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汪紫衣只觉搂着自己的手一松,睁眼之间,男人已然下了床。黑暗对她而言万般不便,对他而言却是轻车熟路。只听得“啪”的一声轻响,指尖红光一闪,那个瘦削的背影已踱到窗前。尽管他开了窗,但顷刻间室内暧昧的气息还是被淡淡的烟草味压了下去。
如果说,睁眼之时,汪紫衣尚在混沌间的话,这一刻,当烟草味弥漫整个寂寂的空间,当从那个寂寥背影的方向不时传来低哑轻咳的时候,汪紫衣便真正清醒了。脑中瞬间闪过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人已经跳下了床。
“涛,怎么又抽烟?”从背后一把抱住那个男人,脸紧贴着他的背。已是初夏,那里竟然凉薄如昔。
她不喜欢烟味,更不喜欢他抽烟。为这,从回到A城开始,他便宣布戒烟,一晃近三月下来,竟真的断了自己近20年的“烟龄”,只是,今晚……
“乖,去睡吧。”雷涛没有去碰身前的那两只手,他只是吸了一口烟,慢慢地把它装进肺里。许是几月以来,肺没受过尼古丁的熏陶了,如今竟闹起了“小别扭”,呛咳汹涌而出。
“涛……”汪紫衣蓦地松开自己的手,绕到他面前。
室内没有开灯,窗外的月光静静地倾泻在他的脸上,衬得他的脸愈发惨白。不知是不是他指尖明明灭灭的原因,汪紫衣总觉得此时的雷涛脸上阴晴不定。
“是我,刚刚的话,又让你回忆起那些不开心的过往了?”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捏住他的手腕,拿下那支吸了一半的烟,摁灭在一边。
雷涛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月光映照下,那对无神的眸子竟出奇的亮,也出奇的阴冷。
“涛……睡吧。”不知怎的,明知道他其实什么也看不到,但真的抬头撞见那对眸子,汪紫衣还是冷冷地打了个颤,压下心中那些莫名其妙的烦躁不安,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乖,你先睡吧,我想在这里站站。”雷涛转了头,声音一如平常的平静。可是,有什么跟平常不一样了,他的周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冷得一贯怕热的汪紫衣也抱紧了双臂。
“听话,去睡吧。”没听见身侧的动静,雷涛的脸面朝窗外又加了句:“中午在办公室睡了会儿,这会儿还不困。”
汪紫衣望了一眼那个侧脸,慢慢向床那边移动。
“那……你也别待太晚,我,先睡了。”到这份上,她明白自己在无意中又一次碰触了他的底线,今晚,这个话题或者说与之相关的所有话题都没有办法再继续了。甚至,刚刚那些温存缠绵也在这个瞬间就完结了。现在,她能做的,只能是按他的吩咐去办。
那个男人,究竟有什么样的过往让他这样不愿去面对,甚至亲密如自己,也不能坦然以对呢?
躺回到床上,睡意却已消失殆尽,她假意闭了眼,发出平稳的呼吸。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向自己这边靠近。她依然平静地呼吸着。一只冰凉的手搭上了她的面颊。随之,便是男人压抑的低语。
“紫衣,紫衣,我该怎么办?”
然后,手抽离了,脚步声渐远。她听到门轻响了下,再轻轻合上。等了一会儿,她悄悄地下床,悄悄地拉开门。透过门缝,她看到了一点火光,若明若暗。夹杂着低低的咳喘,一下一下地撕扯着她的心。
那一夜,他没有再进卧室。
那一夜,她睁着眼看窗外天边渐白。
那夜以后,两人谁也没再提那些事,关系似乎跟往日也无二样。只是,雷涛戒了几月的烟重又抽上了,而且比往日更甚。被范文铎寄予厚望的稿子最终也就是个“一般生活纪实”,虽无爆炸性新闻,却也让仰望雷涛的众人兴奋追捧不已,那期杂志销量仍一路上涨。因而,虽未达到最初的目的,范文铎仍然高度肯定了汪紫衣的工作。所有人都得偿所愿,除了汪紫衣。
这夜,捧了一杯水,她靠在自己的露台上,有些魂不守舍。6月底的天已有些热,不甚凉爽的夜风拂过□的皮肤,更添上几份烦闷。树影婆娑中,蝉虫还在不知疲倦地呱躁。喝了一口杯中的水,汪紫衣的目光渐而迷离。
这几天,她借口范文铎那边有事,刻意没有回雷涛那边,也没给他打电话。潜意识中,她想让彼此冷静下。从跟他确定关系的那一天起,她就想过他们的未来。那当是彼此携手一生的未来。这大半年来的交往让她一度以为,这样的未来离她和他已经很近。可是,一个刻意对她回避过去的人,真的能与她携手一生么?这一刻,汪紫衣发现自己真的犹豫了。
她自认为,自己也算得上一个提得起放得下的人,对别人不愿提及的事也不会深究。可是,这一次毕竟不同以往,那个男人是自方逸尘之外,此生唯一能让她真正动心的人。她发现,自己其实也小气了一把,自己竟是那么介意他的过去,介意他的刻意回避,介意那些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不是没想过,由着自己的性子,再直面询问他。想着哪怕得不到实质的内容,便是能看到他坦然以对的态度,自己恐怕也就从此化了心中这根刺,安下心来与他牵了手一起慢慢变老。不过,每每话到嘴边,却又害怕他表面深沉如水实则痛楚万分的纠结。试了几次,终究作罢。只是,这般隐忍求全实在不是她汪紫衣所擅长的,所以索性避了开去,让彼此分开一段,也许对大家更好吧。
喝干杯中水的时候,瞄见摇曳树影中隐隐有灯光闪烁。只是一恍神的功夫,一辆黑色的“宾利”已由远及近。
车稳稳地停在她的楼门前。司机迅速下车打开后车门,伸出手去,似是要扶车内的人。不过,那人显然拒绝了他的扶持,而是自己慢慢扶着车门跨出车来。
汪紫衣怔怔地看着那个人。下了车他并没有急着往她的楼里走,而是扶着车门静静地站在那里。良久,他从包里摸出一支烟,点上。青烟袅袅间,他的脸若隐若现,苍白如斯。
那支烟到头的时候,他侧头低咳了两声,灭了烟,拿过身侧的手杖,慢慢向着她的楼走进来。
莫来由地,汪紫衣一阵心慌,她放下手中的杯子,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才发现心竟跳得出奇的快。
他上来了!是来告诉自己那些过往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想起,好久没虐下儿子了。而这两天呢,可能一时半会写不到大虐,为了让大家不至于等得太辛苦,今天给点福利。呵呵……(小寒曾经臆想的结局)
又是除夕。
A城郊外僻静的一个院落里,雷涛静静地坐在窗前。
“雷先生,该吃药了。”特护有些怜悯地站在他身后。
有钱又怎么样?有钱也是一个人!这半年来他进进出出医院多少次,数也数不清了,可除了花钱雇的自己,也没见再有人来看过他。
“搁那儿吧,我一会吃。”雷涛连头也没转。
“不行,昨天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什么也没吃。要再这样,你就得去医院过除夕了。”
雷涛的背一颤,转动着轮椅慢慢把自己朝向特护的方向,无神的眸子“望”向特护:“除夕?快要到除夕了么?”
特护微侧了头,声音禁不住有些酸涩:“今天就是,雷先生。”
“今天?!咳咳咳咳……”还没等他再说话,呛咳冲口而出,他的脸刹时涨得青紫,呼吸立刻急促起来。
特护迅速拖过一旁的吸氧机,给他罩上氧气面罩,这边立即熟练地进行着按摩。
仅仅过了片刻,雷涛便执拗地扯下了那个面罩,冲特护挥挥手:“今天……是除夕……你早……点……回去。”
“可是,你……”特护有些犹豫。
“一时……半会……死不了。”雷涛突然笑了,“上天……不会这样……厚待……我的。”
“那我看着你把药吃完,再吸上氧,我再走。”
半小时以后,特护把雷涛还要再吃的药和水递到他的手边,叮嘱道:“一会儿会来给你做晚饭。先吃点东西,再吃药。”
雷涛不置可否。
特护摇摇头,站起身来。
“张护士,麻烦你把我枕头旁边的手机拿给我。”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雷涛才轻轻地拿起手机,慢慢地拨出了一串数字。
电话很快被接通。
“喂?”
“晓锋,是我。”
“雷……”那边的声音蓦然小了许多,似是有急促的脚步向外。“你好吗?”
“我……很好。”再度平息了下紊乱的心跳,雷涛的声音甚至带着笑。
“她……好吗?”
“很好。美国这边的环境对她而言可能更适合她。她现在重新去了《LIF》当记者,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那……真是好。”
“雷涛……”那边的声音迟疑了下:“你真的打算就这样放弃了?她……”
“晓锋,我能给她的,你都能给她;我不能给她的,你也能给她……她,始终只能是……你的女人!”
“可是……”
“没有可是。知道她幸福,就够了。好好珍惜。”停顿了片刻,雷涛听见自己的声音分外艰涩:“我只有最后一个要求。”
“什么?”
“能让我再听听……她的声音吗?”
那边没有说话,有很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晓锋,干嘛去了,屋里一堆人,男主人不见了?”电话那端,她的声音清脆灵动如昔。
雷涛微微笑着挂上了电话。
他仿佛看到那个穿桃红外套,扎桃红头花的小姑娘,微笑着拉起他的手指,“说好了,你要来找我的。不许赖。来,我们拉勾……”
“对不起,紫衣,这辈子,我终是欠了你的。”手机无声地滑落下去,他的意识终于滑入那沉沉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