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布拉戈维申斯克飞莫斯科需要将近九个小时的时间,其间再扣掉办理手续、安排行程住宿之类的琐碎时耗,估计到莫斯科安顿下来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
在楚振邦的记忆中,前世“事件”过程中,紧急状态委员会宣布实施紧急状态的时间并不是事件发生的18号,而是转过来的第二天凌晨。也正是因为紧急状态委员会的这一天迟疑,令原本已经吓得尿了裤子的激进派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安东的表现简直就可以视作激进派在这一天中所有表现的缩影。
其实有的时候想一想,人类社会的进程*真的很微妙,历史学家喜欢将某一历史阶段偶然发生的事情看作必然,美其名曰历史的车轮无法阻挡,可实际上,偶然的就是偶然的,先进生产力的代表也不是没被落后的生产力推翻过,不然元、清两代又何以存在?
如果,仅仅是一种假设,如果前世苏联的紧急状态委员会不是那么优柔寡断,而是在第一时间就将所有激进派份子一网打尽,全部投入监狱,苏联的未来走向又将如何?这是谁都说不清楚的事。
不过假设总归只是假设,前世这种假设不存在,而今生,从目前的局面来看,它仍旧是只是一个“如果”。
离开布拉戈维申斯克前往莫斯科,其实并不是安东真正想要做出的选择,从内心最深处,他还是希望能够尽早离开这个彻底陷入混乱的国度,找一个安稳的地方保全自身去。不过楚振邦笃定的态度,又给了他一丝希望,或许就像楚振邦说的那样,眼下这场动荡还仅仅只是局限于政坛的,他又不是政客,这场风暴就算要刮起来,也不可能最先刮到他的头上。去莫斯科看看,尝试一下有没有做骑墙派的机会,哪怕是仅有百分之一的机会呢,一旦扔掉了,这辈子可都没机会赚回来了。
就抱着这种满心疑惧却又渴望“光明”的心态,安东接受了前往莫斯科的提议,不过他没敢像过去那般大摇大摆的去,而是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乔装打扮一番,用了个虚假的身份,仅仅带了楚振邦、乌塞克以及两名最可靠的随从上了路。
与楚振邦的最初预判又出入的是,当飞机降落在多莫德多夫机场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作为莫斯科最大的一个机场,多莫德多夫机场的戒备异乎寻常的森严,在出站的绿色通道入口处,防暴警察布置了防线,逐渐排查出站旅客的身份。幸好这年头苏联还没有治安联网那一说,不然安东的假身份铁定要曝光。
多莫德多夫机场距离多莫杰多沃市区有一段距离,从多莫杰多沃市区到莫斯科市还有三十余公里,平时这段路要走完连一个小时都用不了,但是今天这个特殊的夜里却是不行,警方在通往莫斯科的主要路口上设置了障碍,从凌晨开始禁止通行。四个人搭乘的两辆出租车,才刚出多莫杰多沃市区就被挡了回来,最终只得回到市区,在多莫杰多沃航空酒店住下。
深夜的多莫杰多沃市区没有多少灯光,从六层的酒店房间向外看,触目可及的地方一片黑暗,只有零星的灯光闪烁其间。航空酒店正前方是一个广场,面积不大,北侧的入口处竖立着一尊雕像,也看不清是谁的。
尽管已经到了凌晨一点多钟,广场上仍旧聚集着成百上千号人,一台扩音喇叭放置在广场边沿的花圃环栏上,里面播放着号召市民前往莫斯科游行示威、号召工人罢工的宣传广播。这种类型的广播很有煽动性,演说者历数了苏联国内存在的种种矛盾,诸如腐败、物价高涨、生活物资贫乏等等,这些问题在苏联国内都是人所共知,也正因为人所共知,才具有更强的鼓动性。
但是,作为一个政治成熟的普通人,楚振邦却觉得这种演说实在是空洞无味,没有半点的实质性,因为演说者只是指出了苏联国内存在的问题,然后就号召普通人支持他们搞改革,至于说改革怎么搞,想要搞成什么样,如何搞才能保证大多数人的利益,这样的关键问题演说中连提都没提。就好像苏共布是人民的敌人,而他们又是苏共的敌人,所以他们就能代表人民利益一样。这种非此即彼的言论完全是悖论,可大多数人偏偏分辨不清。
身后几米远的地方,安东始终守在电视机前,乌塞克连续拨打了几个电话,试图联系到他们安排在莫斯科的人,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回音。倒是远东商业投资银行在莫斯科设立的办事处能联系上,按照那边负责人的说法,一个多小时前,莫斯科市区已经有军队进驻,人们的心里有些恐慌,但街上还没有出现混乱的局面,甚至还有一些保守派的支持者涌上街头,给军队的士兵送食品。
电视上,天鹅湖的节目终于结束了,各个地方电视台恢复了正常的节目播放,莫斯科街头的情况在电视上就能了解到一些,新闻主持人的论调基本上是倾向于紧急状态委员会的。针对美国总统布什发布的新闻演说,莫斯科地方电视台的评论是“这是一场微不足道的误会,华盛顿应该了解莫斯科的立场”云云。
总而言之,从整个大的环境来看,局面对激进派很不利,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激进派的代表人物站出来表态——当然,这时候他们也站不出来。
安东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头,十根手指头都插在凌乱的头发里,整个人显得很沮丧。楚振邦能够了解他的心态,说实话,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自己是安东,面对这种生死攸关的局面,且局势的发展又对自己极为不利,几乎看不到任何希望,自己也不可能快乐的起来。不过再换一个角度来想,安东自从发家以来,所有的事情几乎都是顺风顺水过来的,大的磨难从未经历过,这也使得他在面对困境的时候,很难在短时间内冷静下来。
心里暗自叹口气,楚振邦走到沙发前边,紧挨着安东坐下,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手掌轻拍,说道:“别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你也看到了,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一步呢,至少莫斯科还没有撤销叶利钦的俄罗斯总统职务,还没有人宣布代理他的总统职务,这就说明事情还有转机。相信我,最多再等几个小时,堵在通向莫斯科道路上的军队就会让路,外面广场上聚集着的那些人,都会奔赴莫斯科,到时候局势就明朗了。”
安东用力的搔了搔头皮,抬起头看过来的时候,显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你总是这么乐观吗,楚?”
“乐观吗?”楚振邦笑笑,说道,“我更愿意把这看成是一种信心。看开点吧,现在紧张、恐惧对你来说不仅没有丝毫的帮助,反倒会令你更加的心神不宁,这种心态,你即便是有机会翻盘,很可能也会错失过去。既然什么都做不了,那就踏下心来等着吧,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想那么多干什么。”
安东沉默了一会儿,猛地站起身,双手用力在脸上抹了抹,像是要擦去一脸的晦气一样。
“你说的对,现在怕是没有用的,”等着血红的眼珠子,安东的身上终于显露出平时的那股狠辣劲,“就像你说的,成与不成总要拼一拼,咱们也不能只是在这儿坐着。”
“你想干什么?”楚振邦好奇的问道。
“你不是说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吗?既然如此,我就得让我支持的那些人明白,我现在做出的是什么样的选择。”朝站在客厅一角的乌塞克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安东说道,“你,去给我联系戈尔什金,让他不管用什么办法,天亮之前,不”
看看手表,他又改口道:“六点之前,必须给我筹到两千万卢布的现金送过来,另外,让他给我联系多莫杰多沃这边的所有客运公司,想办法在三个小时内调集二十辆客运大巴车过来。”
戈尔什金便是远东商业投资银行在莫斯科的负责人,安东给他很大的权限,远商投在这边的事情几乎都是他在打理的。
乌塞克眨巴着眼睛,不无为难的说道:“先生,这恐怕有些困难吧,现在都”
“有困难就去解决,不让我养他们干什么?!”安东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愤怒的咆哮一声,那副面红脖子粗的样子就像是要吃人一样。
一看他这副架势,乌塞克哪还敢多说半句话,慌不迭的转身跑去打点话了。
等到乌塞克跑开,楚振邦双手撑着膝盖,缓缓从沙发上站起来,舒心的打个哈欠,说道:“行啦,既然你下定决心了,我就不陪你熬着了,我到对面房间去睡一会,等你把人送走了再叫我。”
“你知道我要见谁?”安东奇怪的问道。
“除了外面那些不知死活的家伙之外,你现在还能见到谁?”楚振邦伸手指指窗外,不屑一顾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