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 白驼山的终年冰封让穆悠对四季的感觉十分不明显，加上每天过着差不多的日子让穆悠连今夕是何夕都不甚清楚。
偶然一天看到庄子外面的农家开始张罗着贴对联挂灯笼，才恍然，已经是又一个除夕，又一个新年。
欧阳锋是西域人，对过年这东西并不十分热衷，但施氏却是很重视新年，穆悠去看他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一向一身黑衣的施氏换了一件带着红色花纹的衣服在念佛，虽然依然阴沉的可怕，但敲木鱼的时候分明比平时平稳很多。穆悠告诉了欧阳峰，欧阳锋便让全山庄上下开始大张旗鼓的准备收拾过年。原本平静的山庄瞬间热闹起来，大红的绸缎上了房梁，灯笼摇曳，甚至有人买来了鞭炮。
习惯了沉寂的白驼山庄似乎是难得一次欢闹，每个人都饱含着热情，连欧阳锋笑得都多了些。
除了，那个依然闭门不出沉默至极的女子。
在穆悠看来，这天过得并无什么不同，依然是早上起来去看望施氏，上午读书，下午练武，傍晚时分被欧阳锋拽去比划。唯一不一样的便是晚上，也不过就是吃了顿好的，便权当过了年。
吃饭的时候是在正厅里，只有欧阳锋和他一起，两个人面对着一大桌子菜有些沉默。
穆悠看得出来，没了施氏的捧场，这个年欧阳锋过的其实并不好。
他不懂得这两个人之间发生过什么，想问，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在送穆悠回去时，路过了施氏的院子。
欧阳锋顿住了脚步，站定在门前，手背在身后，颀长的身子站的直直，深碧色的凤眼定定的看着院子，很久很久，似乎要穿透了这墙这门瞧见里面的人。
往日里威风凛凛摄人心魄的英伟男子，此刻却似个普通人一般，带着些踌躇，染着点悲伤。
“她过得好吗？”男人这样问。
“我不知道。”穆悠这样回答。
欧阳锋瞧了穆悠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独自离开了。
穆悠却是在门口站了很久，因为，今天晚上屋子里一直有着的敲木鱼的声音竟然是一下都没有响起来。
过了年，穆悠这一世的年纪也到了十四岁，欧阳锋便结束了他整天吃了睡睡了吃的悠闲日子，开始让他接触庄子里面的事务。
穆悠从来都没有所谓的经济头脑，还带着点小市民思想的他对钱的概念仅局限于“赚钱，攒钱，买房子”的基础上。他从不奢望自己能成为百万富翁，可架不住他的运气好，身为许仙时有个女强人姐姐自是不愁吃穿，身为杨莲亭时东方教主更是将整个日月教交到了他手里，虽然宋青书是净身出户，但周芷若姑娘也给了他一方安身之地。
现在，当欧阳锋一脸淡然的将一个箱子放到他面前的时候，穆悠瞧着里面的一沓沓房契地契还有厚厚的账本，暴发户的心理让他突然觉得有些头晕。
穆悠有时候自己静下心来想想，都觉得小白脸的光环一直笼罩在他的脑袋上，闪闪发亮。
虽然欧阳锋是个立志要当天下第一的英俊武痴，但他也是个脑袋绝顶聪明的男人。
白驼山是个万里雪飘的地方，环境恶劣，除了些□的松柏和温室里精心养护的花朵，什么都不长，说寸草不生怕也不为过。山庄下的人家大多只是饲养些牲畜，吃的粮食蔬果全是自行外出采买。
原本穆悠还没发觉，现在翻着账本才想到，白驼山庄这么大个地方，养活了这么多人，这银钱的花销怕是极大的。现在天下不太平，什么都贵，可庄子里的日子却是很滋润，就连冬天都能吃到新鲜的蔬果，施氏茹素，那些新奇的蔬菜水果更是四季不断。但即使这样的奢侈，山庄每天的进项总是大于支出，账本上的银钱已经累积到了可怕的数字。
怪不得欧阳锋可以随随便便就养上一窝蛇，有事儿没事儿就摔摔东西砸砸房子，敢情是不差钱财大气粗啊。
不得不感叹，欧阳锋虽然是个武夫，但这经济头脑却是极其发达。
穆悠拿起那沓子地契翻看着，惊觉白驼山庄的产业堪称遍地开花，不仅是白驼山，中原大理蒙古金国，基本都有欧阳锋名下的铺子。穆悠甚至怀疑，若不是那位于世隔绝的黄药师不同意，欧阳锋甚至能在桃花岛附近开家店，专门赚他的银子，就算以后打架打不过也能把他的钱都抢过来解气。
当然这也就是想想，穆悠可没那个胆子提出来。
穆悠虽没天赋去赚钱，可管起钱来算的上是驾轻就熟，没几日就搞清楚了山庄的财产。
于是，穆悠主任的日常生活又多了一项算账。
柜子里面轻飘飘的白衣穆悠只留了几件，余下的尽数拿去丢了。换来的是一件件大衣斗篷，可让穆悠怨念的是，不知道是不是这位公子的审美已经深入人心，送来的全都是白色的，连上面的皮毛都是上好的银狐，好看是好看，可穆悠总觉得大男人穿这些太过女气……又不好不要，便穿上了身。
好在很暖和，让穆悠心里有了些欣慰。
穆悠也有自己的小金库，别的不说，单单欧阳锋给的压岁钱就足够他活上十好几年的，而施氏虽然是个冷清冷心不善言谈的性子，对他却是难得的好，银钱方面从不吝啬。
既是有了钱，穆悠便记起了他曾经许过的一个承诺。
那个许给他最爱之人的承诺。
拿出了一锭足金，请了白驼山最好的师傅，打了一对指环。
天已经擦黑，和欧阳峰吃罢了晚饭的穆悠回了房间，连鞋都不脱就把自己扔在了床上。
修炼九阴真经的内功总是会和往常真气流向不同，穆悠一直是小心着的。今天和欧阳峰例行“比划”时不小心被欧阳锋攥住了脖子，惊慌之下穆悠下意识的用九阴白骨爪朝欧阳锋而去，好在最后关头理智回笼，变抓为掌，却彻底没了威力，欧阳锋只是动动肩膀便把穆悠震了回去，直接把他拍在了墙上。
拿一下，穆悠挨的结结实实，现在都觉得后背难受。
脸上依然是瘫着的没有一丝波澜，穆悠现在连动动手指头都觉得累。
眼睛懒懒地转转，突然看到了桌子上面放着一个红色的布包，上面绣着一个字，是那个工匠师傅的姓氏。
穆悠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蹭的就坐了起来，起身走过去拿起了红布包。
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两枚精致的金色指环。
许是因着白驼山庄固有的审美，这指环都是蛇形的。
金色的小蛇口咬着尾，环成一个圈，两颗剔透的碎小红宝石镶在眼睛的地方，做工精巧细致，看着有这股子奇异的美。
凑近蜡烛跳跃的烛光细细瞧着，穆悠端详良久突然道：“没小青长得好看。”
虽然小青变成原型后就是条小胖胖，虽然小青身上的鳞片远没有这指环上的蛇闪亮，可在他眼里，自家孩子就是怎么瞧怎么漂亮。脑袋里，小青扭着胖身子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小模样又出现。
攥着指环的手轻轻握紧，穆悠捂住了心口。
细细算来，他已经过了几十年的时光，见识过了妖精鬼怪，经历过了江湖恩怨，见过千帆过尽，原本就是个情绪起伏不大的性子现在越发的沉静起来，这颗心早就少了起伏。
只有，在想到那人的时候，才会狠狠抽动几下。
解了白狐斗篷，脱了白色鞋袜，穆悠拿着指环躺到了床上。
拿出其中的一个塞到枕头底下，另一个取了套在手指上，看着上面的闪光，眼睛盯在鲜红的眼睛上。
真美，真像……
轻轻闭了眼睛，穆悠淡着脸把手放进了被子中。
小青，我想你了。
手指弹动，桌上的烛火瞬间熄灭。
满室寂静。
良久，穆悠的呼吸平稳下来，只是似乎睡得并不很安稳，眉毛皱得紧紧。
屋顶的瓦片突然动了动，露出了个细小的缝隙。
一双鲜红的眼睛露出来，夜里也晶莹剔透鲜红异常，比那指环上面的更好看耀眼。
‘你回去吧。’青蛇对着身边的黑蛇说道。
黑蛇便是那天被小青教训过的黑色毒蛇，向来是小青的强悍让他信服，这黑蛇倒是对小青很恭顺，每天都赖在他身后。现在并不言语，只是看着小青动也不动。
小青不理他，扭了头：‘随便你，不过你下次要是再敢吓唬他，我就把你打成结扔出去。’
青色的身子轻轻扭动，游进了屋子，顺着房梁墙壁爬到了床上。
黑蛇看着他，脑袋歪了歪，便离开了。
青蛇钻进被子，尾巴尖戳了戳穆悠手上的戒指，小青蛇眼睛眯了眯，嘴巴咧开，露出了小尖牙似乎在笑。尾巴伸进了枕头底下，勾出了另一枚指环，套在了身上。
团成一个团，把自己塞进了男人的怀里。
男人无意识的抱紧了他，很是熟捻的用手指绕上了青蛇的尾巴，眉间纾解，睡得越发沉静起来。
青蛇却是趴在他身上，瞧着男人的脸，很久很久。
冰凉的小蛇轻轻探头，脸颊贴在男人的脸颊上，细细的厮磨。
拼了法力护你的灵魂周全，我心甘情愿。
我愿意安静地等待，等待我能用我的胳膊再次抱住你。
用我所有的生命，去换我们未来的美好。
这个夜，穆悠做了个梦。
梦里的世界很简单，只有天地，还有小青，懒懒的啃着苹果，朝他笑。
但，只有这些，足矣。
第二天，穆悠起了个大早，整整一天往常板着的脸上全然染着柔和。
俊俏温柔的模样，竟不知道迷倒了多少下人女婢。
傍晚时，监督着穆悠练功的欧阳锋背着手瞧他：“何时这般高兴？”
正在练功的穆悠抿抿嘴唇，收了架势，看着欧阳锋英挺的脸第一次笑起来：“做了个梦，美梦。”
又是一个初春，欧阳锋今年没有出门的计划，把巡视铺子的任务交给了穆悠。
也就意味着，穆悠终于要踏出白驼山，去瞧瞧外面的世界。
欧阳锋塞了一沓子厚厚的银票给他，还有一大堆瓶瓶罐罐，其余的什么都没让他带。看着包袱里面的瓶子，穆悠猜里面任何一瓶都能毒杀百人。
可到最后，穆悠还是没有听欧阳锋的，没有带任何一条蛇。
施氏专门挑了个良辰吉日，宜动土宜嫁娶宜出门，才放穆悠离开。
欧阳锋站在门口，看着那个披着雪白狐裘的少年人远远离去，突然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感。
正准备离开，突然看到银白的雪地里有一抹青色的长条状身影，跟着穆悠快速游动。
欧阳锋一愣，很久才道：“……这蛇，真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