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外,一个大宅子,挂着将军府的牌子,也不知道是哪个将军的别院庄园?记得前阵子,也还是个没名儿没主儿的地儿,可不,现如今一转眼,却已经成了守卫森严的“将军府”了。
府内除了一群无法无天的八旗纨绔,很难再找到其他人了,就连寻常府邸的丫鬟小厮都难找见,而这些少年纨绔被扔进府里的时候,身边也没能附带个奴才伺候着的,按着睿亲王的话说,没把你们一脚踹进刑部大牢宗人府就已经是天大的宽容了,还想在这里过得舒坦?笑话。
府内也不见个把侍卫守着,然而,此刻这将军府显然是外紧内松的管理模式,若有人想要溜出逃离,那等同于白日做梦,府外四周站岗巡查的都是从紫禁城禁卫营抽调来的精锐,其中更有弘晖直接从四爷那里讨来的御前侍卫十七名,三个一等侍卫和十四个三等侍卫。这十几个御前侍卫,出身满清勋贵,却也是真材实料的青年才俊。
这将军府内外,可谓是怨声载道。里头的霸王二世祖,都是嚣张闹腾惯了的脾性,外头的侍卫精锐,都是趾高气昂傲气十足的性子,谁也不愿意离了繁华的京城、离了最有前途的紫禁城内。真不知,那睿亲王闹的是哪一出?
弘晖远远瞧着那隐隐是乌烟瘴气的将军府,不由感叹,“若是姜守在就更好了。”有些怀念刑部大牢有他司狱大神董姜守的日子。
书瑶的嘴角一抽,表情显得有些怪异,“主子,那要不去信找方大人借人?”方文章离京也就带走了一个董姜守,能舍得这时候放人?
弘晖也不过是有感而发,想起了董姜守的那些手段,还有那人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如今再想找个可以毫不顾忌去整治府里那帮纨绔的,难啊,“董姜守是个不在旗的汉人,若是书瑶你,难道能忍得被个汉人压在头上?”瞥了眼一旁的少年。
书瑶神色一僵,作势要下跪请罪,却被弘晖一个眼神制止了,只能赔笑讨好,“主子,奴才这是说笑,不当真。”书瑶身为满洲勋贵的傲气,哪里能容得了?只是,想起主子对汉人格外看重,就连叛贼万峰父子都收于麾下了,书瑶不敢再在弘晖面前轻易泄露了自己对满汉间的芥蒂。
弘晖不置评论,抬步终于朝着将军府走去,这宅子,是四爷还是贝勒爷的时候就置下的,如今,地契已经到了弘晖手中。
“参见王爷。”府门周围的侍卫赶紧上前对着弘晖行礼,虽然心中有些怨气,然而,眼前的可是当今皇上最宠信的嫡出皇长子,顶顶尊贵的雍睿亲王。
弘晖盯着面前单膝跪地行礼的御前一等侍卫队长鸿图,是叶赫那拉家小一辈儿里最出息的一个,上个月才刚满二十,“起吧。”弘晖语气淡淡,瞧不出喜怒,然而,就是这般姿态,让鸿图这个曾在康熙爷跟前当过差的御前侍卫顿时透心凉。
书瑶无声叹息,鸿图大哥也真是的,亏得自己前两天特地来劝了一通,没想到今日竟然还是惹得主子不快了,兴许是鸿图一直都太顺了,敢在睿亲王面前显摆清高了。
弘晖就带着书瑶一人进了府里,倒是没有想象中的围追堵截、也没有哭冤叫屈的,府里众纨绔三三两两的扎堆,又似乎是密谋了什么,当然,弘晖其实多虑了,这帮少爷们被饿了整整两天,气力虚弱,难再有心思精力来算计什么,不过,却也都是心里难以服气的。
“怎么?没一个懂规矩的?”弘晖慵懒的声儿响起。书瑶给弘晖搬了张椅子,在院儿里坐着,只是,没一个人上前对他这王爷见礼的。
许久,书瑶觉得自己都能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了,静默着,而弘晖倒是好耐心,反正比起这群饿得慌的少爷们,弘晖是吃饱喝足了来训人的。院子里的,不乏与书瑶相熟的,有沾亲带故的、也有冤家路窄的、还有哥两儿好的,这时候,书瑶只能眼观鼻、鼻观心,装个木头人。
弘晖此番几乎是把八旗勋贵给得罪了个遍,而书瑶选择义无反顾地跟着主子,无疑也将齐佳氏一族摆在了尴尬的位置,可书瑶愣是顶住了家族压力,今日既然跟着主子来了这里,再怕也就这样了。书瑶对着弘晖有盲目的崇拜,爷是无所不能的,书瑶也在赌,一场几乎是生死夺舍的豪赌。
此刻,听得睿亲王发话了,讲究规矩了,这个院子里的七八个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动,就当弘晖以为这群小子够能忍的时候,一个白衣锦袍、手摇折扇的少年懒懒开口了,“还望王爷恕奴才们不敬之罪……兄弟们,都饿的厉害,动不了了,说话儿都没力气了!王爷您英明睿智,奴才们以为,您一定能够体谅的。”
弘晖笑了,原来,是有主心骨儿在呢,难怪这群人能够挨到现在,“哦?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卓岚表哥……”乌拉那拉氏的远亲。
卓岚听着睿亲王口中的那一声“表哥”,忍不住笑容一僵,这可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表亲,然而,再看周围其他人的眼神,变了。
你卓岚是王爷的表哥,省了规矩也不算什么,可不是谁都与王爷沾亲带故的,几人犹豫着要妥协,毕竟,鸡蛋撞石头,结果没任何悬疑……只是心中不爽、不甘心,好好的少爷福享不了,竟然落得阶下囚的下场。
然而,迟疑之间,弘晖可不大方,机会给过了,没有第二次了,“许久不见,卓岚随我进屋聊聊。”弘晖起身,对着卓岚招手示意,而再也没看其他人,只是开口时话语已经变得十分冰寒,“书瑶,给他们立立规矩,把府中所有人都召到这院子里来,跪着,张长记性,也省得再犯,害了自己……又害了父母兄弟一族人。”威胁,这绝对是赤、裸、裸的威胁。
弘晖刚要转身进屋,从一旁跳出一个华衣少年,“你不可以这么对我们!你凭什么?”
“赫舍里隆其,跪下。”弘晖目光所到之处,寒光闪现。
华衣少年,也就是弘晖口中的隆其,脚下一个打颤,噗通一声就已经跪趴下了,等隆其回神想要爬起来的时候,抬头触及弘晖的神色,竟是又软趴下了,“你……你……”
隆其以前当然见过弘晖,那时候四爷的嫡长子,即便淡漠,却从不是现在这副威严吓人的模样,记得彼时,这弘晖更时常是被弘昱阿哥欺负的。
弘晖刻意再瞥了一眼白衣的卓岚表哥,满意地瞧见卓岚勉强保持着笑容迈开步子跟上,这才又给了书瑶一个眼神,带着卓岚一人进屋。
书瑶眼神扫过院子里剩下的几人,既然这一回跟着主子来了,就已经把如今这将军府里所有人都得罪了,书瑶整了整心绪,“诸位也听到了,王爷吩咐,跪下立规矩,还请各位自觉些。”下一刻,自然接到了四面传来的鄙视目光,书瑶甚至听到了有人小声骂着走狗奴才,微微一笑,“睿亲王打小就是当今皇上亲自教导的,皇上重规矩,王爷自然也是。”
留下这么一句隐隐威胁的话,书瑶跨步出了这个院子,他得按主子吩咐,把将军府四十九名纨绔少爷找来跪着,当然,除了那个跟着主子进屋的卓岚“表哥”。
这几人面面相觑,又把卓岚给记恨上了,若不是这家伙煽风点火,这被捉来的四十几人没几个真敢与睿亲王唱对台戏的,可偏偏,到头来,忘了卓岚这小子是姓乌拉那拉的,可不就是睿亲王的……表亲!兴许,卓岚本就是睿亲王埋下的探子!无奈,皇权压死人,乖乖跪着吧,如今跪的是个亲王,其实也算不上丢人、丢份儿。
卓岚在屋里瞧见院子里一个接着一个地跪下了,心中暗骂这群阿斗没出息,若是这里所有人都不买他睿亲王的账,他就算是个王爷,又能如何?还真能杀了一府的小爷、当真敢得罪整个八旗!
“我的确不敢杀光这府里所有人。”弘晖像是能够听到卓岚心里想的。
卓岚眉角一挑,却是没接话。
弘晖也不在意,“可若是我愿意,找一两个由头,杀了三四个,也无妨。”
卓岚微微变了脸色,他看这位王爷不过是与自己等人年纪相仿的少年,然而,此时此刻,睿亲王神情中的凛冽杀意,并非虚假,所言非虚。
“你猜猜,你们四十九人中,究竟有几个……是不怕死的?”弘晖对着卓岚好奇问道,顿了顿,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嗯,你再猜猜,我若把你和刚才那个胖子两刀……咔嚓了,你说,还能再剩几个不怕死的?”弘晖的神情和语气,似是在开玩笑,然而,其中依旧夹带着几分令人不可忽视的杀气。
卓岚脸上最后的一丝慵懒都不见了,他不过也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而已,只是比其他人聪明大胆了些,“你……你不会的。”这时候,他还能勉强提起勇气开口辩驳。
弘晖笑了,比起四爷,他这个儿子爱笑多了,“哦?呵呵,你比我想象的要更聪明些,而那个隆其胖子又比我想的要更胆小一些,所以,你猜对了,我的确不会。”
卓岚不由地松了口气,其实,刚才他心中相信了,眼前的睿亲王,是个说杀……就能杀的煞星。
“不过,我还是有些生气。”弘晖接着说道,愣是把卓岚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那拉氏如今是皇后外戚,可你又是个八旗纨绔,尽不干正紧事儿。当真是给皇额娘脸上抹黑啊!”谁都晓得弘晖阿哥是孝顺额娘的。
卓岚嘴角忍不住抽搐,张了张嘴,终于嘀咕了一句,“是……远亲!”八竿子、九竿子、十竿子都打不着的啊!您别再提这个了!
“怎么?本王愿意叫你一声表哥,你还嫌弃?”弘晖厉声责问。眼前这小子,还真是油盐不进,倒是很有性格,弘晖既然敢开罪了八旗勋贵,自然对着四十九人摸得一清二楚的。卓岚,无疑是个人才,又十分的狡猾。
“……”卓岚无言以对,半天才憋出两个字,“不敢。”
这时候,外头传来凶狠狠的叫骂声,很显然,是另一个刺头儿闹腾了,叫骂着小爷不服,弘晖朝院子里看了一眼,心里了然,又收回视线去瞧一旁努力缩小存在感的卓岚,目带笑意,却看在卓岚眼中,是再明显不过的威胁。
“那是伊尔根觉罗氏的志宵,他伯父是一等公察贺将军。”卓岚无奈。
弘晖满意了,踱步到了门口,冷眼看向这个不怕死的,“书瑶,找鸿图带人进来见我。”这池子水,本就是浑的,那就搅得更热闹些。
书瑶领会了弘晖的意思,转身就往外去,也不顾继续叫嚣的志宵,很快,鸿图领着十六个御前侍卫到了,规规矩矩给弘晖行礼,不敢再怠慢了。
弘晖也不犹豫,直接对着鸿图吩咐,“拉下去,重责五十大板,再关进柴房三日,只许进水。”
这……是要出人命的?
弘晖达到了今日的目的,越过众人出了院子,离开了。
杀一儆百的事儿也做了,给这四十九人安排的文武先生稍后就到,再有同是出身勋贵的御前侍卫镇场,弘晖并不担心再出乱子,也从未怕这群小子闹腾。
鸿图命令手下行刑的时候,所有人都看了个真实,伊尔根觉罗氏的少爷,京城有名的小霸王志宵,被当众打得个半死,又被拖进柴房关着……此时此刻,谁也不敢轻易再闹。
睿亲王一句话,把向来智多傲才的卓岚给收买了;睿亲王一句话,把一贯嚣张蛮横的志宵给收拾了,前后,也就一刻钟的时间。
“他还真敢下手?”金佳擎虎啧啧称奇,他与卓岚是多年的死党,“我还以为他就是吓唬几句,没想……”
卓岚眉头皱的厉害,“是我们轻敌了。”这也是第一次与这位四爷嫡长子过招,一败涂地。
擎虎摇摇头,“这话你可别乱说,什么敌不敌的,人家是堂堂雍睿亲王,是主子爷,何来轻敌一说?你这张嘴,迟早惹祸!”擎虎长得人高马大的,可心思细腻谨慎多了。
卓岚苦笑,“已经惹了!”招了睿亲王这个麻烦,以后可有得惨了,单是今日,人家几句话,就让自己失了众多盟友,现在除了擎虎等三四个往日里的好友,还有谁敢再轻易与自己相交?
“你……”擎虎叹气,“我早说了别逞强,你看你!也就去年的时候,康熙爷还在位,这位睿亲王单凭着世子爷的身份就敢把江宁织造曹寅给扳倒了,现如今,他还是今上最为宠信的嫡出皇长子,你……真以为他不敢拿我们这些家族弃子没办法?”
卓岚呵呵笑了,“咱们是家族弃子,成不了才的逆子,可人家志宵少爷可不是,人家可是伊尔根觉罗氏的宝贝啊!”卓岚似乎已经看到伊尔根觉罗氏对着那位睿亲王发难了。
的确,这事后第三天,早朝时,伊尔根觉罗氏的一等公将军在早朝时参了睿亲王弘晖一本,四爷还未开金口,八爷胤禩就出来做和事老了,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八爷的手段,还是十分可靠的。
散朝的时候,胤禟愤恨“呸”了几声,“八哥,那老小子参的是弘晖臭小子,老四都还没一句话呢,八哥你着什么急啊?要我说,弘晖这小子惹出来的祸,凭什么你来帮他收拾!”老四说是让九爷与十七胤礼一同协办,可弘晖做起来,压根儿就没知会一声,眼下出了事儿,倒是要一起扛了。九爷心里恨啊!
胤禩神色也不是很好,“你以为还能分你九爷、分他睿亲王?”老四分明就是把大伙儿给捆成一团了,再者,胤禩心里明白,就老四对弘晖那股子疼宠的劲儿,能舍得弘晖受了欺负?若今日自己不赶紧出来打圆场,谁知道老四那小心眼的性子,会不会冷不丁再给自己等人下套子?
四爷回到养心殿的时候,就见弘晖正赖在榻上研究着昨夜的棋局,抬头瞧见四爷,弘晖立马笑得灿烂,刚才苏培盛就找了小太监来禀报了,说是朝上伊尔根觉罗氏的告状了,又说了四爷把包袱扔给老八胤禩了……最终,圆满解决难题。
弘晖倒不是怕,只是不愿在朝堂上给四爷添堵,所以选择了暂避其锋芒,称病请假这两天都没上早朝,“阿玛,您现在逗起八叔他们几个来,是越发的得心应手了,呵呵!”这是事实。
四爷皱眉,心里却是有些舒坦,儿子这话说到心坎儿里去了,老八几个还是时不时的会闹腾,不过如今自己都能制得住,四爷心里高兴,“瞧瞧你像什么样子!”衣衫不整啊,这小子昨夜赖着在养心殿歇了,看现在这副只着中衣的样子,显然是醒了没多久。
弘晖正色,“阿玛,昨晚非得要熬着下完这盘棋的,可不是儿子我,儿子现在还困着呢!”弘晖撒娇,想起四爷昨夜不服输的样子,烛光下,是柔和的,又异常的坚毅,“您倒是好,是赢了,睡得舒坦了,儿子可是心里琢磨着,一宿没睡好!”指了指自己微红的眼睛。
四爷心情更好了,从昨晚那盘棋看来,晖儿的棋力是突飞猛进了,否则,自己也不会在开局时略有大意了些,后来费尽心力才最终赢了一子,“哼!”再看看儿子确实精神不佳的模样,四爷喊来苏培盛,去给弘晖备些个喜爱的茶点提提神。
弘晖想着与四爷再打趣说笑几句,却见苏培盛去而复返,瞧着脸上神色不大好,原来,是鄂伦岱回京,已经到了宫门口,然而,抗旨违令的十四爷胤祯,却是直接奔着畅春园去了,这也是康熙爷退位、四爷即位后,十四才回京。
四爷,神色不明。
弘晖,跟着沉默了。
许久之后,四爷突然回身,“苏培盛!”语气有些愤怒。
苏培盛早就端来了茶点在外头候着,因为感受到四爷的怒气,又在刚才瞧见了屋里弘晖阿哥的眼神示意,就没敢进来打扰,这时候被四爷一吼,苏培盛心肝儿一颤,直接端着盘子就进来了,“皇上……”
四爷瞪了他一眼,却竟然是伸手接过了苏培盛手里托着的食盘,“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是老了不中用了?哼!”四爷是瞧儿子被饿着了。
苏培盛先是一惊一颤,随后渐渐琢磨出四爷话里所指了,再接着,苏培盛磕头认罪,不敢辩驳叫冤,是弘晖看不过去才打发了这位被可怜迁怒的大总管。
弘晖从四爷手里接过茶点,拉着四爷一同坐下,“阿玛,再陪儿子痛快杀一盘?儿子就不信赢不了了……”说着,又替四爷倒上茶水,趁着四爷不在意的时候,拿四爷的杯子咪了一口,茶温正好,这才装作若无其事地递给四爷。
四爷听了儿子的话,因为脑子里还思量着十四回京的事儿,下意识伸手摆着棋子,又接过儿子递来的茶水,再用了儿子殷勤递来的糕点,也没发现,其实这糕点是缺了一小角的……弘晖眯笑着,嗯,甜而不腻,阿玛会喜欢的。
于是,父子再次对阵,酣畅淋漓,而十四什么的,很快就被四爷抛到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