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振邦住进丽水酒店之后,通过詹国兴得到了大量关于敬炳国一干人的信息,这其中也有一些地方涉及到了安大河,不过并没有提到他手中掌握着什么东西之类的事情,只是提到他此前数度上访告状的事。
花钱大手大脚的暴发户虽然很多时候惹人憎恶,但有些时候也很容易交到“朋友”,虽然只住进丽水酒店三天,可楚振邦凭着海派的作风很快就结交了一批人,像那些服务生、按摩女、陪聊什么的。
说来令人无法置信,丽水酒店里服务员什么的,竟然有很大一部分是国麻一厂的原有职工,也正因为如此,楚振邦很容易得到一些他所需要的消息。当初安大河搞出来的动作不小,别说是厂里,就算是外面都有不少风言风语,那些原国麻一厂的年轻人当然免不了在闲谈的时候提到。正是如此,楚振邦才结识了刘金翠,这两天里,他都在与刘金翠谈条件,希望能从她的身上得到安大河手里掌握的证据。
“我相信你,”刘金翠掩着脸哽咽了半晌,抬起头来的时候用力抹了抹脸上沾着的泪水,这才一边说着,一边掀开脚边篮子里的毛巾,从最下层抽出来一本32开的硬皮记录本,“楚先生,你是好人,如果不是实在没法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了,我也不会跟你提条件。你要二鹤手里掌握的证据,喏,这就是,他知道的东西都在这本子上记着呢。”
楚振邦看看她,略一迟疑,将本子接过来,当着刘金翠的面掀开看了看。
多少有些讽刺的是,硬皮本很有年头了,估计还是知青上山下乡时留下来的,掀开硬皮,里面的扉页上引着一行大红字:“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掀过扉页,后面是“语录张”,文*革时期的特色就是这样,不管是书记还是笔记本,每隔几页总会有一段主席语录印在空白单张上,而这一页引的一段话是“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也不知道是谁,还刻意用红色的钢笔在榜样两个字上勾了一个圈。
楚振邦不知道这个圈是不是安大河勾出来的,但在他看来,安大河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他的遭遇并不值得怜悯。试想,如果当初收到第一笔脏钱,或是第一次察觉到问题的时候就站出来举报的话,他绝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的所作所为乃至于最后的结局不过就是自作孽不可活罢了。
“二鹤说,这上面的每一笔记录都是真的,都是他亲眼所见、亲笔记录下来的,”刘金翠坐在床边,小心的说道,“只要上面有人下来仔细的查一遍,肯定能查出问题来。”
楚振邦朝她点点头,笑了笑,没有说话。这本出自安大河的会计底账或许大部分可信,但其中肯定也有掺杂水分的地方,之所以有这种怀疑,是因为安大河拿这本帐出来并非出自公心,而是为了报私仇的。
捧着账本在床边坐下,楚振邦干咳一声,笑道:“好啦,我仔细看看,你去洗个澡休息一会吧,记着别睡着了,一会儿服务生还会送夜宵过来,咱们的戏还得继续唱下去。”
“嗯,”刘金翠怯怯的应了一声,面色绯红的退出门去。这两天楚振邦根本没有碰过她,有限的几次接触也是为了掩人耳目的,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刘金翠才觉得在他面前有更多的羞怯。
“噗!”
等到刘金翠出了房门,楚振邦吐口气,掂掂手里的账簿,起身走到卧室里唯一的那张书桌旁边,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号。
半分钟后,电话接通,对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喂,请问......”
“告诉你的人,今晚都不要睡了,”楚振邦拎着电话筒,面无表情的说道,“过了两点到我这来,把之前的账簿都带过来,有事情让你们做。”
“哦,好的楚总。”电话那头便是汤仲宁,他听出楚振邦的声音,也没问题什么事情,直接点头答应下来。
来自安永的会计师就是这一点比较好,尽管收费比较高,甚至连来大陆的一切费用都得楚振邦掏腰包,但这伙人相当的专业,而且对工作相当的负责。
放下电话,楚振邦就势在桌边坐下,开始仔细的浏览手里的账簿。
整本帐从88年年终的12月份开始记起,但前几页却是补的当初那一桩复合机的交易,其后的几桩则是购进销出之类的流水账,账目都记得很清楚,其中的问题几乎是一目了然。但在楚振邦看来,这些流水账都没什么作用,毕竟都是经年的事了,其真实性很难核对,所以价值小的可怜。如果仅仅凭着这些东西,是根本没办法将国麻一厂存在的重大问题捅穿的。
类似这样的流水帐,楚振邦也没有花太多的精力去看,他只是草草的看一看便掀了过去。
真正有料的地方出现在去年,具体的就是去年三月份,记录的内容是厂办招待所改建第三期工程以及第二期工程内部装修的开支明细。
楚振邦仔细的看了一遍,这部分明细账目竟然是国麻一厂家属小区二期工程记在一起的,说白了,就是国麻一厂招待所的二期工程内部装修与三期工程营建的用工、用料开支被人为放大了,厂家属小区二期工程中两栋家属楼兴建所需的工、料都是以这个项目来记录开支的。
作为一家国营企业,出资为本厂职工改善住房条件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在住房改革之前,这根本就不算是什么问题。但问题在于,楚振邦记得很清楚,汤仲宁他们整理出来的国麻一厂底账里,有一笔负债就是顶着住宅小区二期工程的名义出现的,涉及债务金额貌似有一百多万。
这也就是说,有人在招待处改建的过程中增列开支,将多出来的工建款挪到了住宅楼的建设项目上,随后,又单列了一个住宅楼的建设项目拨款。说白了,就是整个住宅小区二期工程的工建款都被人贪墨了。
真是胆大包天啊!
除了这句话之外,楚振邦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伙人了。
账目本的最后一部分还零零碎碎的记录了一些东西,比如说敬炳国等人耍流氓,以转正工作关系为名胁迫淫辱厂内女工什么的,其中也列出了二十几个受害人的名字。不过类似这样的东西也不容易得到证实,价值不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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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夜色清冷,繁星满天。
丽水酒店前楼9层,朝向后楼的一个房间里,一个女人站在开阔的落地窗前,细长、肤色如象牙一般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BOHEM,金色的过滤嘴上还沾着一抹淡淡的口红。
房间里没有开灯,光线很暗,对面楼上的灯光折射过来,在明镜的窗玻璃上映出一张妖狐般的妩媚却明显刻薄的脸,脸部上方的一双眼睛一如眉毛一般的细长,左眼的眼角下方还有一点芝麻粒大小的美人痣。
女人已经在窗前站了将近两个小时了,真不知道她那两条细长的小腿怎么会有这么强的耐力。
这两个小时里,女人一直看着对面楼上一扇亮着灯光的窗户,那扇窗户的窗帘虽然拉上了,但因为灯光的关系,窗帘上映着一道人影,在这边的楼上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咔嚓”一声细微的轻响从后面传过来,惊醒了走神的女人,她探了探手中的半截卷烟,头也不回的说道:“滚出去!”
从外面进来的是个年轻的男人,他被女人喝的一愣,站在那儿呆了几秒钟,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退出门去,将门关好了,轻轻敲了两下。
“进来吧,”女人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语气冰冷的说道。
年轻人重新推门进来,站在门口忐忑不安的说道:“姐......沈总。”
“有事说事,没事滚蛋。”站在窗前的女人便是如今丽水酒店的总经理沈婷,哈市一个名不彰显但却很有背景的存在。
“孙仑来了,”年轻人是沈婷的弟弟,沈东阳,是丽水酒店的副总经理。
“他这么晚过来干什么?”沈婷转过身,脸藏在房间的阴影里,漫不经心的问道。
“他说......他说那个汤仲宁刚刚离开厂里,这会来见楚振邦了,”沈东阳小心翼翼的说道。别看是亲姐弟,可他在沈婷的面前一向都是大气都不敢出的。
“见就见吧,他们这两天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沈婷在沙发上坐下,光线太暗,也不看出她的坐姿,只有两条莹玉般的小腿暴露在对面折射而来的光线里。
“可今晚有些不一样,汤仲宁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把那几个新加坡都带过来了,”沈东阳说道,“孙仑怀疑他们可能发现了什么,所以......”
“所以什么?怕啦?”沈婷冷笑一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