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詹国兴见面是在巴尔维哈酒店简陋的餐厅里,楚振邦与安东正在享用专门定制的晚餐,一边品尝着昂贵的红酒,一边谈论莫斯科局势的走向,詹国兴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餐厅入口。当时陪着他的还有一个中国籍女人,不过转眼那个女人消失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对于楚振邦来说,这段时间西城发生了什么,他或多或少的也了解一些,毕竟他与国内那边也不是一点联系都没有,一个国际长途打过去虽然要等上十几分钟的接线时间,但总能接的通。
说实话,楚振邦现在有点麻醉自己的意思,他整天将心思放在安东的事情上,尽可能不去考虑西城的问题,在苏联的这些日子里所经历的种种,切身体会着一个伟大国家从衰落走向衰亡,直到最后被肢解,这种大开大合的波澜根本不是西城那种小问题能够比拟的。
人都是具有社会性的,尽管这不是人的天性,但却是从出生到老死都摆脱不了的,人常说自己改变不了命运,实际上是改变不了受社会影响,受社会支配的地位。就像那些随同安东一块前来莫斯科的人一样,他们或许和蔼可亲,或许面目可憎,但归根结底,他们只是在这场时代大潮中挣扎求存的一个个个体罢了。
楚振邦从不认为自己有多么的与众不同,也不认为自己能够超凡入圣,摆脱一切现实社会加诸在他身上的樊篱,而他所创建的西城同样也是如此。
好吧,既然无法同流合污,那就脱身出来吧,沧浪之水清,沧浪之水浊,清浊之间无非外物,惹不起我躲得起,眼不见心不烦,大不了等到这边的事情有了眉目之后再做反击。
李再安能看到詹国兴的出现,安东当然不可能看不见,他也知道詹国兴的真正身份,甚至也能想象到他突然出现在莫斯科郊外的大概原因。
如果放在过去,安东可能会有所警惕,甚至可能会有些不高兴,但是现在这一切都无所谓了,等到莫斯科的事情真正定下来,他将不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受任何人的掣肘。
餐厅门口有警卫守着,没有安东的许可詹国兴也过不来,而心情不错的安东,倒是没有故意刁难,他招呼人去放行的时候,压低声音对楚振邦笑道:“看来现在把咱们当成焦点不仅仅只有莫斯科啊。”
楚振邦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笑了笑,简单的答复道:“焦点是你,不是我,我只是被人家追债的。”
“那就把债赖掉好了,又不是无处藏身。”安东对汉语的把握越来越强,竟然懂得用隐喻了。
楚振邦没理他,只是低头默默吃着自己的新鲜牛排。
得到通行许可的詹国兴进了餐厅,却没有直接过来,他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找了一张空桌,安静的坐下,腰杆挺得笔直。
安东看他在那儿做了几分钟都没动一下,耸耸肩,对楚振邦说道:“我是不是应该给这位客人要一份晚餐呢?”
楚振邦正将最后一块牛排送进嘴里,闻言一边咀嚼着一边回头看了看,又皱眉想了想,这才抓起餐布在嘴唇上抹了抹,起身走过去。安东没拦着他,也没跟过去,只是打了个响指,让餐厅的服务员给詹国兴准备一份晚餐。
“从北京过来还是从布拉戈维申斯克过来?”坐在詹国兴的对面,楚振邦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布拉戈维申斯克,”詹国兴很难说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和楚振邦之间的关系更像是朋友,而不像是简单的同事。但之前在轻工集团收购安东手中西城股份这件事上,他对楚振邦做了隐瞒,直接导致两人之间的关系产生裂痕。
当然,他可以推说组织上有保守秘密的纪律,但这个纪律似乎只对楚振邦执行了,而没有对轻工集团那边执行,虽说这一点上他詹国兴不应该背责任,但责任总要有人背,他说不清这个人应该是谁,所以就只能是他自己了。
“为了安东的事情?”楚振邦点点头,紧接着又问道。
“是,上面希望了解更多的情况,尤其是莫斯科今后的局势会朝哪个方向发展。”詹国兴点头说道。
“很简单,紧急状态不可能维系多久,如果明天局势没有明朗化,后天也差不多了,”楚振邦这次不用隐瞒了,他可以将自己前世所知道的一些事情和盘托出了,“保守派将会彻底沦落,但戈氏也将失去对局势的控制,最终的获益者只有今天下午在最高苏维埃大厦前登上坦克的那个人。安东目前正在寻找最可靠的投资方向,很明显,保守派沦落之后,莫斯科将会出现新的斗争,这种斗争必然会出现在激进派内部,安东目前选择的就是今天下午那位。”
将最近莫斯科发生的事情简要的概括一遍,楚振邦说道:“我现在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了,希望这就是你想要的。”
詹国兴沉默了一会儿,扭头看看坐在远处自斟自饮的安东一眼,小声说道:“现在,还能对安东施加影响吗?”
“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了任何利益纠葛,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楚振邦弯唇一笑,说道,“你觉得朋友这种关系,彼此又能施加多大的影响力?”
詹国兴默然不语,他知道楚振邦是在闹情绪。
“好啦,你既然来了,就现在这里住下吧,”楚振邦也不想多说什么,他见詹国兴不再说话,便直接说道,“不过今后几天我不太可能总留在这里,也不方便带你同行,当然,如果有最新消息,我也会第一时间联系你的。”
“另外,”语气顿了顿,楚振邦接着又说道,“我这段时间联系了一鸣两次,可他的电话都打不通,如果方便的话,请你帮我联系上他,请他帮忙联系大公和安永那边发一个公告,就说我有意辞去在西城的全部职务并出售手上掌握的西城百分之三十七的股份,至于具体的价格,我可以委托安永代为评估。”
詹国兴一愣,随即便明白了楚振邦的意思,他迟疑了一下,不无担忧的说道:“这个决定是不是有些意气用事了,尽管我不是很懂,但也知道你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是要准备承受巨额损失的。”
詹国兴说的没有错,楚振邦如果选择在这个时候辞去西城的一切职务,此前西城在时装领域内接货的订单就有全部泡汤的危险。这些订单的合同都是建立在西城以他为首席设计师的基础上的,他的退出将给那些订货人一个有法律依据的退货借口。
再有,一旦这个公告发出去,西城的品牌就等于是从根本上砸掉了,楚振邦作为首席设计师,可以选择另起炉灶,或者是加入别的时装品牌,但他要想重新回来,再将西城这个品牌撑起来却是根本不可能的了。
其实詹国兴还是没有能够领会楚振邦的意图,在楚振邦的真实计划中,他抛掉手中的西城股份才是最大的一件杀器。作为西城原来的总裁,楚振邦掌握了百分之三十七的股权,就在几个月前,在换股收购国麻一厂的时候,西城的股份价值是由安永做的评估。时隔几个月后,西城收购了国麻一厂,从某种形式上来说,这是股份增值的一个表现。但若是让安永此刻对这百分之三十七的股权进行估值的话,相比起几个月前,西城百分之三十七的股权价值,都不一定比得上当初百分之三十的股权。因为安永会将国麻一厂的资产直接定为不良资产,那些新加坡人才不会给大陆什么人留面子的。
一旦这个估值的结果出来,某些人的脸上就要挨耳光,而且还是当着全世界的面狠狠的扇,扇的啪啪作响。
“即便是要赔付,我也只需要承担不到百分之四十的份额不是吗?赔付的大头自然会有别人撑起来,”楚振邦也没解释他的真实意图,只是冷哼一声,语气冷淡的说道。
“也许事情还没有糟糕到那种地步,毕竟你还是西城的董事长,这一点没有变。”詹国兴当然知道那个大头会由谁撑起来,说到底还不是国家掏腰包,浪费的还不是国人的税金。
楚振邦当然知道轻工集团亏损的是国家的钱,也知道这些企业的所谓高管根本不在乎亏损多少,他们凭借着企业享有国家垄断的权利,将全部的盈利当作是自己管理有效的能力,为此还要拿天文数字的高薪,实际上却不知道他们那个位子牵条狗上去都能做,甚至比他们做得更好。
不过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要为了坚持一件事,抱定一个原则,有的时候就不得不做出牺牲,楚振邦这次就是跟国麻一厂较上劲了,如果不能将国麻一厂的问题梳理清楚,他宁可拼个鸡飞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