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和帝将战报摔在萧煜和萧烨的脚下,面色阴沉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儿子。
大殿里一时静,武和帝冷哼了一声,“问你们话呢,说啊!”
萧烨望向萧煜,萧煜只虚弱地低头咳了起来。
武和帝很耐心地等他咳完,说道,“烨儿,你先说!”
萧烨垂首道,“启禀父皇,国家有难,儿臣身为皇子义不容辞,但儿臣沉溺花草日久,如此军国大事,儿臣不敢妄议。”
“朕令你说的,不算妄议!”
萧烨顿了顿,叩首道,“儿臣以为,狼烟既起,自当发兵平叛。”
武和帝冷笑一声,顺手摔了杯子,怒道,“发兵平叛!这还用你说吗!朕问的是你如何平叛!”
萧烨一瑟缩,顿首道,“父皇息怒。”
武和帝将脸转向萧煜道,“煜儿你说!”
萧煜顿首道,“父皇,天下初定,北辽骁勇一向有南侵之野心,此番东南战乱,辽贼势必蠢蠢欲动趁火打劫,故而该严令驻守边防的范韩两位将军先给辽贼以一次痛击,打个痛快仗!”
武和帝怒道,“朕问你东南,没问你西北!”
萧煜道,“东南虽急,却没有西北之悍,我大周西北之胜,一则给辽贼个教训,令其不敢轻举妄动,从而为父皇赢得放开手脚收拾东南的时机,二则,以西北如狼似虎之勇悍,尚不敌我大周之铁骑,胡论东南一隅的几处叛众毛贼?自可振奋士气,震慑叛贼。”
武和帝道,“那煜儿想过没有,东南叛军以一日千里之势如火如荼,我大周□乏术,等不及了!”
萧煜复又咳,萧烨望了望他,欲语还休。武和帝道,“你想说什么,说!”
萧烨道,“父皇,三皇兄要先安定西北自是对的,只是以战求和,万一不能快胜,陷入胶着,又给东南那边以可乘之机,不如贿之以金银安抚之,签约求和,调动部分兵力以助东南,先除了内忧,再解决外患。”
武和帝“嗯”了一声,没了下言。
萧煜咳稍喘歇,与萧烨面面相觑,不知武和帝意欲何为。
武和帝语音柔和下来,“你们两个别跪着,起来吧。”说完,便令四喜看座上茶。
两个人忐忑恭谦地坐下,接了茶亦不敢喝。武和帝温声道,“父皇刚才也是急怒攻心,内战一起,东南百姓身受荼毒啊!”
兄弟俩低声称是。武和帝道,“此番东南楚越叛乱,官军几次与之交锋,均以败北告终,再不派重兵剿灭遏制,怕是我大周锦绣江南鱼米之乡尽落入敌手。烨儿说的有理,朕也觉得与北辽议和,倾力对付江南,可解燃眉之急。”
萧煜淡淡笑了笑。
武和帝很是亲切和蔼地对萧煜道,“煜儿所言也未尝不可,只是怕南北战火同起,民生畏惧,人心慌乱。依煜儿看,派谁去东南剿乱最合适?”
萧煜虚咳了两声,“父皇,儿臣举荐韩寄将军。”
武和帝道,“烨儿以为呢?”
萧烨道,“三皇兄所言甚是。韩将军治军严谨,骁勇缜密,确是不二良选。”
武和帝道,“明日早朝,再与众臣商议。只是此次战乱非同小可,不惟杀戮,还要安抚,要让东南百姓既睹天威,又感天恩才是,”说完武和帝长长叹了口气,“朕这身体,想亲征也是不能了,如今国难当头,你们两个谁替父皇去?”
一时三人皆沉寂。
萧烨缓声道,“三皇兄英武沉稳,曾在西北历练,又熟知各地政要,儿臣以为三皇兄定能偿父皇雷霆雨露恩威并济之心愿。”
武和帝面露微笑,亲切地道,“煜儿以为呢?”
萧煜以拳覆唇,低头轻咳,谦卑地道,“父皇,儿臣原不敢辞,只是如今沉疴缠身,有心而无力,而五弟年轻,正该历练,见惯风花雪月,感受下沙场征伐,温文儒雅处变不惊方为我大周皇子的风采气度,再说南越为贵妃故乡,兵刀血火,百姓水深火热,内心凄惶,难免对官府心存犹疑,由五弟出面安抚,自可镇定人心。”
武和帝“嗯”了一声,转头对萧烨道,“烨儿觉得呢?”
萧烨面露难色,低头道,“父皇,而今天下流言四起,儿臣,当避嫌。”
武和帝作色道,“避什么嫌,你是朕大周皇子,区区流言,有什么好避嫌的!”
萧煜道,“五弟此去东南,收拾好叛军,安顿好百姓,舒父皇之忧,解家国之难,天下赞赏仰望,将不复再有流言,故而五弟当振作才是。”
武和帝道,“你三皇兄说的是,不过煜儿你这身体,也要好好调理了,年纪轻轻的,也不要一蹶不振。”
萧煜垂首道,“是。”
从皇宫里出来的时候,已过三更,飞雪还在落,吴王萧烨披着狐裘,恭恭敬敬地向萧煜行礼道别。
一张清雅的脸美若月光,一身温润的书卷气,彬彬有礼,纯良谦卑。
萧煜拍了拍他的肩,两人于飞雪中相顾望着,各自微笑,弯腰上轿。
静寂的夜,萧煜的咳声空空洞洞地荡在飞雪长街。他靠在软座上,闭上了眼。
这个弟弟,因一贯得父皇青睐,他这些年也是十分宠爱善待的,要讨父皇欢喜,他自不会苛待自己的任何一个兄弟。
今夜他们父子兄弟真真假假,各自达成所愿,父皇要试探五弟,五弟要立功兴兵,他要留守京城,他们皆大欢喜,但同时都伸出了爪牙,举起了屠刀。
这原本就是一场刀光剑影你死我活的角逐争斗,赢了九五之尊,败了魂飞身灭。
而赢者,只能有一个。
武和帝那夜去了雪泽苑。深夜幽僻,大雪纷飞,在路过梨树林的时候,武和帝停住了脚。
乱雪迷人眼。
如今天上是暮春吗,凋谢的梨花竟飘落得满人间都是,不香,只冷。
他忍不住便想起,当初那芳鲜雪嫩的人儿,那个月夜,她散着发,光着脚,穿着广袖的锦袍,在梨花雨里嬉戏欢笑。
舞姿翩跹柔美,笑容清透明媚。
那是个心性极为剔透的女人,温婉高贵,越接近越迷恋。二十年弹指一挥间,即便后来他怀疑南越嫡公主真正的死因,即便他开始揣摩她真正的居心和目的,即便流言四起,他暴跳如雷若即若离。
可是她,宠辱不惊,安之若素。
她淡淡地笑,目光明亮地望着他,只问了他一句话,“陛下信吗?”
他不信的,可是忍不住想怀疑,忍不住想迁怒。
她说,“陛下若信,将我们母子赐死治罪,臣妾毫无怨尤。陛下若难过,将臣妾弃入冷宫,死不相见,臣妾也心无怨怼。”
他震怒而震惊地盯着她。她嫣然笑语道,“臣妾一生荣辱喜乐皆系之于陛下一念之间,陛下这般看着臣妾,是做什么?”
他问,“你不怕?”
她婉然垂眸,“君恩原本瞬息万变的,怕什么?”
武和帝突然在飞雪中绝望地闭上眼睛。飞来横祸,流言漫天,她尚不怕,可是为什么,他怕呢?
他怕什么?
四喜在一旁小心地提醒道,“皇上,别站久了,天凉。”
武和帝提步转身,向雪泽苑外走去。四喜一溜小跑地跟着,“皇上,不去贵妃娘娘那儿了?”
武和帝陡然停步,顿了半晌,又转身向雪泽苑走去。
他进入宫殿的时候,雪贵妃正在灯下看书。
见了他,也未起身行礼,只怔怔地望着。盈盈一水间,似乎惊诧,似乎欣喜。
武和帝走过去,她起身见过礼,两人生疏对坐着,武和帝道,“东南战乱,我让烨儿随军,代朕出征了。”
雪贵妃沉默了半晌,说道,“陛下,如此军国大事,烨儿缺少历练,能行么?”
武和帝道,“正因为缺少历练,才让他去历练历练!”
雪贵妃浅浅一笑,“臣妾只希望他做个闲散富贵王爷。”
武和帝道,“他是朕的儿子,为什么就只配做个闲散富贵王爷!”
此话一出,雪贵妃面色苍白。
武和帝也觉得气闷尴尬,坐了一会儿起身而去。原来她的不争他看为一种美德,于这此起彼伏暗潮汹涌的后宫为他营造了一个子孝妻贤温馨静谧的田园,如今他反而觉得是事出蹊跷,他突然就觉得那些争风邀宠勾心斗角的女人更真实,更坦率。
有缺点,有破绽,才让人放心。如此深藏不露,不是傻,便是包藏祸心
这皇宫,是个上善若水的地方吗?
一个小宫女上前道,“娘娘,安寝吗?”
雪贵妃将书一扔,对着那小宫女道,“你知道分桃的故事么?”
那小宫女低下头,小声道,“奴婢不知。”
雪贵妃道,“卫灵公宠爱弥子瑕,弥子瑕母亲病重,他矫诏驾卫灵公的车去探望,按律当刖,卫灵公闻而贤之,认为他孝顺,为了母亲都不惜触犯刑律,有一次在桃园游园,弥子瑕咬了个桃子很好吃,遂将剩下的给卫灵公,卫灵公认为这是因为爱他,美味的东西自己舍不得,让给他吃。后来弥子瑕色衰而爱驰,获罪于君,君曰,是固尝矫驾吾车,又尝啖我以余桃。”雪贵妃淡淡笑,“世间事,分桃断袖如此,男欢女爱也如此啊。”
她说完,也不再理会那小宫女,孤身走出门,于飞雪皑皑中仰天伫立。
既已恩断情绝,岂能便任你将我们母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烨儿要做,便要做人中之龙,九五之尊,指点天下,坐拥江山。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时近新年,东南战场经过月余鏖战,一片胶着。国家如此,从权贵到百姓,都没有往日过年时大张旗鼓的热烈气氛。
燕王萧煜心胸郁结,偶感风寒,病得更重了,竟至政事都不能处理。武和帝屡派御医看视,收效甚微,萧煜辗转于病榻之上,上表武和帝,欲于年后前往问心阁调养医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是必要的交代,事件在升级发展,朝堂后宫在发生着变化,决战渐拉开了序幕,帝王无情,贵妃无义,皇子各自算计,哪个是螳螂捕蝉,哪个是黄雀在后?胜败是注定的,但结局其实无人预料~
喜欢看女主的,下章开始写了,每个人都入了棋局,幸好下棋的是她老公啊她老公~
另外,雪贵妃所说的那个分桃的典故大家熟悉吧,卫灵公和弥子瑕两个人是**啊,我们中国古代把**叫做分桃断袖之癖,啊啊啊,分桃就是从他们这儿来的~至于断袖,亲们自己查去吧~其实这分桃的典故说明了一个很普遍的爱情定律,爱你时你什么都好,不爱你时你什么都不对,哈哈哈,逃跑者下,~
难道我现在年老色衰不可爱了,亲们都抛弃我了么,不要啊,呜呜呜~
还有点碎碎念,上次猫咪鱼骨大人说看了五十章给我长评,我心花怒放地等了半天,结果是个比原来长一点的评,呜呜呜,想打滚不干,又怕她连短评也不给我打了,于是,好吧,猫咪大,还是谢谢你~拥抱亲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