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邀约安东来这里见面的人名叫梁立声,此人之前在俄罗斯从没露过面,但楚振邦却知道一些关于他的情况。
如今,国内已经获得了在莫斯科设立大使馆的许可,使馆区的设立就在这紧紧傍依着莫斯科大学的友谊大街上,具体的地方都已经圈定好了,剩下的事情就是投资兴建使馆了。
除此之外,中国驻俄罗斯联邦大使的人选也已经确定,等到中俄两国公布建交公报之后,大使就将正式走马上任,而这个梁立声便是首任使馆武官处的陆军武官。
为了规避敏感问题的缘故,第一任驻俄罗斯大使在使馆官员序列内没有设置武官参赞,武官处内是由海空军武官和陆军武官的,梁立声这个人会作为陆军武官兼领武官参赞的职能,所以说,他本身是个很重要的角色。
楚振邦的这次牵线搭桥,是来自于詹国兴的嘱托,实际上就是北京方面需要这一个会面,因为这段时间以来,安东同过去所有的关系都断掉了,他甚至将过去身边的人都换了个遍,在想联系上他,最简便的途径只有楚振邦这一条线。
梁立声与安东的会面将要谈些什么,真实的意图是什么,楚振邦毫不关心,至于说最终安东会给个什么样的答复,他也同样的不会过问。北京现在应该知道一点,安东这种人,现在说白了,实际上就是俄罗斯的一方诸侯,他现在连塔拉索夫的面子都不用给了,像波波夫那样曾经定鼎一方的激进派代表人物,一旦落了下风,安东都可以像踢一只狗一般的把他踢开,北京还有什么可以拿出来约束他?
苏联的解体为独立的俄罗斯联邦创造了一大批类似安东这样的人物,他们从过去受压制的层面跳出来,凭着不算怎么过人的经济头脑与手中掌握的金钱,从某种程度上挟持了整个莫斯科。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克里姆林宫与此刻的联邦最高苏维埃大厦将成为这些人的夜壶,他们尿什么那些政客就得喝什么,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他们没上火的时候味道清淡一点,一旦上火了,气味就会变得更加浓烈,更加令人难以下咽。
梁立声是个年过三十、正当壮年的军人,虽然他穿着一身便装出现,略显消瘦的脸上满是温文儒雅的书卷气,可走路时虎虎生风的步姿以及安坐时挺直的腰杆,都足以说明他出身军旅的事实。
在此之前,楚振邦并没有见过这个人,但对方显然知道他的身份,因此,在进入咖啡厅的时候,梁立声先是笑容满面的跟他握了手,这才附和安东的招呼入座。
归座后简单的几句闲谈,等到两人算是认识了,楚振邦适时起身,托词去洗手间,回避了此后的交谈。
从咖啡厅后门出去,是一条深邃的小巷,青石板的路面在雨中积存了不少的雨水,在泛着酸腐气味的几个并排垃圾箱边上,一位衣衫褴褛的俄罗斯老太太正从成堆的垃圾中挑选一些零碎的面包。一个看上去只有三五岁左右的小男孩站在老太太边上,叼着一根脏兮兮的手指头,眼巴巴的看着老太太手中同样沾满污垢的干面包,一对淡蓝色的眸子里全都是让人心酸的渴望。
楚振邦盯着这一对祖孙看了一会儿,摸摸口袋,脸泛苦笑。来俄罗斯这么长时间,他都没有得到一个花钱的机会,所以平日出门的时候也不考虑带不带钱包的问题了。此刻,他身上所有口袋里除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之外,竟然就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先生,”就在这个时候,一把雨伞撑到了头顶,同时,一只手从后面递过来两张一千面值的卢布钞票。
楚振邦回头看看,却发现跟过来的是安东聘请的保镖之一,小伙子貌似叫什么瓦西里,很大众化的一个名字,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很多从安全委员会出来充当私人保镖的人大都改了名字,有些甚至连个人档案都是全新的。这大概是一种与过去彻底割裂的表现吧。
“谢谢,回头还给你。”楚振邦接过钞票,朝小伙子笑了笑,说道。
“不用,反正也买不了什么东西了。”小伙子抿抿嘴,不无自嘲的说了一句。
楚振邦一愣,随即笑了笑,拿着钱过去递给那个老太太。
“噢,您真是个好心人,愿上帝保佑您。”老太太大概还是第一回碰上这种好事,接了钱的时候,还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嘴里嘀咕一句,转过身飞也似的走了,却是理也没理那个站在边上的小孩子。
楚振邦一直当这两人是祖孙两呢,哪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出现,眼看着老太太飘忽的背影一会便出了巷子口,他兀自站在那儿没能回过神来。
瓦西里大概也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出现,他看着楚振邦站在雨中愣神,仍不住过去问道:“先生,要不要我去把她追回来?”
“啊?噢,不用啦,”楚振邦醒转过来,下意识低头去看那个孩子,却发现这会工夫,那孩子正费力的将一个木箱子朝垃圾箱这边挪动,看样子是打算站在箱子上面去垃圾箱里翻东西吃。
“刚才送过来的东西还有没有?”转过身,楚振邦问道。
“应该还有一些,”瓦西里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犹豫了一下,说道,“不过,先生,您的善心对这孩子来说恐怕并不是什么好事,毕竟他还要面对明天,后天,以及更长的日子。”
楚振邦愣了愣,旋即抽抽嘴角,又看看那个已经爬上箱子的孩子,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朝巷口的方向走去。
从巷口穿过去,就是罗蒙诺索夫大街,著名的莫斯科大学就坐落在这条大街上。楚振邦打算兜一个大圈子,绕回到咖啡馆前门,以便给安东他们充分的交谈时间。
罗蒙诺索夫大街上这年头有不少的店铺,不过看上去都很萧条,倒是街道边上那些兜售小玩意的学生摊不少,有卖画的,也有卖小工艺品的,大都是些留学生摆出来的。
楚振邦就那么一路逛过去,时不时在某个小摊前停几分钟,甚至还凑趣跟某个小摊上的女学生调侃两句,却是一次钱包都没掏过——主要是他没带着钱包。
走到大街的拐角,一直缀在后面的瓦西里突然上前一步,挡在了楚振邦的外侧,同时,一只手虚放在腰系,做出一副随时都要拔枪的姿态。
楚振邦愕然转过身,这才发现近在咫尺的地方竟然跟上来一辆出租车,车门打开的时候,后座上钻出来一个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的人——黄有道。
“不要紧张,我和楚先生是老朋友了。”时隔经年,此时的黄有道看上去苍老很多,头发都白了一半多,原本胖胖的脸现在也明显瘦下来了,还布满了愁苦的皱纹。
“老黄,怎么是你?”楚振邦拍拍瓦西里的肩膀,从他身边绕过去,诧异的问道,“你怎么会来莫斯科的?”
“说来话长,”黄有道苦涩的一笑,小心的看了瓦西里一眼,说道,“我来莫斯科有些日子里,一直都想找你谈谈,但现在方便吗?我在这附近有个落脚的地方,能不能过去坐坐?”
“楚先生不会给你去的,”没等到楚振邦开口,瓦西里便抢着说道,“你最好离这里远一些,如果安东先生知道你来骚扰他,相信你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这一番话让楚振邦听出了问题。
他与黄有道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面了,在此之前,他倒是知道黄有道移民到了苏联,并且在塔拉索夫的帮助下,成为了安东的一个掣肘。只是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安东没有再提过他,楚振邦也没再打听,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不是每个发达了的人都会记得老朋友的。
现如今,在这个特殊的时刻,黄有道突然出现在莫斯科,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且听着意思,安东似乎早就知道他来了莫斯科,却使出种种手段不让他跟自己见面,这其中是不是藏着什么东西呢?
狐疑的目光从瓦西里的脸上挪到黄有道脸上,楚振邦皱着眉头问道:“出什么事了?”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竟然让听了之后的黄有道咕咚一声跪倒在地,而后一把抓住楚振邦的裤腿,大声哭号道:“振邦兄弟,你要救救我啊,我现在已经无路可走了,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你的身上啦。我不求别的,只求安东能留我一条活路,我会马上带着妻儿老小离开俄罗斯,到南美,到北欧,到一个远离这里的地方,保证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里可是大街上,黄有道这么一哭一跪,顿时引来路人的侧目,不过他说的是汉语,也没几个人能听得懂。
可楚振邦却是听得很明白,而且心里也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安东终归不是个善人,他温和的一面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