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大到不像话的空间。
和位于本楼,其他用作教师办公室的房间在面积上是一样的。但与平均要容纳八到十名教师的办公室相比,这里却只属于一个人。
没错。这里就是校长室。
背向阔大窗户的,是厚重的办公桌和靠背椅。侧面墙壁上则是华丽的木质书架,书架摆满了历年来学校,社团以及学生个人所获的荣誉。距离办公桌一段距离,则是足以容纳数人的皮质沙发和装饰用的盆栽。
如果仅仅如此的话,那么和其他学校的校长室并无二致。
然而,这里却有着不一样的风景。
大型投影仪,电脑,白板——这个是正常配置;冰箱,泡茶用的酒精炉——也可以接受;电磁炉,电饭煲,折叠起来的睡袋和行军床——喂,也不用敬业到这等地步吧,难道是和妻子吵架,被从家里赶出来了吗?!
接下来,才是最异常的风景。
和初生的阳光一起充斥着这个房间的,是米饭,味增汤,盐烤秋刀鱼散发的浓郁香味。
享用这质朴的美食的,也并不是约定俗成一定要秃头,在旧式的黑框眼镜下散发出装腔作势的威严目光的校长,而是一群理应和这间房间没有任何瓜葛的学生。
窗边矗立着的,并非这间学校的旗帜,而是一面以白色为基底,绘着米黄色的盾牌,橙红色的三个大写s字母斜着排列在盾牌上的旗帜。
毫无疑问,就像这面旗帜所显示的那样,这间房间的真正主人,乃是或坐或站,穿着米黄色西装外套(男生)和蓝白相间的水手服(女生)的少男少女们。他们喧嚣的声音几乎要把房间撑破。
“嚯,真是丰盛。”
“多少年没吃到这样美味的早餐了……呜呜,有妈妈的味道……”
“哼,真是肤浅,早饭的话饭团才是正道……不过这个也很好吃。”
“哦,美味!”
“……再来一碗!”
短短的头发上绑着淡青色发带的少女伸出了空碗。而有着黑色长直发,剪着整齐的刘海的少女则一边回答“是,是”,一边拿起饭勺为这个名叫仲村由理的少女添饭,眼光却落在坐在沙发的远端,用别扭的姿势端起饭碗,拿着筷子的男人身上。
那个男人无论身高还是体格,都超出一般日本男性高中生甚多。即便隔着衬衫和裤子,也能看清楚他健壮的身躯。虽然乍看起来,他的外表并没有什么突兀感,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比起日本人来略显深邃的五官还是露出了一丝异国风情。
——“kuka_olet?”
这是那个不知名的男人见到他们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或许别人已经忘了这音节怪异,不可理解的句子,但年轻的西斯学徒却不同。
那是加达里语。意思是“你们是谁?”
他,难道是……但他的面容和自己所熟知的那个男人根本不同啊!
“……佐天同学?佐天?”
“啊!”
被由理的声音呼唤,佐天泪子清醒了过来。在走神的时候,她挥舞着饭勺,给由理添上了远超过那只碗能容纳的饭量。后来多出来的米饭,在西斯学徒不知不觉制作出的压缩空气团块的压制下被硬挤进了碗里,此时那碗干脆的发出了破裂声。
“唉,真可惜。这只碗我还是很喜欢的。”
由理一脸惋惜。西斯学徒急忙道歉。而由理摆了摆手,示意不必介怀。
要说佐天泪子和那个不知名的男人为什么在这校长室里,和这些少男少女们在一起,那就要追溯到今天凌晨的那个时候了。
自称“学生会长”,被sss团(又称阵线)的成员们称为“天使”的立华奏,眼见无法阻止那个处于失恋的不正常状态下的不知名男人饮酒,便挥舞音速手刃斩断了酒精饮料的金属容器,让那刺鼻的液体洒落在地板上。
男人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悲鸣。直瞪着奏的眼睛,不知道是醉酒,还是愤怒,或者二者兼而有之,充血到了通红的程度。他举起拳头,能轻易将奏撤离地面的力量的驱动下,指头的关节咔啪作响。
不过大概是还保有最后一丝理智吧,他最终也没有打下去。
异变在此时发生。
即便全身都笼罩在那个男人巨大身形所形成的阴影之下时,娇小的银发少女也一眼不眨的与之对视,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的动摇。
然而几秒钟后,少女那如岩石般坚固的表情,却像是经过千万年的风化一样,土崩瓦解。
她两颊染上了薄薄的桃红色,浅淡的茶色眼睛变得迷离,凛然的姿势和气质一起崩溃。当不知名的男人愕然放开她的时候,她甚至一个趔趄,晃动了好几步也没能站稳。
一把将男人去扶她的手拍开,迷离的淡茶色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银发少女突然举起手,不礼貌的用手指指着他的脸,发出银铃一样的笑声。
——这是什么情况?!
目瞪口呆的椎名和由理难以置信的看着这难以理喻的一幕。
突然,由理的目光捕捉到了天使身上大片渍湿的痕迹。那是之前她斩开金属罐的时候溅在他身上的。
——难道只是被酒泼在身上,便醉了吗?!
笑声戛然而止。
银发少女指着不知名的男人:
“你这家伙……嗝……竟敢违反校规……嗝……破坏风纪……嗝,嗝……看我怎么处罚你……”
由理一把拉住了椎名。后者正眼睛放光,说着“好可爱”,企图往天使那边靠近。
这个眼神迷离,打着酒嗝,用口齿不清的声音说话的可爱生物,当真是那个天使吗?!
见此情形,那个男人似乎也手足无措,最后把手放在她的头上,抚摸着那顺滑的银灰色头发,似乎想以这种方法安慰她。
但天使不是小猫。这个动作反而把她激怒了。
“handsonic!version5!”
“小心!”
由理和泪子齐声喊道。
由理的匕首瞬间与奏的音速手刃撞出了火花,一下子就被花朵般绽开的变异音速手刃的巨大质量直接震飞。
另一只音速手刃重重的撞在她与奏之间的空气上,砸出了肉眼可见的波纹。粘稠如液体般的压缩空气弹回了音速手刃的进攻。似乎变异音速手刃的沉重质量也影响了奏,她踉跄了好几步才重新找回了平衡。由理趁机拉着那个男人向窗口撤退。
“噢啦噢啦噢啦!”
两颊酡红的银发少女发出了兴奋的吼叫,恢复为刀刃形态的音速手刃划过了凄厉的锐鸣,将压缩空气团切的四分五裂。锐利的风刃向着四面飞出,将轨道上的一切都割开长长的口子。
“哇啊!”
走避不及的副会长直井文人发出了惨叫声。他的身体就像被镰鼬碾过一样,复数的伤口同时飚出了血雾。
“没用的,快走!”
由理一把将那个看上去沉重异常的男人拉住,用与她纤细的身体完全不相称的力气将之掷出窗口,然后一把拉住还想阻止暴走的银发少女的西斯学徒。
“可是……”
“听话!”
不知为什么,被名为仲村由理的少女瞪起眼来一吼,佐天泪子便再也无法兴起倔强的想法。
想必,无法反抗自己的弟弟,和现在的自己是同样的感受吧?
她和由理夹着行动不便的椎名一起撤退。
在她们的身后,窗玻璃发出齐齐的哀鸣破碎了开来。音速手刃切开桌椅,切开床架,切开墙壁和地板,水流从被斩开的水龙头里喷出,电弧在被斩断的电线之间屈伸……台风般的呼啸,加上银发少女兴奋的吼声,宛如肆虐的怪兽一般让人胆寒。
几个人亡命飞奔,一口气跑到了这间校长室——由理称为“我的城堡”,“对天使作战本部”,才停了下来。
被这么折腾了一番,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达到了极限的西斯学徒接过由理递过来的毛毯,往身上一卷就睡着了。
在睡前,她迷迷糊糊的想到:
——但愿醒来的时候,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但很显然,这一切都不是梦。
当几个小时后,佐天泪子直起上半身,舒缓着因睡在沙发上而酸痛的肢体时,映入眼帘的并不是学园都市的学生公寓,也不是北海道的家里,更不是圣索菲亚号的军士宿舍。
她怔怔的叹了口气。
然后,她撇开了毛毯,用不惊醒别人的脚步走到了冰箱的前面。
当由理等人被早饭的香气弄醒的时候,一顿标准的和式早餐已经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我吃饱了!”
浑身上下毫无特征,名为“日向”的少年也伸出了空碗。他边舔着嘴唇边意犹未尽叹息着:
“这次可真是捡到宝了呢。椎名和岩泽都只会做饭团,小由理……啊!”
满足的声音半路变成了凄厉的惨叫。双手都被占满的由理毫不留情的踢向他的小腿。日向当即倒地,一副胫骨快断了的神色。
不,看那不自然的弯曲角度,根本就已经断了吧。
“不会做饭还真是对!不!起!呐!”
加害者眯起了眼睛,露出了和抱歉完全两样的锐利笑容。
踩到了地雷的日向也只得自认倒霉。疼的说不出来话的他用哀求的神色看着椎名,后者则举起碗和筷子,示意自己腾不出手来。
“你这个没义气的!松下五段……”
转头打算央求穿着木屐的壮汉的日向,目瞪口呆的看着被称为“五段”的松下一脸痴情——没错,就是痴情,再有一点点的话,便要上升到狂热的程度了——的望着面前食物,用堪称轻柔的动作,和朝圣般的表情,仔细的咀嚼着嘴里的食物的样子。
“真不愧是经历过二战和战后的饥饿时光,却在过上好日子之前就死去的松下五段……”
不去理睬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日向,由理转向另外一边。
“你倒是毫不犹豫就吃下去了呢。不是日本人对吧?”
一直没有开口的男人别扭的动了动筷子:
“米饭……而已。不过……没有番红花和羊油调味的米饭,还是第一次吃。”
阵线的少男少女们仿佛被吓到了一样,半晌无言。
“番红花和羊油,哪里会有这样的吃法啊?!”
“日本人就应该吃白米饭啊,白米饭!”
惊叹和喧嚣声中,不知名的男人皱起了眉头。
“日本?……那是哪里?阿赫尔的别称吗?”
听闻此言,众人都一副见鬼的表情。
听到了熟悉词汇的佐天,眼睛里闪过了兴奋的目光。
那个被他称为“老师”的男人曾经说过,“阿赫尔”这个新伊甸的族群,和地球上的日本有着极密切的联系。
难道……
还没等她开口,仲村由理就问道:
“那么,你是哪里人?”
“拉普兰——长征星域,小室座的拉普兰。我是赛维勒人……嘎?”
泪水涌上了佐天泪子的眼眶。她手中的饭勺无声掉落。
另一侧,穿着木屐的壮汉以不符合外观的敏捷一抄,稳稳的接在手里。真不知道他那比肩还要宽的腰部是怎么转折下去的。
aspein-virtanen,就是拉普兰人。
她再也无法沉默了。
“!”
男性受了惊吓般往后扬起了身体,近乎黑色的深色眼睛吃惊的注视着这个扑过来的少女。
“你是老师对吧?!”
“老师?”
“aspein-virtanen,你……”
男性歪了歪头,脸上浮出了困惑的表情:
“阿斯拜恩,那是谁啊?我的名字是……唔!”
他丢掉了饭碗,双手扣住自己的头部。大脑发出仿佛要裂开似的哀鸣。
“你……”
“咚!”
佐天泪子的惊叫声中,他用自己的额头狠狠撞击了桌面。
要不是由理把泪子及时拉开,恐怕这一下撞击的就是泪子的身体。看那凶猛的气势,说不定泪子会被这堪比驯鹿猛撞的一击撞的背过气去。
“怎么回事!”
“他发疯了吗?!”
喧嚷声中,唯有拉开泪子的由理,声音还保持着冷静。
“松下五段!”
被称为“五段”的壮汉,此时正好以滑垒的姿势接住了男性抛下的饭碗,保住了里面没有吃完的饭粒。脚穿木屐的壮汉瞬间便理解了由理的意图。他把饭碗放在地板上,随即向那个男人冲了上去。
他抓住了男性的手腕,随即以十字固的姿势,双腿缠在肘部和上臂,足部则绞住了对方的头颈。
普通人被这样来一下的话,别说被压制的那只胳膊,就是全身也会因为疼痛感而动弹不得。只能逐渐因窒息而昏迷。
然而,骇然的神色立即浮上了松下五段的脸。
对方的力气超乎想象的大,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绞住的不是人类,而是披着人类外皮的猛兽,比如熊或者野牛一类的。
“!”
发出不成人声的咆哮,男性猝然站立起来,被松下五段绞住的右臂高高举起,仿佛挂在上面的不是个壮汉,而只是个布娃娃。
如果他的右臂就这样挥下的话,松下的头部就会像被挥舞的锤子一样狠狠砸上地面。就算头盖骨坚固到足以承受这一击,相对脆弱的颈骨也必然折断。
危急关头,浮上松下意识的却是另外的心思。
——这是何等的力气!想必他生前吃的一定很好吧……
“呼,呼……”
保持这样的姿势几秒钟后,不知名的男性强烈的喘息着。眼睛中的狂暴神色退去,看来他终于恢复了神智。
“……抱歉。”
他微微鞠躬,向松下和大家道歉。
“常有的事啦。”
由理挥挥手,让男性不必在意。
在这个世界上诞生的人类,都因猝然的死亡而无法完成心愿。如果是因为事故死亡,对脑部造成重大损伤的话,经常会出现记忆缺失甚至错乱的情况。
“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这样哦。”
听见由理这么说,阵线的少男少女们脸上浮现出了本不应该属于他们这个年龄的阴霾。
“这个世界,是要让像我们这样的怨魂度过平和快乐的学园生活,从而能释然的地方哦。换句话说,大概像是个慰灵所之类的地方吧。”
说到这里,由理的脸上浮现出了浓浓的讥刺笑容:
“愿望无法实现,亲人也被从身边夺去,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从泥沼中走出却猝然离开本来的世界……最终却要我们度过平和快乐的学园生活从而能释然。如果这样就是‘神’和‘命运’所要求的话……”
少女眯起了眼睛,身上浮现出了连西斯学徒都要骇然的浓郁杀气:
“那么就算是‘神’和‘命运’,我们也只能反抗了吧。”
她转向听的目瞪口呆的西斯学徒,以及犹在喘息的健壮男性,脸上露出了桀骜与真诚无比奇异的调和于一体的,迷人的微笑。
“加入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