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三年,春寒料峭。
四爷帝王之尊亲自在病榻之前服侍康熙老爷子,甚至,四爷还下旨把早年被圈禁多时的胤褆、闲赋在理亲王府荒度玩乐的胤礽都叫到了康熙爷跟前,美其名曰,儿子尽孝。
于是,本该是太上皇静养龙体的畅春园,真真热闹起来了。
胤褆早就憋着一肚子气,被康熙爷借故圈禁这么些年,虽然被消磨了当年那比天高的志气,却更因此长了几分戾气,那模样,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架势,胤褆自认为,这辈子,最落魄不堪的下场,自己都已经历了,如今,还有什么可怕的?
胤褆可着劲儿地在康熙爷面前与老二胤礽斗法,倒不是伺候康熙快快康复起来,反而是差点没把康熙爷气得一命呜呼了。
这阵子,四爷突然觉得老大胤褆,竟有了几分可取之处。当然,胤褆如此闹腾的行为,在康熙爷眼中是顽劣不堪、无药可救,而,在四爷看来,胤褆的确很有些可恨之处,但,瞧着胤褆把康熙爷和胤礽折腾地够呛,四爷直言,“不用多事,大哥有分寸的。”当苏培盛问起主子,是否要拘束着点胤褆,四爷是如此回答的。
四爷夸胤褆“有分寸”这话,丝毫没避着底下的奴才们,而是不消一刻钟的时候,整个畅春园都知道四爷这话了,胤褆听得高兴了,索性直接鼓掌拍手连连叫“好”,只是,四爷这姿态,对于康熙爷而言,颇有些雪上加霜的意思,御医都说了,太上皇经不起怒了。
倒是胤礽,瞧着眼前体弱垂暮的皇阿玛,胤礽思绪颇多,很是复杂,如今对于康熙爷,胤礽爱不得、恨不得,大概是怨的,可是,究竟是怨康熙爷多一些、还是怨自个儿多一些,胤礽也不知,“皇阿玛,您多么睿智的人,怎么会轻易上了胤褆、胤禛的当呢?他们能这么闹,也不过是拿您没办法,故意气着您的,您又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在理亲王府的日子,胤礽歇了心思,倒是悟出几分道理来。
康熙爷静静看着儿子,这个孩子他倾注了多少心血,到头来,却……哎,现在看看,胤礽倒是很有几分沉稳的架势,然而,晚了,一切都晚了。康熙爷更不知道,是否该庆幸,这大清终是没有交到胤礽的手中,老爷子终究是怕被胤礽给败光了。
大概,胤礽真的只适合做个逍遥闲王吧。
康熙爷的眼神太过复杂,时间久了,胤礽都不忍再与老爷子对视,“皇阿玛,其实,老四做得很好。”胤礽理了理思绪,却在说话的时候把视线收了回来,怕看着康熙爷的目光,根本不能把这话说完,“这些日子,儿子反省了许多,像是明白了些,也就更愧疚了,儿子辜负了皇阿玛您的期许。只是,儿子如今清醒着,看老四作为,不甘心是有的,儿子不想骗人骗己,可,老四真的做得很好了。”
“你!”康熙爷差点儿就破口训斥了,这孩子真是没出息,只是,触及胤礽伤痛的眼神,康熙爷心间突然就这么软了一下,“你……胤礽,你是好的,你一直很好。或许,是朕错了,从……”从一开始便错了。最后的呢喃,吞没在康熙爷的唇齿之间。
康熙爷始终不愿承认,其实把皇位传给老四,虽有不甘,却明明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老四是好的,这话,老爷子怕是要带进棺材里的。难免当初四爷有几分逼着康熙爷提前做出决定的意思,于是,一生主宰惯了的老爷子,心里疙瘩着,倔着性子不愿让四爷舒坦。
看老爷子沉沉睡去,胤礽才起身,帮着康熙爷整了整被角,叹息间抬步离去,时间孰是孰非,谁料?谁又能断言?胤礽心中颇有感触,老爷子不遗余力地给老四添堵,虽然看得胤礽心中有几分畅快,却也难免,说实话,要替老四抱怨一句,不公平。
“二哥?”四爷在院子里,他并不关心屋里康熙爷和胤礽说了些什么,现如今,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四爷是满意的,“皇阿玛歇下了?”四爷是心平气和的,也没有端着皇帝的架子。
胤礽只觉得对着老四的时候,心间总是闷闷的,“嗯。”又不知该与这个四弟说些什么?
四爷却没有尴尬,“二哥照顾着皇阿玛,近日多番劳累,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才好。”一副关心兄长的好弟弟模样,“苏培盛,去把马德叫来,替理亲王诊脉,开个方子补补,缺什么,尽管去库房里挑来便是。”这是个大方的弟弟。
四爷是胜利者,胜利者的姿态,便该是如此的。
“……”胤礽张张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这样的老四,总像是陌生极了,“那,就多谢皇上了。”生疏地称呼老四做“皇上”,本该如此吧。
“二哥怎么与我客气了?”四爷笑说。如果兄弟几个都安分着,四爷自不必做出赶尽杀绝的事来。
胤礽摇摇头,“皇上是君,胤礽是臣,君臣之礼罢了。其实……”顿了顿,胤礽好似认真思考着如何表达,不知是羡慕、还是嘲讽,“你真是用心良苦,看样子,弘晖作为监国皇子,很不错。”胤礽曾经是几十年的皇太子,曾经是与康熙爷离得最近的一个,帝王在做什么打算,胤礽不难猜到。
四爷趁着御驾亲征前,借口在畅春园要给康熙爷尽孝,以此来避开朝政,却其实是在帮着弘晖在监国之初,坐镇护航,哪怕只是月余的时间,不长,但是,也就是这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让弘晖逐渐适应了监国皇子的身份,也足以让朝里朝外明白皇帝的决心。
四爷在离京征战准葛尔之前,必须确保弘晖在监国期间安好,四爷自打全心护着弘晖的时候开始,便是把儿子护得紧紧的,丝毫不给别人把弘晖欺负了去的机会。
四爷,当真是用心了。
“很不错?”四爷大概是没想到胤礽就这么毫不掩饰地提起弘晖来,却是弯了嘴角,“弘晖自然是好的。”又不愿再深谈了。
从前,老四很多时候总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而现在,提起儿子,明明已经是帝王尊的人了,老四居然轻易就露了情绪?
胤礽甚至开始怀疑,这究竟是老四故作姿态,误导所有人,还是老四真的如此在乎弘晖那个嫡长子?罢了,也不曾再想与老四争什么,至于老四心里究竟是什么盘算,胤礽也不愿再去费神猜了,“呵呵!”胤礽如今的笑,倒是很难令人再起防范之心,貌似这个老二是真的无心争夺了。
四爷瞧着老二踱步离开,这才进屋去看康熙爷,老爷子闭目,像是睡着了,四爷也不避讳,直接开口把隐身在暗处的林师叫了出来,吩咐道,“朕离京征战的时候,希望大哥二哥两个也如这阵子一般,将太上皇伺候好了。”
“是。”林师答话的声音竟是森冷至极的,完全没有了平日里与四爷调侃说闹时的笑意。
当然,康熙爷并未睁眼去看,否则的话,便能瞧见这个突然带着一股子寒气冒出来的人,其实,眼中倒是没有寒意的,一如既往,四爷看见了的,是林师眼底的带着暖意的笑。
四爷这话,林师这冷,当然是做给康熙爷听的。
等着四爷离开后,康熙爷睁开眼来,满目的怒气,这个老四,越发过分了,竟然敢在朕面前玩这些小把戏,当真是……当真是……康熙爷分明是哭笑不得的,或许,理智告诉他,这样冷然绝情、机关算尽、不择手段的老四,才是最最适合皇位的那一个。
不论康熙爷作何感想,毕竟,现如今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四爷终于结束了畅春园“为人子尽孝”的日子,离开前,不容置疑地下了严令,老大胤褆、老二胤礽,只能留在园子里,尽心伺候着康熙爷。
当然,四爷等着苏培盛宣读完圣旨,又很是温和地对着两位哥哥道谢,“劳烦大哥二哥了,皇阿玛的身子若是能日渐好起来,朕领兵在外,才能够真正安心,等将来以击溃准葛尔的胜利,给皇阿玛添喜,到时候,朕做东,咱们兄弟再好好聚聚。”场面话,四爷也说得漂漂亮亮。
胤褆和胤礽难得意见一致,看着老四离开,嘴角一同抽搐着,竟是异口同声道,“哼!这个老四,当真是……”两人相视一眼,却又立马摆出彼此厌恶的神色,倒再不提老四如何了。
畅春园的热闹,是不会轻易消停了。四爷纯粹是借着康熙爷的病,圈着老大老二,故意恶心人的。
眼不见为净,四爷觉得这话挺有道理的。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弘晖在养心殿等着四爷,眼瞧着四爷缓步走来,弘晖不管不顾地直接朝着四爷扑了过去,双手紧紧环上四爷的腰,容不得四爷拒绝,“都好些天了,阿玛又不许儿子去畅春园,真是把儿子想念得紧。来、来、来,赶紧让儿子看看,阿玛这些天照顾着太上皇,是不是把自个儿给折腾瘦了……”其实吧,四爷腰间软软的,像是还多了几两肉,弘晖甚是满意。
弘晖的一番热情,也难免很有几分耍赖的意思,只是,四爷想到自己马上要出征准葛尔,原本要推开身前嘀嘀咕咕唠叨不停的弘晖,却又停住了动作,双手僵在半空,“晖儿,快放开。”其实,四爷在弘晖面前,越发被磨得没了脾气。
习惯,终究是可怕的东西。
“阿玛过分了。”弘晖抱着四爷不肯撒手,眼神早就犀利地扫向刚才跟着四爷一起回来的苏培盛,满意看着苏培盛小心翼翼地离开,弘晖埋首在四爷怀里,说话的声音自然是闷闷的,“怎么才多久?阿玛竟然都不让儿子亲近了吗?儿子想念的紧,是真心话,没有半点参假,阿玛竟是怀疑儿子的心意吗?”
弘晖不是没试过,可是,若是对四爷用强的,效果远不如像是此刻这般……耍无赖撒娇。
四爷表情怪异,其实的确不讨厌弘晖这般亲近,甚至是高兴的,可是,“成何体统?弘晖……别闹。”
本该是问罪责怪的话,四爷此刻说来,到最后,竟只是憋出“别闹”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