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楚振邦率先上车，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来一份国麻一厂人事关系表，从头到尾不过十几页的表格里，有全厂主要领导干部的简要资料。
“国兴，麻烦你帮我办一件事，”将人事关系表递到詹国兴面前，楚振邦犹豫着说道，“这些人……”
“我明白，”詹国兴明白他的意思，甚至都没等他把话说完便将人事表接过去，随意的看了一眼，说道，“明天上午吧，明天上午我给你提供一份详细的档案……”
语气少顿，他又补充道：“不过你也要清楚，即便是我给你提供的档案里能找出问题来，你也不能拿出来用，至少不能直接作为证据采用，只能当做参考。”
“我明白，这个规矩我还是懂的，”楚振邦慎重的点头，说道。
“两位师傅，去哪儿？”前面的司机扭头问道。
“省委招待所。”詹国兴将人事表卷成一个卷，拿在手里，说道。
“不，去国麻一厂的招待处，”楚振邦截口说道。
詹国兴看看他，没说什么。
……………
作为一家大型的国有麻纺企业，国麻一厂毕竟有过辉煌的日子，就像其他的大型轻纺类企业一样，厂里各种各样的部门相当齐全，什么厂办幼儿园、厂办浴池、厂办招待所、国麻一厂子弟小学什么的，几乎是形成了一个完备的生活社区。
但是，随着厂里经营状况的逐年恶化，很多为厂里职工提供服务的厂办单位相继关停或是对外承包，如今，厂里就连个浴池都是私人的了。
厂招待处在两年前倒是做了翻新改建，原来破落的单栋三层小楼被拆毁，取而代之的是前后两栋气派的八层建筑，之后，厂里又拆掉了与招待处相邻的厂办子弟小学，将学校原来的大片地皮都圈给了招待处。诡异的是，刚刚经过翻修扩建的厂招待处在短短一年之后，也就是去年的六月份，便因为经营不善、长期亏损而关停了，随后不久，便被一个名为沈婷的女人承包，按照当初的承包合同，这女人每年只需要向厂里交纳70万的约金。
当初安永会计师事务所的会计师们发现的第一个问题便是这个，因为曾经的厂招待处（如今更名为“丽水酒店”）在改建的时候，厂里前后投入资金超过1600万。硬件设施的建设几乎就是按照四星级的标准设置的，酒店拥有60间客房，前楼休闲区不仅建有中西式餐厅、舞厅、大小会议室，甚至还有一个保龄球馆和一处洗浴中心。在原厂办子弟小学的规划地上，目前建有两个网球场和一个露天的游泳池，都是免费向客人开放的。而在住宿费用方面，一个标准套每晚的房费最低为98元，在目前的哈市，这种消费绝对属于高消费的档次，不管从哪方面考虑，每年70万的承包约金都太低了，简直就是低的没谱了。
按照当时安永会计师事务所的会计师建议，国麻一厂应该对丽水酒店的承包经营合同作出详细的书面说明，还应该让他们提供转租之前厂招待处的实际盈利状况档底。但这件事被楚振邦拦住了，他当时想的是，毕竟这个招待处只是租出去的，它的资产体现在国麻一厂的现有资产上，也是与70万的年租金相匹配的，因此，西城在这方面吃不了亏，在不揭发的情况下甚至还能占到很大的便宜。
反正早就知道国企的圈子有多么肮脏，这件事又侵害不到自己的利益，楚振邦才懒得多管闲事呢。
但是，人的心态总是随着局势的发展而一步步变化的，现如今，楚振邦已经失去了耐性，他准备要同那些死也要赖在国麻一厂里的蠹虫们撕破脸了，所以招待处这个关键点自然免不了重新进入他的视线。
丽水酒店紧邻着国麻一厂的厂区，但是在成片老榆树的半遮半掩中显现出来的酒店大门，却绝没有国麻一厂正门那般的寒酸、凋敝，从路边远望过去，酒店的院子里植满了花红草绿的苗圃，迎宾前楼的十二级仿大理石台阶下，竟然还有一个直径十多米的喷泉。由喷泉向东不过三十几米的地方，就是酒店的停车场，尽管才是下午两点多钟，停车场里已经停满了各式车辆，放眼粗略一看，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挂着政府牌照的公务车。
与詹国兴登上楼前台阶的时候，楚振邦看了看楼前两侧满满挂着的那些标牌，什么北疆省团省委指定接待单位、北疆省省委宣传部指定接待单位、哈市工商联指定接待单位等等等等，类似这样的小铜牌比比皆是。
詹国兴自然也看到了这些标牌，他看了楚振邦一眼，眼神中有难以掩饰的担忧。
这年头国家三令五申的打击公款吃喝，但上有政策下面总会弄出来一些对策，比如说这个指定接待单位，只要把这个牌子竖起来，总会找到更多的空子可以钻。当然，要想在酒店把这样的牌子竖起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来说，隐藏在这块小小牌子背后的关节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打通的。丽水酒店能把这么多的牌子挂上去，本身就说明酒店的背后肯定牵扯着一张巨大的利益网络，现在，楚振邦显然就是要同这张利益网络做斗争了。
楚振邦自然不会看不到迎到眼前的东西，不过他却没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如果用食物链来形容丽水酒店背后的关系网，那国麻一厂的一干人等，只能算是处在食物链最底端的小虫子，他现在只想拿掉这些小虫子，相信到了必要的时候，处在食物链上端的人应该懂得如何取舍。
酒店正门前站着身穿粉色绣花旗袍的迎宾小姐，旗袍边叉开的很高，即便是不走动，都能从侧面看到整条包裹在肉色丝袜中的大腿。看到楚振邦两人进来，站在门侧两边的六位迎宾小姐齐刷刷的鞠躬，嘴里甜甜的招呼道：“欢迎光临。”
楚振邦在门口站住脚，审视的目光从六位迎宾小姐脸上、身上逐一的瞄过去，将近有半分钟之久，几个迎宾小姐都被他看的脸红心跳了，他才点点头，满意的说了一句：“这个可以保留。”
他这句话说的没头没脑的，估计除了身边的楚振邦之外，左近都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
扔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楚振邦也不用迎过来的大堂经理接待，直接带着詹国兴走向服务台。
别说，不愧是投资上千万重新装修过的四星级标准酒店，整个酒店迎宾大堂装修的富丽堂皇，煞是气派，说句实在话，就连现在哈市国际酒店都没这里弄得新潮——或许国麻一厂的头头脑脑们并不适合做轻纺，他们应该去经营酒店才对。
同样的，酒店的管理也很正规，服务台里的四个服务员衣着统一，就连发型都是统一的，几个人齐刷刷的站在那里，等楚振邦走到近前，齐刷刷的鞠躬，然后才过来为他们办理住宿手续。
楚振邦问的很详细，甚至一边问还一边做记录，其中的问题大概就是各种房间的价码是多少，有没有打折，各种娱乐部收不收费，收费的标准是多少，能不能办理会员之类的。等到问题都问的差不多了，他才订了两间豪华的商务套房——按照服务员的介绍，入住酒店的商务套房可以享受很多免费服务，比如说网球场、游泳池、娱乐会馆等等，当然，这些免费的服务都是最基本的项目。
丽水酒店的豪华商务套房入住价是每天288元，这个价格在哈市的酒店行业里绝对是处在中上游的，而楚振邦从服务员那里得知的消息，目前空着的豪华商务套房就只有两间了，想换都没得换。
“豪华商务套房12间，今天满员，按照每间每天288的房价计算，即便是日均三间的入住率，一年下来的毛利润也超过了三十万，”坐在客房的沙发上，楚振邦将之前记录的小本子掏出来，一边看一边说道，“刚才你也听到了，酒店的用电还是走的工业线，我怀疑酒店在用电消耗这一项上，是折算到国麻一厂那边的，这里面很有可能还要包括用水一项。目前，还不知道酒店的维护与修缮是不是也从厂里拨款，回头有必要让汤振宁在账目开支项里查一下。”
詹国兴默然点头，即便是退伍之后，他与社会接触的机会并不多，这次从收购国麻一厂这件事上，他算是真正的长了见识，有些时候看不到、听不到，是根本想象不到这世上有些人的胆子能大到何种程度的。
沙发前的茶几上摆放着酒店的服务明细，里面挂着五六个服务台的电话，其中竟然还有保健按摩的项目，只是收费的标准让人看着咋舌，一个钟的服务最便宜的都不下八十块。楚振邦琢磨着，国内改革开放三十年，方方面面的物价都在调涨，似乎这种“第三产业”的服务资费一直在走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