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镇工程营内,各个房间内的床铺上、地板上已经堆满用于区别的白毛巾等起义物品。
熊秉坤焦急的看看怀表,按照计划,原本是准备晚操时举事,因为那时所有士兵都在操演,容易鼓动起来,可没想到张彪老狗突然下令取消了所有部队的晚操,使得计划再次推迟。
不过他最急的不是这个,而是子弹!
作为文学社的老人,他可不像外来的孙武那些人那么浮躁,这些年他们埋头苦干兢兢业业一直秘密在发展基层,即使之前的大换防使得很多人都走了,但武昌城内也还有多同志,再加上外面凑足两三千人不成问题。尤其是眼前的工程营,在他的努力下近半士兵都已经是同志,所以他现在不缺人只缺子弹!
武昌城是军事重镇,不像汉阳和汉口的42标在那边已经属于超级大老虎,而且还因为是执勤部队能留下三发子弹,他们的子弹都被收走了,幸好杨洪胜说家里有些,但直到现在还没取来,让他有些着急。
白天小朝街被捣毁,刘复基等英烈慷慨就义的消息已经让所有人都红了眼睛,连那些没加入党人的士兵也同情居多,此刻是最好动手的机会,只是......子弹!
没子弹什么都不是,楚望台虽然也有兄弟做内应,可剩下那旗人库兵也不是吃素的,该怎么办呢?见到大家脸色越来越凝重,熊秉坤知道不能再等了,干脆一咬牙说道:“准备起来。”
听到这声,早就在等命令的士兵全都如猎犬般跳了起来,一条条白毛巾被迅速绑在了胳膊上,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十八星旗也被打开,由于缺乏子弹,所以很多人都干脆把刺刀拔了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杨洪胜终于来了,不仅他来了,一位自告奉勇去偷军官子弹的士兵也回来了,足足150发子弹终于让熊秉坤大松口气。
子弹咔咔的上膛声,引起了不小躁动,门外一位路过的军官听到后立刻走了进来,刚进门就看到熊秉坤正和士兵擦枪的擦枪,拔刀的拔刀,又看到他们胳膊上全绑着白毛巾,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吓得连忙说道:“兄弟,我知道你们今晚要干大事,我决不阻拦,也不上告,只求你们别对我下手,从前有对不住兄弟的地方多多包涵。”
熊秉坤认得这个军官,他叫方定国,平时也不算太坏,所以直说道:“我们都是汉人,绝不自相残杀。”
方定国见状终于大松口气,想想后又拔出手枪褪下里面的子弹交给熊秉坤,才一言不发就向外去,刚走到楼下就看到了罗子清。
罗子清是工程营的一级佐官,二十七岁的军人黄金年纪,而且还是新军中仅有和岳鹏一起前往德国留过学的军官。其实他也早知道了今晚要出事,所以见到他的脸色后立刻朝楼上使了个眼色,方定国不敢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罗子清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后也走了楼,见到熊秉坤等人立刻脸色一正问道:“今晚起事,是不是排满杀官?”
“排满是一定的,杀官为了夺权,是要不反抗我们不会滥杀!”熊秉坤见到罗子清不敢放肆,知道此人是有真本事的,也从不辱骂士兵,而且很多次还当众维护他们,八镇甚至整个新军年轻一辈中也威望颇高,如果他要阻拦相信剩下那一半士兵绝不会参与进来。
见到罗子清看着自己不说话,熊秉坤干脆咬牙道:“济武(罗子清字)兄,你是喝过洋墨水的,还是正儿八经的德校毕业生,以你的本事早该当标统、协统了,可满鞑子有眼不识泰山,只知道捞钱害人,还把杨秋那夫弄上台!现在满鞑子气数已尽,正是光复我汉室江山的时候,依我看你不如随我们一起反了吧!只要你说一句话,我们都听你的,从此以后任打任杀绝不还手!”
“我今晚有事要外出,你们多多担待吧。”罗子清沉默了片刻,走到床边看了看有些粗糙的十八星旗,眉头狠狠皱了下,可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下了下来:“都是袍泽......若是能......就不要伤了大家性命。”
罗子清没答应当指挥官,让熊秉坤暗道可惜,要知道此刻准备举事的都是士兵,根本找不到任何军官,大家全凭着一股热血豪气,可真正懂得打仗的好手一个没有,所以心里也有些暗暗着急。
但时间已经不等人了,名册都落到了瑞澄手中,说不定下一刻巡城营和军警就会杀进来,所以干脆暂时忘记了这件事情,带大家继续准备。
罗子清走出宿舍见到方定国还在那里发愣,知道他是真害怕了,枪里又没有子弹,所以从手枪里卸下三发递给了他:“回家吧,好好睡一觉,天塌下来也碍不着我们。”
方定国那还有心思睡觉,见到他要走连忙拉住问道:“子清,你去哪里?”
其实罗子清也早已不知怎么办了,留洋德国想的是保家卫国,现在国已不成国,家也危在旦夕,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想起那面只有十八颗星的旗帜总觉得疙瘩,心底惨笑一声:“42标佐官岳鹏是我的好友,听说他现在在汉口当副管带,那里远离武昌,我先去那边看看情况吧。”
方定国本来也想跟去汉口避难,可家室都在武昌城内,最后不得不分道扬镳。罗子清又看了眼身后,忽然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疲倦和心碎,深吸口气消失在黑暗中。
方定国和罗子清都走了,这让熊秉坤既觉得可惜却又松了口大气,连忙找来他在军内的拜把兄弟陶启元,因为陶启元的哥哥是正目,平时为人死板得罪不少,他怕乱哄哄出岔子好心提醒,让他起事之际万勿出头。
陶启元内心感动,马上就准备去找哥哥劝他别出头,没想到刚下楼就见到哥哥陶启胜带两个卫兵正要上楼,连忙拦住他说道:“哥,别上去了,实在不行您回去歇着吧。”
陶启胜虽然也不喜欢满鞑子,但他一直觉得军人就该有军人的样子,不应该干涉政事,所以一把拨开弟弟冲了上楼。
可他走错了门,没来到熊秉坤的宿舍反而冲到了金兆龙这边,进门就看到金兆龙正在擦枪,旁边还有几个胳膊上扎着白毛巾的士兵正在往枪里装子弹,脸色一下子严肃了起来,问道:“今夜又不是尔等值夜,为何持械?”
“没什么别的意思,防备万一嘛。”金兆龙知道陶启胜是陶启元的哥哥,也知道陶启元是熊秉坤的拜把兄弟,所以也不想杀他,应付道。
“防备个屁!”陶启胜激动的跳了起来:“我说过,身为军人不该干涉政事,当好我们的兵就行了,你们这样,与那些土匪反贼有何不同?!”
被这么一吼金兆龙反倒火了,也跳了起来横眉怒目大喊道:“陶启胜,老子看在你弟弟的面子上给你台阶,别给脸不要脸,老子就是要造反,你想怎么样!”
陶启胜不和他啰嗦,对身后的卫兵说:“卸了他的枪。”听到这句话,旁边的士兵全都站了起来,枪口相向吓得卫兵连动都不敢动了,宿舍内顿时鸦雀无声紧张到了极点。
见到卫兵不动,士兵还敢举枪相向,陶启胜恼羞成怒上前一步一把扣住金兆龙的枪,由于害怕仓促开枪惹事,两人顿时扭打起来。
陶启胜身高马大,多年苦练比金兆龙这些懒散的家伙可硬气多了,没几下就把士兵甩开抓住了枪,眼看枪要被夺走,金兆龙急了大喊道:“开枪啊,还愣着干什么!”
这声大喊顿时让大家从懵懂中醒了过来,士兵陆正瀛举起枪对准陶启胜脑袋就是一枪。
啪!
没人想到过,辛亥年年10月10日夜七点,武昌第一枪打向的居然是同为党人袍泽的亲生兄弟。
黑夜中猛然炸起的枪声,就如同吹响的冲锋号,正在准备的士兵们全部都冲出了营房,楼下陶启正听到枪声浑身一哆嗦,等跑上楼才发现哥哥已经捂着脑袋倒在了走道中间,鲜血不断从身上留出,染红了整片过道。
望着弟弟,还没断气的陶启胜伸出血手,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握住他的手,可由于嗓子眼里全都是血,一时半会发不出声音,只能呜呜的呜咽着。
陶启正用力拽着哥哥,拼了命的呼喊医护兵,可此时谁还有空理他,一队队起义士兵从他边上跑过,根本没人多看半眼,这个结果让他仿佛变成了木头人般,大脑中一片的空白。
革命还没开始,哥哥就倒在了血泊中,这个结果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的,而且杀他的人还是那些平素口中的兄弟。
眼看哥哥脸色发开始变黑,陶启正知道哥哥是无法活命了,看了眼外面正在煽动士兵对天开枪的金兆龙和陆正瀛,抓起枪就要去报仇,可身子一动才发现哥哥还抓着自己的手,指甲都快要扣到了他肉里,不管如何甩动就是不放。
“回......回家,别在当.......兵,兵了。”陶启胜手指渐渐松开同时,外面已经是枪声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