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之后,白翊杰骑在战马上望着前方的战势皱起了眉头。
当蒙古军决意死守的时候,他们表现出来的坚韧和在马背上没有什么区别,虽然在骨子里蒙古人认为凭阵地坚守是一件低效率的事情,可是他们用无数次战斗证明过,当骑兵不便使用的使用,他们下马依旧能够扮演好一名顽强的步兵的角色。
宋军朝着蒙古人的中垒已经冲锋了三次,每次的结果都是损失惨重,不能说宋人赢得决战的意志不坚定,在中垒前方的累累尸就连张胜这种久经沙场的宿将都不忍直视,一个营上去,最后只剩下数十人下来,这样残酷的厮杀,连后方的郑云鸣得报之后都非常吃惊,连着给前方的白翊杰带去消息要他暂缓进攻,白翊杰却毫不动摇。
他深深知道虽然看起来宋军即将赢得一场史无前例的巨大胜利,但其实自己是站在悬崖边上,在长江上,吕文德督率宋军水师以几近疯狂的气势在江面上来回扫荡,但仍旧有不怕死的蒙古水军操着小船试图突破宋军的扫荡和暴涨的江水,来到南边摆渡已经陷入困境的马步军。蒙古人正在上游和下游的地方努力的集结船只,企图抄袭宋军的背后,以图扭转战局,事实上已经有少数人马在汉阳附近登6,全赖京湖军民齐心协力将他们一一击溃。但蒙古人的数量优势依旧是一个巨大威胁,如果不能及时攻下中垒,起码做到摧毁蒙古人的中枢指挥系统,那么北岸那些惊魂未定的精锐骑兵早晚会回过神来,用尽一切办法包围鄂州以及附近的宋军主力。
此用兵决胜之时,白翊杰毫不犹豫的大声喝道:“准备第四次攻坚!背嵬军担任前锋!”郑云鸣建设神武新军的时候,将每支大兵建设成可以独立作战的兵团,所以五支军中均有相应的番号存在,如选锋是马队,游奕是游击奇兵,自然,背嵬军也就成为了大将亲随的代名词,从本心上来讲,背嵬这个名字带有极为浓厚的个人私兵色彩,为将背嵬者谁?必然是大将最为倚重的心腹,而并非国家依赖的精英中的精英,但百年以来,尤其是郑云鸣重建背嵬军二十年来,背嵬军三个字,已经成为百姓心目中百战百胜的象征,甚至政事堂的相公们也大言不惭的说什么“统兵何难?交锋何难?万事只要堆背嵬军上去就已经足够。”郑云鸣也就不得不依从强大的民意了。
现在正是堆背嵬军上去的时候,若是要消费天下精锐的背嵬战士,现在是最好的时机。白翊杰将三个军的背嵬军集中起来,大约三千人,背嵬军几乎全部装备了锁子甲和大叶鱼鳞甲,开始在阵前集结。他们的身后是从未听闻过的一向表情悠闲笃定的军师那声嘶力竭的叫喊:“二十年血战,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只差一步,只差最后的一步,你们就能够赢取天下太平的机会!从今而后你们的妻子儿女不会再有被蒙古人掳掠的担忧,你们的家园父老不会再有被蒙古人蹂躏的威胁,天下安堵,在此一战!宁可向前扑倒,绝不向后倒栽!胡酋的九麾大蠹就在前面,是好男儿的就冲进去把它斩下去!”
三千背嵬军出狼嚎一样的呼喊,这么多年以来两军交战,宋军也学会了如蒙古人一样在战前用狼嚎般的吼声来恫吓对手,只是这种习惯放到这个时候难免有点让人笑,因为远方阵地上的蒙古人估计一点也没听到他们的叫声。
二百余门大小火炮正在穷尽全力,将炮弹倾泻在蒙古军的阵地上,远方的炮声隆隆,将敌军的呐喊尽行掩去,蒙古军兵们正忙着各处寻找障碍来躲避倾泻而下的弹雨。
将火炮集中使用用以阻止敌军的结阵,这一招不仅是宋军,蒙古军也在尝试使用,但区别在于精确度的不同,今日的蒙古军使用的火炮,在远程上的精度大约只能和二十年前的铜将军炮相比,而宋军的新式青铜和熟铁火炮的精度已经今非昔比,在它们密集的火力下,很难集结成阵容坚实的大型方阵,蒙古军只能够趁着敌人冲锋,敌军的火炮停下轰鸣的时候抓紧时间排列成传统的横阵。背嵬军不待列阵,高举着国士无双的战旗,漫山遍野的冲杀过来,在这一刻定格的,仿佛是时间给南北两军开的一个天大的玩笑,这个时候拼命的想要结成阵势的,反而是以彪悍野战闻名天下的蒙古人,而不成阵列的拼命冲突的,却换成了宋人。
多年以来,随着武器的日益精良和战斗技巧的提升,背嵬军逐步舍弃了必须列阵的习惯,郑云鸣对列阵和散兵突击的关系有过一个极为形象的比喻:列阵是保命良方,散兵则是杀人的毒药,全看你自身的实力如何,当本军实力不如对方,那自然列阵互相支援以求自固,但当士气和技巧都不逊色于对手,未尝不可以散兵突击求得攻击的最大效率,何况宋军所谓散兵突击,也是在整体散阵的同时以五十人的小队互相配合的攻击组合,长短兵器一任俱全,在散兵对阵的时候大占上风。
而占据了阵地的蒙古人有心结阵,却不由自主的跟着宋军的节奏展开了混战。当宋人顶着炮火冲入阵地的时候,第一线接战的士兵们马上就将之前的训练遗忘殆尽,他们毕竟不是专业的步兵,素来甚少接受阵型的训练,虽然近年来蒙古人也尝试将马队集中做密集突击,但对于步兵的集中依旧只能由各地万户自行训练,这样传统利于步兵结阵的地方,其下马之后依旧长于结阵,传统上是骑射的地方,依旧不习惯于结阵而战。
但战场却是已经前所未有的残酷,双方都明白这一战意味着什么,在蒙古军的身后就是金顶大帐,是大汗和他的九麾大蠹,在宋军面前是五千年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大捷的机会,绝不会有人不尽最后一分力气去争取的。
用火器,用弓箭,用长矛,用刀,甚至用牙齿和空手,两方都用最大的力量在争取着最后的胜利,泥泞的大地被鲜血侵染成了褐红色,慢慢的将数十里的荒野染成了一片恐怖的血海。蒙古军绝望的进行着最后的奋战,他们甚至不再顾及前方同袍的性命,在两军肉搏的时候就用铜将军向前方开火,将正在搏战的同袍和敌人一起击碎为肉泥,而宋军方面也已经陷入疯狂,甚至有杀红眼的士卒拼命冲上前来,用身体堵住将军炮的炮口,当然下场无一不是被炮弹炸的四分五裂。
白翊杰清楚的知道他已经占据了优势,背嵬军的奋战为后续部队的冲击开辟了通路,当面的三万大军正在缓慢但坚定的向前推进,同时,宋军分别派出两支军队前进到蒙古中军大营的两翼,用侧向火力不停的袭击顽强奋战的蒙古军,这些年轻的蒙古战士至死依旧在拼命抵抗,虽然他们的斗志让所有的宋朝将领都不得不表示敬佩,但是对于大势这样的奋战始终是太少了。
但白翊杰依旧觉得不对,宋军这样拼尽了全力的突击,依旧没有能够进占到蒙古中军营垒的内部,不必说蒙古军的壁垒是如何坚固,大炮的密集轰击早已经破坏了大部分的外围工事,也不必说宋军的攻击不得力,神武新军的斗志和战斗力,在白翊杰看来已经不逊于郑云鸣统率过的任何一支军队,他们舍生忘死的战斗,一定能够将今日永载入光辉史册。只是还有一些阻碍,让宋人不能踏出取胜的最后一步。双方杀声震天,垒砌了如山的尸体,宋军却依旧不能取得决定性的突破,甚至于,连想要稍微接近一下金顶大帐都不可能。
这是蒙古人的军魂在支撑着这些最后的抵抗者,白翊杰心中十分了然,百足之虫,死且未僵,四二十年来,蒙古帝国在大6上东征西讨,常胜不败,不但打下来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巨大的国家,也建立了蒙古军团不可战胜的气势,凭着这股气势,蒙古人纵然山地战,丛林战,水战,甚至于跨马吐蕃高原,征讨沙漠不毛,都能凭着骨头里的顽强一一啃了下来,宋军虽然比起二十年前来已经面貌一新,但没有经历过真正的苦战的队伍,想要轻而易举的将蒙古军精华尽歼于一役,未免也是太过狂妄了。
他甚至考虑是不是要放弃进攻,用重兵将蒙古人的中垒围困起来,用包围中的蒙哥作为筹码,和蒙古军进行一场真正的谈判,当然,这场谈判的最低限度是要蒙古人全部放弃长城以南的土地,真真正正的退回到关外去,对于蒙古人来说这是不可接受的条件,但大宋手中此刻握着的几乎是三千年来中原国家从未掌握过的重量级筹码,要价高一点无可厚非。
他也担心将战事展成为旷日持久的包围战将会是一个大错误,蒙古人数十万人正在惊慌溃散,这个时候应该投入最后一个兵前去无情的追杀诛灭这些逃亡者,不然等他们逃到安全的地方再进行重新集结,宋军花了这么大的气力所赢得的胜利将会毫无价值。但宋军尚未歼灭的中垒之敌甚多,且都是蒙古军真正的精锐,又要保证不能走脱了蒙哥、、非得有十万大军不可,其余的人马担任追击的角色,毕竟是单薄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