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的密云涌绕在大江上空,带着水雾的空气近乎凝滞,每个人都感觉不到风的流动,那种透不过起来压抑让很多人都无法安睡,熄灯后的营房里只剩下木床被士兵们辗转反折不断滚动压出的吱吱声。
保定门外的辎重营内,马奎和萧安国不断掀开黑布帘向外张望,可混沌不堪的夜色却让他们都无法看透外面。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发现了问题,曾几何时,他们都开始把入川前还毫不起眼的杨秋视为了主心骨。
“马奎,你说会不会不来了?我听说江面上都封锁了,楚豫舰正在江面上呢,他还怎么过来?”
“放心吧,我已经排了几个兄弟去巡司河边候着了,有事他们自会禀报,何况杨兄弟心眼多,说不定能找到办法,再等等、等等......。”马奎嘴上这样说,心里其实也在打鼓,毕竟今夜外面查岗很严,各营都禁止外出,何况他还是个标统,一旦被人发现擅自外出,恐怕麻烦就大了。
萧安国也知道急不得,可没见到杨秋心底总是空落落的,干脆蹲在墙角点上了旱烟。马奎见状笑道:“我说萧大哥,您可都是平库了,拿的也是标统的饷银,怎么还改不了喜欢蹲墙角的习惯。”
“我是泥腿子,不像杨兄弟有学问,蹲着我还觉得更踏实呢。”萧安国呵呵一笑,掏出洋火点上后,美滋滋吸了口继续说道:“马奎,你说杨兄弟到底打什么注意?我也不喜欢乱党,更不想给满鞑子卖命,可我们这样两不靠的,我总觉得不踏实。”
“我可没说不靠......。”马奎还没接话呢,屋外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两人听到后兴奋地连忙开门,只见到杨秋带着两个年轻军官走了进来,顿时一呆。
“自己人......。”杨秋用眼神示意两人放心后,介绍道:“岳鹏、张文景,都是我们42标的佐官,现暂代营管带。”
“岳鹏(张文景)见过萧大人、马管带。”
萧安国和马奎悄悄对视一眼,才一个月就能笼络到两位心腹之人,也暗暗感叹杨秋的手段,连忙互相问候了几声。
“大家别客气了,以后有的是时间。”辎重营是杨秋的“娘家”,所以他不客气立刻坐下来说道:“外面的情况我也不说了,大家也都知道,明早巡城营就会开始收缴各营的子弹,军中的反抗情绪肯定会愈加激烈,所以我断定半月内必定会有大变化。 ”
对杨秋的断言,岳鹏感受是最直接,他昨天才说的南湖炮营会出事,今天果然就发生了,张文景也不疑,从他亲眼看炮三营看,目前军中的形势的确是已经到了火山口,等明天一早开始收缴子弹,士兵们肯定会更加不满。
萧安国和马奎虽然还有些怀疑,但出生底层的他们更清楚士兵们的心态,上面这么不信任他们,防贼似的,又拖欠饷银,没心思也变成有心思了,要不是有杨秋,他们都不想干了。
“刚才萧大哥说我们两不靠,有些担心......。”杨秋扫了眼四人,莞尔一笑:“这话其实说得很对,除非我们谋反,要不然还真需要靠一边。”
岳鹏隐隐猜到了杨秋的心思,说道:“大人可是准备靠那些党人......获取大义?”
杨秋点点头:“若真被我断言料中,一旦兵变那些党人势必会趁机出来煽动士兵,我说过,士兵暴动仓促间是不可能有纲领的,他们也需要为自己找个理由,加上士兵们大都同情党人,赞扬他们反清的想法,所以两相需要定然是一拍即合。
但那些党人在军中的势力都是中下层,带兵暴动或许能行,可之后却需要一个人出来稳住上万将士,所以定然会从我们军中选出一位有威望的人。
瑞澄是旗人,已经不可能了,提督张彪虽然和瑞澄不合,但多年来一直镇压党人,也不可能与他合作,所以......。”
“大人您是想出任这个合作者?”张文景一皱眉,连忙问道。
“我?呵呵......。”杨秋呵呵一笑,指着自己鼻子说道:“若文景你是党人,会愿意找一个杀了他们首领,一个别人眼中的满清忠勇巴图鲁合作吗?”
张文景摇了摇头,也放下了心,其实他这么问就是怕杨秋现在就去坐那个位子,毕竟他带兵时间短,名声也不太好,贸然去做只怕出了士兵不信服后愈加混乱。
“他们一定会找黎协统!”杨秋再次“断言”道:“除了那两人外,军中最有威望的只剩下黎协统,加上协统大人平时待人宽和,对兄弟们都不错,所以除他之外再无第二人选。”
“大人您的意思是,我们......。”
“一旦有变,我们就立刻控制汉口和汉阳两镇,然后静等武昌这边的消息。”杨秋说道:“他们支持黎协统,大家就相安无事,但如果他们真想贸然行事,那么我必不会让他们搞乱三镇!”
“大人,恕我冒昧。”张文景问道:“大人一直在说保卫三镇,这是为何呢?”
杨秋叹口气:“满清已经走到了尽头,这是大势所趋,可我又不看好民党,即使他们能取得成功推翻满清,但千年来中华大地就没有共和的先例,不是说共和不好,但在人民识字率底下,百姓们不懂共和的情况下,贸然共和只能导致国内更加混乱。
北洋手握重兵,袁世凯蛰伏已久,党人内部势力错综复杂,良莠不齐,矛盾和战祸根本无法调和。
三镇的重要性诸位都知道,张大人一生心血奠造了工业先河,也为国家的未来铺好了基石,一旦北洋大军必定来伐,定然是生灵涂炭!
所以.....我要争一次,保住它!虽然我现在也不知道该走向何处,但我知道,我绝不会去破坏这个国家的根基,更不会去让人民陷入几十年的战乱!如果党人或者北面能稳定国家,带领数万万华夏儿女走入富强,到时候我定然交出所有东西远渡海外再也不回!而且我也希望你们能监督我......如果我违背了今日之言,那么任何人都可以从我背后开枪!”
杨秋这番话有真有假,但却道出了几人的共鸣,他们都是湖北子弟兵,效忠满清早就没了心思,但身为军人保家的思想却根深蒂固,只是......。
“算上保安队和马管带的辎重营,我们只有区区五个营,最多不到四千支枪,更缺乏机枪和大炮这些重械,护住汉阳或许没问题,但是汉口?......北洋装备和训练水平又远胜于我们,还有水师可以调动前来,如果真来必沿着铁路线南下先取汉口,想挡住恐怕......。”岳鹏刚说出自己的担忧,萧安国立刻道:“北洋装备是远胜我们,但我们也不差啊,杨兄弟早已定下上百挺机枪和30万发子弹,不日即可运抵!”
“真的!”
岳鹏和张文景对视一眼,再次被震撼了,洋人虽然大肆在国内推销军火,但个人想要得到机枪这种东西实在是很难,何况一口气就是上百!这位年轻的标统大人,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见到两人似乎不信,马奎连忙将杨秋用技术图纸换取装备的事情说了遍,岳鹏和张文景顿时明白他为何要保三镇了。
“一笔交易.....我拿出了他们想要的技术,他们给我想要的东西罢了。”杨秋暂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的多说,抵挡不住北洋,汉阳被毁的话一切都是虚的,所以立刻严肃了起来:“机枪和子弹只是外援,能不能赶到还不好说,我们必须靠自己!”
“大人,控制汉阳没问题,可是汉口有杨开甲的30标,恐怕......。”
岳鹏刚说到这里,杨秋伸手打断了他:“我已经得到了命令三镇马上要全军换防,我42标将接管汉阳、汉口和京汉铁路刘家庙车站,果尔兴和陈善友明日就会回来,不过我会继续安排你们两人担任副官带,至于你们能不能控制住......。”
“呵呵,看来老天爷都在帮我们了!”岳鹏对杨秋的“运气”和“预言”已经无话可说,看了眼张文景笑道:“一个刻薄尖酸,一个是满鞑子,要是我二人连他们都争不过......也无颜见大人了。”
说完,扭头转向了萧安国:“现在就看萧管带的了。”
他的这句话让所有目光都汇聚到了萧安国脸上,等明日收掉子弹后,只有值勤士兵才能拿到三发,一旦有事连自保都不可能,所以能从楚望台弄出多少子弹就成为了关键。
萧安国看了眼马奎,胸有成竹道:“楚望台在梅亭山边,有大路直通巡司河,从我辎重营出发一刻便能赶到,船我们也可以解决,仓库那边我也大致了解了下。
吴兆麟和李克果虽带领工程营左队负责保卫,但军中下层基本都是党人,要不就是同情的士兵,一旦有事必定会直入库房抢军火,所以我们要赶在他们前面动手,只要能赶在之前带出军火,走巡司河就可以直接入江可以抵达汉阳,多不敢说,搞个三千支汉阳造和几百箱子弹还是可以的,现在就要看......。”
“我们辎重营打仗不行,但人心齐,又没有旗人士兵,除了少数几人外大家早不愿意给满鞑子干了!到时候我可以伪造调令先期前往楚望台装货,有萧大哥做内应问题应该不大,现在就剩下......。”马奎说完,眼睛看向了杨秋。
目光又一下子集中到了杨秋身上,大家再相信他的“断言”,此刻也都紧张了起来,这可不是小事,如果没有出现兵变或者暴乱,那么他们这些安排恐怕都白费了。
“诸位放心,我还没傻到把自己的头送给满鞑子砍。”杨秋深吸口气,忽然将大家熟悉的两把手枪掏了出来,卸下弹夹将子弹一颗颗退了出来放在桌上,然后又从兜里掏出了五张银票和船票:“这是我给诸位最后的抉择!一张一万,外带去上海的船票,到了上海去合盛元报我的名字,自会有人安排去美国的船。”
突然而来的抉择,让在座四人都有些发呆,你看我我看你半天没说话,一万两虽然不多,但对普通人来说却是一笔横财,又不用卷入这个泥潭是很不错的选择。
寂静的房间内,杨秋手心冒汗,自古以来人心都是难测的,个人的力量是无法介入这场漩涡的,所以需要帮手!而事情到了这个时刻,摊牌无疑是最好选择!未来的成败,或许就在这次取舍间!
岳鹏率先把银票推回了杨秋,抓起自己那张船票撕成了碎片:“军人,当争!二十年落后,我不甘心!”
“大人给的太少了,满鞑子没做好事,但枪炮厂却花费近千万,我可不愿意看到全落到您的口袋里。”张文景笑着,也撕掉了船票。
马奎和萧安国相视一笑,同样把船票撕了个粉碎:“杨兄弟你也不能把好事全占了啊!自己做保卫三镇,驱逐满鞑子的大英雄,却想把我们赶走舔洋人屁股!不行,老子起码也要做个小英雄。”
见到桌上四摊纸屑,杨秋眼眶猛然红了起来,都说这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英雄时代,今天他终于见到了,为了一个还朦胧的梦想,为了一个推翻满鞑子的信念,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我们就和命争一争!告诉大家,强国富民......不止两条路!”咔嚓几下收好枪,杨秋重重说道:“8月19夜(农历),我们听枪炮为号!”
【晚上有事,所以先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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