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返回公司的路上,楚振邦还特意跑了一趟东直门,到必胜客订了小牛排披萨、田园披萨、乳酪披萨什么的六七种,各五十份。这年头,北京的必胜客还没有外送服务,不过类似这样的大客户,必胜客的经理绝对乐意给予特殊照顾,留了地址,反复承诺最多一个小时就能送到。
拿了付账的签单,提了一盒鲜虾披萨,楚振邦这才开车转回公司。
车到公司楼下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看看表,时间还不算太晚,六点半不到,只是不知道现在公司还有多少人在,要是全都下班走了,他订的那些餐可就白瞎了。
停好车,楚振邦一路小跑的进了公司正门,才进了旋转门,前台迎宾便从半弧形的桌后站起来,脆声道:“楚总。”
“嗯,”楚振邦朝她点点头,说道,“一会儿有必胜客的人过来送餐,记得告诉你们主任,到时候接一下,顺便给各个部门加班的人分一分。”
“好的,楚总,”迎宾躬身应了一声,转口说道,“对啦楚总,詹专务下午找过你几次了,半个小时前还打电话问过,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
迎宾口中所说的“詹专务”,实际上就是詹国兴,他目前在公司内负责的事务就是内部保安,但因为西城到现在都没有设立内保科或者是保安部之类的部门,所以就给了他这么个保安专务的职位。
“好,我知道啦,”楚振邦点头,绕过大厅内的LOGO屏风,径直走向楼梯间。
西城北京分公司的这一处新办公楼是有电梯的,不过楚振邦素来不喜欢坐那玩意,反正他的办公室就在三楼,走楼梯也费不了多大事,权当是锻炼身体了。
西城并不遵循朝九晚五的工作时间规划,一般下午下班的时间就是六点,而这段时间因为业务上的事务比较繁忙,所以加班是很正常的事。楚振邦回来正赶上下班的高峰期,从楼梯一路上去,时不时就会碰到下楼来的公司职员。他一面忙着打招呼,一面还不忘告诉人家多留一会儿,领了订餐之后再回家。
就这么一路爬上三楼,才刚刚转过楼梯拐角,就看到穿了一件白衬衣、黑色休闲西裤的詹国兴步履匆匆的迎上来,脸上拐着焦急的表情,就像是被火燎了屁股一样。
第一眼看到从楼梯爬上来的楚振邦,詹国兴便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焦灼的脸上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
“我说楚少爷,您去哪儿啦?”四五个跨步迎到楚振邦面前,詹国兴不无抱怨的说道,“我都找你一个下午了,要是再找不到,说不得就得找人帮忙了。”
“怎么啦?”楚振邦看出他的焦急,笑道,“这里是北京,又不是巴拿马,你还怕我被人家打劫了啊?”话说着就像继续往走廊里走。
詹国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扯着他朝僻静的角落里靠了几步,说道:“鬼才怕你被人打劫了呢,我是有急事找你。”
“什么急事?”楚振邦随口问了一句,又提着手里的披萨晃了晃,笑道,“走吧,到我办公室去说,正好我买了披萨,咱们边吃边说。”
“还吃什么披萨啊,咱们没时间啦,”詹国兴不松手,不由分说的扯着他就往楼梯下面走,嘴里说道,“你现在就跟我走,什么都别问,有话咱们路上再说。”
楚振邦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事关重大,而且肯定不是关于西城的,因此也没多问什么,就跟着他原路下楼出了公司。
詹国兴的车就在停车场的最外面挺着,是一辆白色的切诺基,两人上了车,在车子发动起来的时候,楚振邦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现在总可以说了吧,咱们这究竟是要去哪儿?”
詹国兴没有直接回答,他把车子发动起来,倒出停车场,直到开上公路之后才迟疑着反问道:“振邦,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今天必须老老实实的回答我。”
“怎么,天塌下来啦,搞得这么严肃?”楚振邦笑道。他笑了两声,却发现詹国兴紧绷着的脸丝毫没有松弛下来的意思,只得无奈的耸耸肩,说道,“好,你问吧,我绝对跟你说实话。”
“还记得你前段时间让我递上去的那篇文章吗?”詹国兴手扶着方向盘,将车子开上公路,直接向东行驶。
“怎么,有问题?”尽管时隔小半年了,可楚振邦又怎么可能忘了这件事。
詹国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追问道:“你老实告诉我,那篇文章中的内容,究竟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从安东那里听来的?”
问题问出来,他又着重重申道:“记住,不要参半点的水分,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楚振邦心头恍然,其实当初将那篇文章交上去之后他就后悔了,不得不承认,当时他做出的这个决定确实是有些冲动了。那篇文章中涉及到的内容太多,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是他前世发生过而今生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在半年之前,这篇文章交上去,估计在所谓苏联问题专家们的眼里就是一段说笑的谈资,可如今半年过去了,其中所谈到的很多“假象”、“推测”,应该已经变成现实了。这样的结果,肯定会出乎很多人得意料之外,而楚振邦现在所需要面对的局面,就是如何解释他的那些猜测、推想。
也许有人会说,他楚振邦可以给自己戴上一顶“仔细研究过苏联问题”的帽子,但这种谎言拿来骗骗小孩子还可以,要想瞒过詹国兴他们这样的人却是痴心妄想。毫不客气的说,估计人家现在连他屁股上有几根毛的问题都查的一清二楚了。
如何解释?楚振邦考虑,估计自己唯一的应对办法就是将全部责任推到安东身上去了。
“这个,我只能说有一部分,咳咳,应该说是绝大部分都是从安东那里听来的,”做出这样的决定不用犹豫太长时间,他当着詹国兴的面说谎却让他感觉不太舒服。
听他这么说,詹国兴才真算是松了一口气。
其实今天中午他就从局里得到了一个消息,楚振邦半年前交上去的那篇文章,被有些人重新拿了出来,而在过去的这半年时间里,其中的很多论断已经得到了证实。这还不算,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点,就是文章中当初针对苏联国内改革激进派的论断在昨天得到了彻底的证实——作为苏联最主要一个加盟共和国的俄罗斯,从上月起举行的全民选举有了最后的结果,正如楚振邦在文章中论断的那样,同时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苏联改革激进派的代表人物叶利钦当选为俄罗斯社会主义加盟共和国的首任总统。尽管这次选举还没有最后结束,但选票的情况已经显示出叶利钦的绝大优势,他的获胜只是时间问题了。
而除此之外,楚振邦还在文章中推断苏联不可能出现一分百十份的状况,就在一个月前,苏联的全民公决显然也证明着一点,在全苏范围内展开的民意调查显示,超过百分之九十的苏联人反对国家分裂。还有,楚振邦在文章中点出,一直以来表现的弱势退却的苏联保守派绝不会坐以待毙,他们的势力很强大,注定会在一个特定的时间对改革激进派发起反击。这一点预判同样也得到了证实,就在半个月前,莫斯科发生十万人大游行,反对改革激进派对苏共中央、苏联现状的诋毁与激进变革,与此同时,苏共中央进行了一系列的人事调整,一批倾向于激进派的要员被排挤出关键岗位。
当然,这些还不是楚振邦今晚被约出来的唯一原因,至关重要的两点:第一,有重要人物想要见见他,其原因一方面是因为他的那篇文章,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所创立的西城时尚集团;第二,这个原因很重要,按照情报部门从莫斯科传回来的消息,安东已经同刚刚创立“民主**人”的鲁茨科伊秘密建立了联系,有迹象表明,在最近两个月里,安东秘密向鲁茨科伊的党团提供了巨额的政治献金。这还不算,四月初,安东在乌克兰黑海沿岸海军重镇尼古拉耶夫开设了一家贸易公司,打着进出口贸易的幌子,频频与尼古拉耶夫造船厂的高级工程师们会面。根据情报人员的调查,安东最近一段时间从一家挪威的航运公司获取了大笔的资金,而他在尼古拉耶夫的所作所为,很可能与这笔资金有关联。
詹国兴知道局里高层的怀疑,安东在过去的这一年的时间里发展太快,他以金钱为手段,以塔拉索夫提供的权力为后盾,在远东地区的几个州、加盟共和国、边疆区迅速扩张势力。侵吞国有资产、收买腐蚀官员等等,到现在,他的名下已经拥有了六家私营银行、两家商业投资公司,至于实业方面,更是连统计都没办法统计了——这样的安东已经不再需要北京的支持了,同样的,他也不像当初那般的听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