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剧烈的破裂声中,大量的玻璃片一口气落了下来。
这个时候,正是医生查房完毕,门诊病人大量进出的时间。三三两两,聚集在圣乌尔丝拉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病房楼前,或谈话,或散步,或垂钓,或只是单纯的坐在长椅上发呆,享受着繁忙工作或病痛中片刻闲暇的人们还没反应过来,闪耀着危险光芒的危险碎片就在地上碰撞出了清脆的声音。
“什么!”
“呜哇!”
“痛……”
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闪烁着骇人光芒的锐利玻璃片,有着足够将人砸的头破血流的能力。不过幸运的是,其落下来的高度仅仅是二楼罢了。
被玻璃碎片笼罩其中的数人,尽管裸露在外的手脚和头面部瞬间被划出了复数的血痕,但除了被吓的不清,一时间语无伦次大喊大叫之外,也并没有受太大的伤。
事故,还是……
一跃而下的粉红色身影打消了人们的疑虑,那是个穿着护士服的少女。
“咦!!”
人群发出惊呼声的时候,夹杂在那里面的几个人却不约而同的眯起了眼睛。
病房楼的挑高相当高,二楼几乎相当于普通建筑四楼的高度。从那样的高度落下,即便是训练有素的武者和士兵,也要依靠受身动作在地面上打滚来消去冲击力。在此过程中也免不了被一地的碎玻璃片扎出复数的伤口。
然而,那个粉红色的身影落下的速度,却不像想象中那么快。当玻璃片在地面上摔成更细碎的碎片,高高溅起时,红发的修女却只落下了不到一半的路程。
“风之穿梭……吗?”
有着金色头发和绿色眼睛,穿着土黄色夹克,仪表一丝不苟的就像是个克洛斯贝尔随处可见的公司职员的中年人,在发现粉红色护士服表面的浅绿色波动时,嘴角抽动了一下。
当然,和某个放浪形骸的佣兵不一样,金发的中年人并不是在遗憾因为少女受到了风曜之力的保护,而没有被错身而过的气流吹起颇短的护士服裙子,从而妨碍他欣赏到下面的美景。
他引以为傲的记忆力瞬间索遍所有的部下,包括昨天晚上在副官的率领下从帝国境内增援来的人手,确认这个少女不是其中任何一人的时候,他从口袋里掏出哨子,吹出了尖锐刺耳的高鸣。
医院中庭本来嘈杂的喧嚣声瞬间安静了下来。人们的表情就像石膏一样凝固在脸上。随后,就像是被水淹了的蚂蚁窝一样,人群轰然向四处散开,就吹哨子的中年人突然变成了外表狞恶无比的魔兽一样。
“这,这究竟……”
莉斯-亚尔珍特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情景。
趁着自己破窗而出的混乱,伪装成救护患儿的护士,携带着“恶魔之子”趁乱脱出的计划,瞬间就已经破产。
如同爆炸般散开的人流,涌进了病房楼,涌进了医院的宿舍楼,涌出了医院大门。有来不及退避的人,竟然纵身跳进了病房楼旁边的池塘!本来显得有些拥挤的中庭,在哨声响起之后,她落地站稳之前,短短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就变得干干净净。
然而,在这像退潮一样散开的人群之中,也颇有几个逆流而进的勇士。当莉斯-亚尔珍特轻轻弯起膝盖,缓冲落地的冲击时,几个身影已经向着她冲了过来。
“你们?!”
红发的修女惊讶的看着冲过来的人。
身穿着保安服,手上却拿着远超过保安所需的军用导力枪的男子;白发苍苍拄着拐杖,皮肤比树皮还要粗糙,却健步如飞令年轻人都自愧不如的老人;从婴儿车里抽出寒光闪闪的刀剑和大型枪械的夫妇;穿着病号服,身体瘦的一阵风就能吹走,运动起来也像是有风加护一样灵活的少年……
几个人一亮出武器,周围的人群就像被分开的海浪一样让出了通道,令他们可以迅速逼过来。
糟糕!
后悔的感觉如鞭子般击打在红发修女的神经上。
她的计划本来相当完美,以“演示服药”为名,骗灰发女孩喝下圣灵药水是第一步,被正牌的护士揭破身份而失败之后,第一时间限制住那个双马尾少女游击士的行动,趁着那个与其说是游击士,不如说是巡回演出的马戏团艺人的银发美女游击士和那个披散着黑色长发的少女游击士,都在停车场调查巴士,远离病房楼鞭长莫及的时机,她也能挟持着灰发女孩,迅速逃脱。
虽然从腰间卸下伪装成腰带的法剑,并让战术导力器进入时间加速的驱动模式,但莉斯-亚尔珍特的底气并不很足。和姐姐,还有凯文不同,她并不是骑士团的成员,只不过在亚尔特里亚法典国的僧兵厅受过基本的训练,虽然因为天资和努力方面都有过人的表现,比一般的巡回修女要强得多,但也不过是在魔兽面前有自保之力罢了。
而围上来的这几个人,在撕去了伪装之后,那种沉稳暴烈的杀气,绝不是一般人所能具有的。
一对一尚且无法稳操胜券,更别说对手居然有五人之多了。
莉斯不禁咬住了嘴唇。
早该想到的。
在这繁华而扭曲之地的克洛斯贝尔,横行无忌的埃雷波尼亚和卡瓦尔德的情报员们。
对于他们来说,自己准备带走,在安全的地方进行净化仪式的这个女孩,拥有的价值恐怕无可估量吧!
没有将这些因素纳入考量,看来,自己距离有“千之腕”称号,凡事都考虑周详的姐姐,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呢。
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个十分危险,比十个一百个古塞姆利亚文明遗物加起来还要危险的女孩落入卡瓦尔德,或者埃雷波尼亚人的手里!
红发修女翠曜石一样的绿眼睛中闪过一丝杀气,环绕灰发女孩身体的左臂猛然出力。
“唔……”
女孩的肺部受到挤压,泄出的空气在咽喉部发出了苦闷的声响,那具细细的身体顿时发出了不堪忍受的扭曲声,仿佛只要身为少女,根本不以力量见长的修女再加上一把力,就能把她像一根羽毛笔般折断。
然而,她望向修女的目光里,仍然淡漠的什么都没有。
那目光如同一盆冷水从头上淋下,让莉斯-亚尔珍特浑身都战栗了起来,手臂上的力量也随之放松。
——再用力一点,一点就行。她和那些引诱人心的文明遗物一样,都是灾厄之源,消灭她,消灭这灾祸的源头!
——她不是可以在必要时破坏的古塞姆利亚文明遗物啊!和你一样,她是人,会痛,会恐惧,是个活生生的女孩子啊!
——哈!别开玩笑了。经过那个教团改造的“恶魔之子”,也配称为人类吗?一切都为了女神的荣耀!
——你才是在开玩笑呢!要是连这样的女孩都要消灭的话,空之女神爱德丝还值得全身心的去信仰吗?
两个声音在莉斯-亚尔珍特的意识中激烈交战。
若是就这样下去,恐怕整整一天也分不出胜负。
不过,这场争斗只进行了个开头,就再也进行不下去了。下一秒,修女不由瞪大了眼睛,眼前的情形即便是聪慧如她,也一时间看的傻了过去。
“!”
已经将枪口抬起对准莉斯,脸上露出残忍微笑的保安员,被穿着老式西服,外表和克洛斯贝尔北部那些跟不上这个城市新潮节奏的农村人一样的老人,以不符合其外表的敏捷,从侧面用拐杖狠狠击中背部。
平平无奇的木质手杖,却因为灌了铅的缘故,挥舞起来力道极为惊人。保安员打扮的情报员的身体吃了这样一记,发出一声钝响,折断的骨头以惊人的力道刺入肺中,粉红色的飞沫瞬间从男人的口鼻,乃至眼耳处飞出。男人吭都没吭一声,就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样,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随后,嗤嗤声响起。夫妇模样的男女中,那个女性从婴儿车里抽出插满飞刀的皮带,手指以带出幻影般的高速甩动,复数的飞刀直向老人飞来。老人粗糙的像是橡树皮一样的脸上露出傲然的笑容,任凭飞刀刺在胸口,然后被弹落在地上。老式西装的表面被割开,露出闪闪发光的细密链甲衫。
然而接下来,老人的脸色瞬间就变得又青又黑。女子发出的数把飞刀不过是掩护,真正的杀手是一只锥子手里剑。沉重锐利的手里剑以不似女性能掷出的速度和力量击中了老人。即便他的链甲衫削弱了这一击,使得本应深深扎进肋间的手里剑只是擦破了浅浅的一道伤口,但转瞬间,涂在手里剑表面的水银蝰蛇毒素就发挥了作用,恐怖的紫色从流出的鲜血一直向身体内部蔓延开去,速度之快就像是紫色的墨水在热水里散开来一样。
不到一秒种的功夫,强健体魄的就像是一头熊的老人就倒在了地上。
另一边,夫妇中的男子挥动双手,密如雨点的金属碰撞声中,向他袭来的瘦弱病号服少年的匕首攻击被尽数弹开。漫天飞舞的外套袖子碎片中,金属旋棍的光芒隐约可见。
这是……
莉斯睁大了眼睛。
女神保佑,以银曜之力,让对方突然不辨敌我,自相残杀……吗?
想也知道不可能的。
“哼……”
吹响了哨子,穿着土黄色夹克的金发中年人本来极为满意的看到会碍事的一般民众纷纷退下,把那个身份不明的“护士”露了出来。
不涉及到一般民众,游击士便无理由插手进来。劫夺到那个灰发女孩之后,只要向游击士们宣布她真正的身份,就算那些道貌岸然的君子和伪君子们牙齿咬的吱嘎作响,恐怕也只能无可奈何!
然而下个瞬间,他的脸色就变得难看无比。
因为,退潮般的人群显露出来的,可不仅仅是他的部下而已。
他无意识的抬起头,目光仿佛被磁铁吸引一样,本能的向着病房楼的楼顶看了过去,追索着印象中的那个身影。
果然!
在那里,一个瘦长的身影站在那里。
年龄和他差不多,但因为是东方人的缘故,外表看上去要年轻一些。身上并非平常在厨房时的厨师服或招待客人时的民族服装,而是一件不起眼的灰色外套。
就像是心灵感应一般,卡瓦尔德共和国驻克洛斯贝尔情报站站长,人称“钱老板”,却无人知道真实姓名的男子,也向着他看了过来。
——别太得意了!
埃雷波尼亚驻克洛斯贝尔情报站站长,被部下以“准将”相称,同样无人知晓其真实姓名的男人,眼神完全冷了下来。
虽然副官昨天带来了不少支援人手,但对方可是这些年和他斗的不分上下的人才,绝非为了一己之面子而羞于向上级请求支援的蠢货。想必从阿尔泰尔来的卡瓦尔德情报员,此时已经列入了对方的阵营。
虽然理应势均力敌,但准将这方面,还得考虑到昨天的损失才行。
那两个准游击士的身手意外的高明。不愧是以少量精锐为组织理念的游击士协会的成员,那种能唤醒人类记忆中恐怖的幻术的效果相当惊人,外表毫无伤痕的五个情报员,就像在战场上被惨烈战斗吓破了胆逃跑的溃兵一样,短时间内已再无战斗意志可言。
如果再考虑到那个龙老饭店新来的红头发厨师,埃雷波尼亚方面,现在在战斗力上无论是量还是质,都屈居下风。
该下决心了!
中庭的战斗已经对埃雷波尼亚方面极为不利。尽管持匕首的少年拼命纠缠,可在手持一对旋棍的男子以铜墙铁壁般的防御令他根本无法寸进。或许论起身手来是少年高明一些,但无论是体格、战斗风格还是武器,都被对方死死的克制住。那个红发的假护士,只要再向前几步,就能和自己人汇合。
他的手伸进了外套,那里是他已经许久不曾用过的手枪。
不知道离开野战部队这么多年之后,身手到底退步到了何等程度。
但,如果只是为了不令她落入卡瓦尔德人之手,射杀那个女孩的话……
“哎?”
眼前的情形让准将为之一愣。
红发的假护士手一扬,缀成一串的金属片在空中闪过细碎的光芒,火花四溅中,夫妇中的女子射来的飞刀被卷到一边。挟持着女孩的护士装扮的红发少女,趁机发足狂奔。
他们……
他们难道不是一伙的吗?
心有犹豫,行云流水般拔枪射击的动作却毫无阻滞。
“呯!”
导力枪开火的后坐力猛然撞击着手腕,但本应在灰发女孩那瘦弱的身躯上钻出一个大洞的子弹,却只是带着嘶嘶的尖啸掠过莉斯身边的空气罢了。
“噼啪!”
鞭子卷起的真空之刃掠过,在准将的手腕溅出鲜血。筋腱骤然受创,他再也无法把握住手枪。
然而这并不是他射偏的理由。准将带着一丝痛楚的表情中满满的都是迷惑:刚刚开枪的一瞬间,自己的枪口猛然感到了拉扯的力量。
如果是一般的扰动,那也不可能让习惯于在枪口挂上沙袋来练习瞄准的职业军人偏差那么多。然而那拉扯的力量远远超过了沙袋重量的标准,和被人猛踹了一脚也差不多了。
是导力魔法吗?
可是,从来没听说过类似的导力魔法啊!
眼见自己的首领受伤,医院大厅和宿舍楼一楼餐厅里的埃雷波尼亚的情报员们一涌而出,而负责监视病房楼天台、消防楼梯、宿舍楼楼顶等地的情报员们,看到同伴行动,也纷纷现身。
与之对应,他们的卡瓦尔德同行也纷纷涌了出来。
脚步声轰鸣着响起,为数不下十人的帝国情报员们围成了一个弧形,将手腕还在向下淌血的准将,以及之前受伤中毒的老人护在身后。
而他们的卡瓦尔德同行,也毫不示弱的形成了与他们相对的弧形,同样将被打伤的保安员打扮的男子保护了起来。
双方剑拔弩张的面对着对方,空气中好像充满了瓦斯般紧张。
在两个相对的弧形中间,是雪拉扎德和雷蒙德两人的组合。
游击士和警察,各自的表现倒也非常符合克洛斯贝尔人对他们的期许。
“完蛋啦……”
雷蒙德哭丧着脸,他手里那把小小的警用导力手枪,在那么多军用武器的强势围观之下,显得是那么弱小无助。
不过,所谓“无能”的警察,居然在这一刻没有丢下武器和女人逃跑,总算是勉强保留了一丝自尊。
“嘿,男人……男人!真是靠不住呢。”
即便面对数量占压倒性优势的敌人,雪拉扎德-哈维那张小麦色的面孔上,仍然找不出一丝一毫的恐惧之色。她用舌头舔了舔性感的嘴唇,谈笑自若的说着。
埃雷波尼亚和卡瓦尔德的情报员们在那一瞬间不禁有一种感觉,这位拥有华丽银色长发,打扮的像是巡回剧团里的艺人一样的女游击士,仿佛并不是在剑拔弩张,随时都有可能冲突起来的战场,而是旋身于属于她自己的舞台,以自己的步调,绽放出无人可及的光芒一般。
下一瞬间,银发的女游击士的语气骤然严厉了起来,淡紫色的双瞳环视周遭:
“对游击士刀枪相向……你们好大的胆子啊!想尝尝‘护卫臂甲’的铁拳么?”
在那凌然如女王般的目光逼视之下,无论是桀骜的黄金军马,还是锐利的带刺三叶草,都不由自主的看向各自的首领。那足以让空气爆炸的紧张气氛,不知何时消散无踪。
区区一个普通游击士,竟有这样强烈的压迫感……
准将和不知何时从天台上下来的钱老板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都露出了微微的戒惧。
那个以“保护民间人士,维持地区和平”这样的理念建立,成立时所有人都认为不过是一群理想主义者的理想产物的协会,不知不觉间,竟成了这般气候。
背后有大陆上首屈一指的爱普斯泰恩财团的支持,组织遍及整个塞姆利亚大陆西部并深入当地,受民众拥护的程度居然比本国的警察和军队还要高……
更令人戒惧的,是这个组织令人羡慕的游击士队伍。卡西乌斯-布莱特,亚里欧斯-马克莱因这样的顶尖强者且不去说,就是面前的这个初出茅庐,年龄看上去只有他们一半,却已具有卓然的风采,并拥有无限可能的女游击士,有着让准将和钱老板出手延揽的急切冲动。
怀着复杂的心情,两个情报头子无声的示意属下都收起武器。在这里冲突起来,对双方都没什么好处。
“哦哦,我喜欢和明理的男人打交道。”银发的女游击士脸上露出了魅惑的笑容,那笑容即便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情报员也不由自主的沉醉其中:“各位埃雷波尼亚和卡瓦尔德的情报员,究竟是什么让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和我可爱的后辈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