这里说不方便。”楚建国瞪他一眼,又回头看看站在吧台内的谢颖,说道。
得,在自己的办公室,还得主动回避自己的秘书,这上哪说理去?
楚振邦大体也能猜到老爷子要说点啥,估计他是对自己用了一个这么年轻漂亮、风姿妖娆的女秘书而看不过眼了,这年头关于类似的风言风语可着实不少,虽然“包二奶”的说法还不时兴,但却有另一个“乱搞男女关系”的说法。
“爸,你先听我说两句行不行?”推着老爷子重新坐回去,楚振邦。
“是啊,老楚,那个......孩子现在都长大了,有些事情也能自己做主了,你这个做爹的总不能什么都管吧?”刘红军也在一边说道,“再说啦,咱们这次来白岭可是有正经事的,今天好不容易见到振邦了,赶紧先说正经事,你那些家长里短的先放一放吧。”
这话说得,楚振邦都搞不清楚他这是在劝呢还是在拱火了。
其实也难怪刘红军这么说,瞅瞅这间办公室吧,四周墙壁上挂着的那些挂画,基本上都是一幅幅的美女照片,一个个搔首弄姿的,哪个挑出来放到渠水,都能引发一场轰动了。而楚振邦身边又找了这么个让人看着眼花缭乱的美女秘书,每每看他的时候,那对桃花眼里都像是蕴着两汪水。这要说里头没问题,谁能相信?刚才刘红军心里还嘀咕呢,正应了那句话:“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想想当初的小犊子,再看看现在,啧啧......
“那行,就先说正经事,”楚建国迟疑了片刻,很是心有不甘的一屁股坐回到水晶方墩上,一边伸手去摸烟,一边说道。
“爸,”楚振邦抢先递过去一包烟,又讨好似的打燃火机。
烟就是很普通的硬包中华,不久前才拆开封的,才抽了两三支的样子。
“呦,好烟啊,”刘红军原本都将他专门买的哈尔滨掏出来了,这会又揣回口袋里,笑道,“余县最喜欢这个牌子,不过咱们县里不好买。”
楚振邦顺势将话头扯开,笑道:“余叔叔最近还好吧?这样......”
恰好这时候谢颖端了茶过来,楚振邦抬头对她说道:“小颖,你帮忙去弄几条中华回来。”
“好的,楚总,”谢颖点点头,转身出门去了。
“原本阳历年想回去来着,没想到正好有个生意,去了趟苏联,这不今天才回来,”等到谢颖出了门,楚振邦才继续说道,“我......”
“你不回去也没人念叨你,”楚建国一挥手,打断他的话,说道,“你现在出息了,有钱了,成了大资本家了,瞧不上渠水那个穷山沟了,当然就没时间回去了。”
“爸,你说啥呢,”楚振邦太了解自己老爷子的脾气了,老爷子也是在气头上,一般只会有两种表现,一种是闷声不语,跟他说啥他都不理会,另一种就像刚才那样,火爆的像是吃了枪药,动手打人那是再正常不过了。而他现在既没有闷声不语,也没有动手打人,那就说明脾气已经过去了。
“说啥都没冤枉你,”楚建国不让他开口,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不过这渠水你回去不回去的我不管,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爹,有些事上你就不能给我含糊。”
“爸,瞧您说的,您是我爸这个还能改的?你就说吧,不管啥事,我都没半点含糊的。”楚振邦陪着笑说道。
“那行,你要这么说还算有点良心,”楚建国满意的点点头,目光落到面前的茶杯上,只看到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一根根茶的立在水里。
“爸,您喝茶,”楚振邦察言寡色的水准还是很高的,他立马端起杯子送到老爷子手里,转过头来又招呼刘红军,“刘伯伯,你喝茶。”
“嗯,不错,”楚建国当然不会跟自己的儿子客气,他端起茶杯,送到唇边抿了一口,继续说道,“小犊,你这个公司现在看着是气派,听人说经营的也不错,不过你得记住,你不管走到哪儿,终归还是从咱渠水走出来的。”
“那是,那是,”楚振邦连声附和道,不过回音落地,紧接着又补充一句,“不过爸,这可不是我的公司,西城是一家合资公司,中苏合资的,当初我只是用创意入股,公司的出资人是安东,您记得吧,他到咱们家去过的。”
“哦?”楚建国不懂得公司法,之前虽然听过合资企业这种说法,但对其中的细节却是了解不多,“怎么个意思,在这你说话还不管事?”
其实一看到刘红军的时候,楚振邦就多多少少的猜到了一些老爸的来意,他绝对不介意在渠水多做投资,多为这个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做些事,但问题在于,任何事都得有个限度。老爷子属于那种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发挥了余光余热,最后落个家徒四壁、老无所依,还念着国家好的人。这种老黄牛的精神放在十年前可行,但是现在,尤其是以后,已经不存在市场了。现在讲的是改革开放,讲的是一切向钱看,讲的是向行业求生存,向市场要效益,老黄牛连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机会都没了,直接都给宰了吃肉了。西城是企业,求的是经营,是利润,不可能无限度的付出。
楚振邦一句话垫在前面,不是为了给老爷子耍心眼,只是为了杜绝某些隐患。
“也不能那么说,大部分事情我还是能做主的,”搬着水晶墩朝老爷子身边靠了靠,楚振邦笑道。
“那代工的事你能不能做主?”楚建国挺挺腰,直接问道。
“代工?爸,您是说县棉纺厂给西城代工?”楚振邦皱皱眉头,问道。
“这是一件,”楚建国点头道,“还有个事,就是你们那个什么贴的东西,县里考虑过了,打算也办一个印刷厂。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同样是代工,交给谁做不是做......对啦,老刘,来之前,余县在印刷厂这事上是怎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