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八章晨光之海
景泽守了曲静深一夜,走廊的椅子上从卫小武换成苏京,再到最后只剩苏京一个人。景泽突然觉得人真的很奇怪,有时的感觉和精神是完全分开的。他身上的伤让他觉得又累又困,可是大脑神经却很兴奋。
景泽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曲静深的额头,并把他额前的碎发拔到一边。他自言自语道:“宝贝儿,快点醒过来,嗯?听到没?我很担心你。”景泽觉得自己从未这样狼狈过,就像被困在一口废弃的井里,井壁既湿又滑,他怎么也爬不出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值班的医生来查房,他对景泽说:“一下要换班了,你去休息吧。我们尽力了,现在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如果今天晚上还醒不过来,就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景泽听着这话,只觉得心里特别平静。这一夜他想了很多很多,他活了快三十年,从未想过这么多。从父母亲友,到事业成就,最后满脑子只剩下眼前的人。以前不信世间有痴情,换却自己上场,才后知后觉,人的执念实在太大。甜过,就很难再忍受苦。
景泽站起来,对查房的医生说:“谢谢你,我知道了。”他又看了几眼曲静深,然后开门离开。
走廊里有过堂风,吹的人身上一阵冷意。苏京走到他身边,担心地问道:“他怎么样了?”
景泽笑笑:“没事,他很好。”
可这话却让苏京心里的石头更沉了,他只觉得景泽眼神里面的东西,并不如这句话轻巧。苏京抬手拍拍景泽的肩膀,景泽说:“我累了,去睡会。你也去休息吧。”
景泽的脚步声离的越来越远,苏京站在iu的窗前,静静地看着里面躺着的人。苏京是他们几个里最年长的,他知道,不管曲静深是醒还是睡,景泽一辈子都忘不了了。
不知何时卫小武站在了他身后,苏京自然而然地对他说道:“人一辈子,真短。”
卫小武说:“他好些了吗?”
苏京摇头:“看景泽出来时的表现,可能不太乐观。”
两个人沉默良久,苏京问:“小武,我比你大这么多,要是我比你走的早,你会不会去给我上坟?”
卫小武脸色很沉,过了好大会,才说:“如果真有那天,我会的。”
苏京平淡地笑笑:“这条路不好走,真的,等你三十拐弯,就会知道的。”
卫小武低头不语,苏京温柔地揉揉他的头发,说道:“除了生死之外,哪有大事。”
这些问题卫小武以前都没想过,他想了许久,才盯着苏京的眼睛说:“还有爱,爱也是大事。苏京,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我现在…想跟你在一起。”
苏玖默,好大会才问:“你觉得如果他醒不过来,景泽以后会不会找其他人?再爱上其他人,就像爱上他一样。有时候只是感情泛滥,需要释放的出口罢了。”
卫小武说:“未来的事我不确定,但如果他有事,景泽肯定会难过死。苏京,有时候感情的事,不是随便一个人就可以的。”
苏京说:“那你不是随便一个人吗?”
卫小武摇头:“我现在站在这里,就证明我不是。”
卫小武说完这句话,便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苏敬着里面重度昏迷的人,又陷入对感情的重新定义里。以前他觉得感情有时只是不戳破的互相利用,可此情此景却让他迷惑了。他曾经看到过一句话,说是用一秒爱上一个人,再用一秒过完一生。但二次元里的定义没有生离死别,人间却有。
睡梦里的时间总过得飞快,最后大脑还是要服从。景泽睡了一整天,像吃了安眠药进入深度睡眠一样。有件事也很有意思,人总爱在很严重的事情发生后,去假设它之前没有发生。景泽潜意识里想,如果他能在千钧一发之际保护好曲静深,大概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事。
景泽就在半睡半醒里徘徊了很久,他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让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小白见他睡的极不舒服,便轻声叫他:“景哥,景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不舒服?”
景泽茫然地睁开眼,上来就问:“他怎么样了?”
小白摇头:“哥…他还没醒。”
景泽躺平,喘了口粗气。小白正担心的不得了,他却安慰小白:“没事儿,扶哥起来,身上使不上劲儿。”
小白扶起他,欲言又止。景泽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便说:“我不难过,你们不都说他爱我吗,他会心疼的。”
小白猛点头,鼻子很酸,眼泪差点没掉下来。景泽责怪道:“哭什么哭,他的性格你还不知道么,别让他担心。”
一天未进食,景泽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他跑到医生值班室,执意要进iu病房陪着曲静深。景泽浑身邋遢,医生实在不忍拒绝他,只叮嘱他一定要随便动病人。
曲静深还是安静地躺在那里,两只手上都挂着液体。青色的血管已经肿了,鼓鼓地撑着。景泽想伸手去抚摸,可手悬在半空中却怎么也落不下去。他轻声问他:“疼吗?”似乎又瘦了,瘦的只剩下副骨头架子。
后来有好几个医生一起进来,他们检查完曲静深的情况,站在一边低声讨论。景泽听的七七八八,倒也平静下来。最后讨论出结果,主治医生对景泽说:“看来,醒过来的可能性不大了。”
景泽绝望地抱着头,他努力做了几次深呼吸平复情绪,说:“我能在这单独陪陪他吗?”
主治医生说:“他明天就可以换到普通病房了。”那几个医生一起走出去,最后又剩下景泽一个人。
景泽低声说:“宝贝儿,你真狠心…怎么舍得这样对我?…”
“我很难受,真的,从来没这么难受过…”景泽的泪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到雪白的床单上。
“你知道我在哭吗,是不是很没出息…你最好醒过来,要不然我找很多很多帅哥,给你戴很多顶绿帽子。”
“你不是还说想买房子吗,房子还没买呢,你喜欢什么样的?不是说还想领养个孩子,我都答应你,以后全听你的…”
房间里只有景泽一个人的声音回荡,曲静深双眼紧闭,像睡的很深很深。景泽说:“你还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呢,怎么舍得就这样睡过去?”
卫小武、小白、苏京一起站在那里,刚才医生说的话他们都听到了。小白很伤心,眼圈都红了:“哥还说要办网站呢,夜校还没上完…”
卫小武说:“景哥哭了,我突然觉得他很爷们。”
对景泽来说,这两天经历的事比这些年经历的都要多。打击和失去能让一个人更快地成熟起来,以前闲聊的时候没发现这些事如此急迫,现在才突然觉得,有些想做的事不马上做,以后大概就没机会了吧。
苏京很担心景泽的状态,他敲了几下玻璃窗,可景泽视若不闻。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曲静深的手,亲吻他露在绷带外面的指尖。竟然这么爱,以前却没发现,也不想承认。
景泽又说了很多话,把他们一起做的事,把他内心里的想法,一字不落地说给曲静深听。各种仪器的响声萦绕在耳边,却唯独少了那人的呼吸声。就觉得人生长了起来,没有尽头的样子。万家灯火那么好那么暖,可谁还会像他一样,等着自己回家一起睡?他不会说甜言蜜语,只会温暖的笑。他手心很干躁,大概因为从小就开始干活缘故,让他的手显得有些粗糙。
景泽一想到这些美好的往事即将变成泡影,心里就像有把刀子在剜。一点情面不留的,血淋淋的让他疼,让他难受。他很天真的想,如果曲静深此时能醒来,他愿意折寿十年。他就像自己一个人在走刀山下火海,觉得人还真是渺小如尘芥,总会被失去和不甘打败。
从开始的情绪翻覆如海浪,到后来的情绪慢慢平复。景泽原本还会做些小动作,慢慢的却变成呆呆地坐在那。难受得撑不住了,才会流几滴泪。他把曲静深的氧气罩,稍微往旁边拔开了些,用手抚摸着那块裸、露的皮肤。“宝贝儿,我长这么大哭的次数,加起来都没这几天多。”
“嗯?你说我没长进?嗯,我是没长进的…你要是醒不过来,就没人管我了,以后我玩的会更疯。我求你,快点醒过来吧…只要你醒过来,我拿什么换都愿意。”
景泽就这样自言自语的守到深夜,眼睛有点肿,但他却眨都不眨眼地盯着曲静深,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景泽强打着精神不让自己睡去。
走廊里,小白回去陪方启程。卫小武倚在苏京肩膀上睡着了,苏京的视线一直没离开iu病房。他心里有负罪感,那两个人都还这么年轻,就要经历生离死别。思及此,苏京帮卫小武调整了个稍微舒服些的姿式。珍惜,有的时候再无奈,也不得不说服自己,要珍惜。
卫小武一觉醒来,哑着声音问苏京:“怎么样了?”
苏京没应声,卫小武的视线跟随着苏京一起看向iu病房。景泽已经睡着了,胳膊支在床沿上。虽然闭着眼睛,但眼睛的方向却朝着曲静深。
卫小武觉得鼻子发酸,他使劲握了握苏京的手,苏京也回握住他。卫小武说:“看着他们,想哭。”
苏京轻声道:“想哭就哭吧,我陪着你。”
景泽做了个梦,梦到刚认识曲静深的时候。天很冷,曲静深裹的很厚,但依然显得清瘦。他死皮赖脸地赖着他,可是他却好脾气地应付,不温不火的样子。又梦到下雪,自己把他的手放在手心里呵气。他手上有冻疮,总嫌痒。到后来,这个梦变得越来越悲伤,甚至梦到了墓碑和哀乐,世界突然一下子就变成黑白的。
景泽猛然被吓醒,医用仪器发出它特有的嘀嘀声。景泽帮曲静深拉了拉被单,趴在他耳边低声说:“我爱你。”然后起身,站在床边呆呆地看他,长叹一口气。这情景让景泽想到散文里常提的‘岁月’,似乎心里一下子便有了些沧桑的味道。不知以后还有多少梦,但只希望…每个梦都有你来。
景泽觉得,他们之间就像达成某个约定。于是狠心转身,朝门口走去。但他走的极慢,恨不得一步一停。微弱的声音就是在此时传进他耳朵里的,他惊喜交加,以为是产生了幻觉。
“景…泽……”尾音被无限拉长,因此带上了病弱苍白的味道。
景泽猛的转身,他直视着床上的人。曲静深的眼睛有些怵光的眯着,景泽扑向床前贪婪地看着他。没有人说话,隔着眼睛到眼睛的距离,就这样不争气的极娘们的泣不成声。泪啪嗒啪嗒地落到曲静深的氧气罩上,原来还有泪,原来还没掉光。
景泽说:“宝贝儿,你知道多恨你么,跟你说了那么多话,你都不醒来…”
曲静深虚弱地说,傻。景泽使劲抹眼泪,“我就是傻…”曲静深又想昏睡过去,景泽便不敢耽误,匆匆忙忙地出去叫医生。苏京和卫小武刚才还在想房间里发到底生了什么事,这下知道是曲静深醒了,都非常开心。卫小武说:“这下你不用有负罪感了吧?”
苏京说:“他如果真醒不过来,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几个医生匆匆忙忙地赶过来,说是要立马安排手术,将他大脑里的积水抽出来。曲静深被从iu病房里推出来,又推进手术室。景泽跟到手术室门口,门被关上的一刹那,景泽虚脱地蹲到了地上。
苏京跟卫小武忙去扶他,苏京说:“现在没事了,你也该去休息了。”
景泽摇头:“我守着他出来。”苏京张张嘴,又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