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随着洞穴中清脆的水滴声悄悄流逝,爱德华沉默着。看着眼前的那两扇巨大的金属造物。
虽然说圣武士称呼那东西为战场,但是巨大的铜门上铸造的,似乎是一副描绘有龙、巨人、魔鬼、巨蛇……以及其他无数的,可怕的怪物在吞噬人类的场景——那战场的最前沿……金属的铸造工艺是如此的精细,生动,令人惊叹,就连那些夹杂在巨大怪物獠牙之间,已经被撕裂的人体上,面孔中,眼瞳里那种绝望的恐惧都栩栩如生。
即使全部都是那种淡淡的青绿的颜色,即使仅仅只是视线与之交会,也同样会让人不由得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耳边响起了那些交织在一起的铁与铁的碰撞,灵与-肉的嘶嚎……好像眼前充溢着那些粘稠的血液,流溢在空间之中,涂遍视线的每一个角落,好像……那是被封禁在这金属之上的,从时间的洪流之中截取下的一幕幕片段。
那是一种力量。
一种冰冷的炽热的压迫之力,从金属之中而来,却带着动摇人心的力量,那种无名而埋没在历史之中的厚重,让看到这一幕幕的人呼吸沉重,逐渐麻木而沉溺其中……而他们随时都会活跃起来,最终化作在面前发生的真正的现实。
巨龙喷吐出的普天盖地的火焰之下,巨人投掷出的连地接天的闪电雷鸣之下,巨蛇幻化出的绵绵毒物之下,魔鬼散播的无尽黑暗之下……周围全是呐喊,武器砍劈在血肉上的声音,金属与骨头角质一起碎裂的声音。圣歌一般的回响和魔法低语的呢喃,一起交奏出奇特雄伟的协奏,碎片如雪如雨,纷纷而下,金色的,血色的,黑色的,无数的,灵魂的碎片。
心跳,血液的流动,甚至思维都仿佛在这奇怪的杀戮中静止了,只剩下不断地冲击着心灵的灼热,生命的灼热,还有无尽的包裹而上的冰冷,死亡的冰冷。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仿如一瞬,仿如百年。
但蓦然之间,一切又重新开始流转。
年轻的圣武士微微颤抖着,但思维已经从那幻想之中清醒过来——唤醒了他的,是一个奇异的响动,就像从无远弗及之地传来的滚滚雷鸣,所谓开始,只是微弱得几乎无法用听觉来捕捉的细微鸣颤,继而,是划过礁石的呼呼风声,但随后逐渐高昂化作无边无际的浪潮……轰隆隆连成一片。
“喂!你要干什么?住手!”
圣武士不由得发出了一个惊叫。
他这个时候方才注意到,视线的一端,那个身影不知何时已经跨过了石碑之前,那一段光滑而平整的甬道,此刻正静立在那金属铸造的大门之前,猎人年轻的身影在这巨大的造物之前显得如此的矮小,然而却又好像很大,因为整个门扉上的景物全都遮挡在了他的身前。
那声音的回响,便是从他的身前发出。
那是金属的摩擦的声音,可是听上去又如同那些远古巨兽的嘶嚎,然而周围平静的空间,表明那震动不是由空气流动或环境变化引起地,而是一种古老深远的,直接渗进脑子的声音……
所以,喊声就此戛然而止,他只能惊讶,而安静地看着,看着那年轻的身影向前伸出的,抚上遍布着雕饰的巨门的手掌向前,然后……那巨大的门扉缓缓后退。
就像那些史诗之中的传唱,故事之中的一景。巨大的殿堂,向人们敞开了尘封千年的门扉。
只是并非那引人向往,却又千篇一律的诗篇,这巨大的门扉之中,没有走出强大的怪兽,也并不是垂首俯视众生的神祗,只有些许的摩擦声响之后,令人深畏的寂静。让那个低低的声音也变得响亮起来。
“进入此门者,要放弃一切的希望……这样岂不是更加帅气?”
低声的自语后,爱德华的目光探进那巨大的门扉缓缓打开的缝隙,那里面漆黑一片,一股风从里面吹出,让他的衣袂发梢飘扬而起。但风中并没有那种尘封霉的味道,只是带着一丝厚重的气息。
水,不,寒冰一般的冷冽气息。
于是猎人微笑着叹息了一声,然后举步向前。
后退是没有任何的合适的出路的,在这黑暗的地下没头苍蝇似的乱闯只会加速自己的死亡,不得进入?但如果真的不能进入,何必要修这样一道门扉?若这大门的缔造者并不是一个傻瓜,那么就应该知道,哪怕即使是简单的用墙壁封锁,至少可以达到一定的目的。
更何况,现在最为合理的解释,就是这门扉之后,便是那位黑袍法师所说,沉入了地下的古代城市。
那么,这一块碑文上的文字,就变得更加具有象征的意义——就像是那扇更加著名的三重门扉上那一句话一样——或者说,还远远不及。
门扉之后,是向前延伸,街道一样宽敞的石制阶梯。
但实际上并不是非常长的,在那视线的尽头,便有着一抹微光。
踏出那甬道的一刻,一片微光从几个制高点上倾泻而下,带出一片莹蓝的色泽,将空旷的地面映照在年轻人的视野之中。
一座沉寂千年的、埋藏在历史的尘埃之下的城市。
十几个世纪的寂静,被细微的脚步声所打破,爱德华眯起了眼睛,扫过视线远端那一片沉溺在黑暗中,层层叠叠的阴影——巨大的石块堆砌成为错落的高大建筑,堆砌成林立的塔身,堆砌成无数的尖顶,与同样笼罩在朦胧的黑暗之中的穹顶上,无数垂下的尖牙利剑一般的石笋连缀成为恍然的倒影。
没有一丝声音。
只有视野中那些墙壁与街巷,窗棂与门扉的组成,纹饰,雕塑,布局,显露出他们本应具有的繁华与喧闹,然而此刻,仿佛经历过无数次生生灭灭,曾经的辉煌如今也只存下宁静的冷漠,只有死寂给予了他们一种别样的,无限的庄重威严。
爱德华沿着有些破损的甬道拾阶而下时,单调的脚步声变得繁复起来,金属靴的声响由远而近,最终变成一个不满的哼声,但最终,圣武士却并没有说出什么,或者,他同样已经被这里的宁静所感染,只是安静地跟随在爱德华身后,连呼吸声都已经有些细不可闻。
而爱德华只是微微踌躇,便走向了视野之中,光的源头——那里是最为崇高的建筑,莹蓝的光芒,就是从它的顶端向外散发,将那里的尖石渲染的犹如一根冰晶,冰的利剑。
猎人并不知道那里究竟有些什么,但青色的石板在建筑群之中划出了一条最为清晰地道路,虽然冗长,但却宽阔。
按照一般的规则,这巨大的道路会通向城市的核心,而在那些传说之中,魔法城市的正中,便是他们最大的遗产的所在。
是的……一切都只是传说。
爱德华忽然微微打了个颤……
并不是因为寒冷,而是一种莫名的战栗,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在颤抖……黑暗与光明在一瞬间变动了一下,带来细微的目眩。
从远端收回了视线时,猎人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抽动了一下,他微微摇头,环顾四周,然后忍不住开口发出了一个细细的惊讶。
“注意到了吗?”
他说,然后从圣武士半掩的面孔上收获到同样的惊异神情。
周围的一切,在不知几何时已经悄然的改变了——长长的青石的大道,在身后的视野中隐藏进无尽的黑暗,视线之中也再看不到他们来时的那扇门扉甚至是甬道,视野的远处,一切都仍旧是宏大而宁静的沉寂,但唯有身前,身周的几百呎之内,已经悄然的吹来,一阵寒风。
一阵挟裹起浓厚水雾,令人战栗的寒风。眨眼之间,就将视野之中装点成为一片黯淡的银色,
视野里,石质的房屋仿佛是置身一个冰雪的世界,长长的冰棱柱变得清晰,一片连着一片,空气中弥漫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厚厚的雾气。而且像是喷涌一般的四处推挤……当爱德华再次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时,远端的四周已经白白茫茫一片,视线甚至已经看不出这空间应该有多大。
“不好了……”
圣武士的一个惊叫让爱德华愣了愣,然后顺着他看的方向望过去——那里的白雾猛然分开,一只白色的庞然大物扇动着翅膀猛然分开雾气向前飞出,巨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
诸神在上!
这一瞬间,爱德华忽然感到全身麻木,动弹不得。
在那一片茫茫的莹白之中,他看到了那个影子的全貌——一只美丽而可怕的生物,它修长的身体上遍布着镜子一样的微蓝的光亮,由层层叠的的细小部分组成,在几个末端,凝结成为尖锐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爪子和布满锯齿状突起的细长的尾巴,还有强健有力地震动的巨大着翼膜,扯开那些逐渐浓重的雾气,在其中拉出怪异的流动漩涡。
而在这一切的前端,是融合了多种生物组成的头颅。
鸟喙似的大嘴微微张开,露出分布在其间的锐利的牙齿间,在空中画出白色的冰雾痕迹;而高高的,漂亮的鳍冠之下,一对白漆一样的眼球微微转动,木然的从空中投下一道冰冷的目光。
那是一条龙,一条漂亮致命的怪物,它在空中扑动着翅膀转身,目光的末端,正锁定了站立在地面上的两个不速之客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