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一只泛白的手掌,或者说一抹可怕的执念缠在了京子的颈脖上。人们都说,一个人临死的时候会回想起很多的东西,但少女却觉得自己的脑海一片空白——这种突如其来的杀身之祸真的让她彻底懵了,京子目光呆滞地望着新野的后方,死亡的恐惧和痛苦让她心中充满祈祷:如果现在有人能够让她喘一口气,哪怕小小的一会,她愿意付出一切……
——看起来并不强壮的女人,怎么可以拥有那么惊人的力量呢?是执念吗?像自己一样的……执念。
——不同的只是,自己的执念被发泄到了自己身上,而她的执念让她责备全世界。
在最上京子的视野开始蒙上白雾时,圆脸的女孩呆呆地抱着跟女孩自己模样相似的毛绒玩偶出现在她面前。新野园子并没有发现身后傻傻地站了一个人,目光专注而虔诚地落在京子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上。但处在窒息的危险里的橙发少女却一下子打了个激灵,她记得,女孩抱着的玩偶还是她亲手缝的,那个叫做林栎的娃娃脸少女看起来不过国中生模样,常常在聊天的时候目光澄澈地望着她,会很老实地重复自己所说的话,偶尔会问一些既天真又不合逻辑的问题,会让人哭笑不得,会让人觉得……寂寞。
此时,林栎怔怔地站在新野身后,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疑惑又单纯地望着她们。怀里的玩偶耷拉着头吊在她手臂上,苍色的病服让她更显单薄。
京子突然生出了一股恐惧。
在林栎的嘴唇轻轻蠕动的前一刻。
“你要……杀死她吗?”
僵硬。
不论是新野园子,抑或最上京子,两个人都被那平直的疑问句惊得浑身僵直。新野像是一下子从梦魇里惊醒,飞快地松开掐在别人脖子上的手指,退后两步,不可思议地看了看京子又瞥了眼林栎,动作冻结一般整个人钉在了原地。京子猛喘一口大气,脊背贴在墙上滑坐下来,开始了断断续续的咳嗽和干呕。新野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就听见娃娃脸少女那种平直、空洞得可怕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你又要像当初杀死‘林栎’一样杀死她吗?”
林栎的面容冷冷如冰雕,残酷的笑意轻轻地浮现在她的唇角。在京子尚未抬头的时候,圆脸少女从身后抽出一个空掉的针筒,闪着凶光的针头缓缓举起……
新野的胸腔灌入一股可拍的凉意,她惊恐地瞪着眼死死看着林栎,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本来优雅知性的女人不复存在,皱乱的职业装和恐惧的神态只让眼前的这个一向雷厉风行的经纪人显得狼狈不堪。
“你……你是……”
自从和阮诞签订了合同之后就没有好好端详过这个“拖油瓶”的面容的新野第一次看清了林栎的全貌——黑发、短的,娃娃脸,漆黑的眼眸圆滚滚,嘴唇是女孩子常见的菱形。她的眼睛越睁越大,眼白泛起红丝,抖动着嘴唇的样子像半个死人。这个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女人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她抖着腿站起来,扭身“嗒嗒嗒”地慌不择路逃了开去,连高跟鞋都跑丢了一只。
“救命、救、救命……”
杀人未遂的凶手在那看起来脑筋不好的女孩面前反而喊起“救命”来了。京子捂着脖子上青紫的指印,惊疑不定地望着新野消失在走廊尽头。她回过头来,就见林栎茫然地看着她,又呆呆地望了望自己手里握着的针筒,一脸的疑惑不解。
京子没有多想,飞快地跳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危险的针筒从林栎手里抽走扔掉,细心又紧张地检查女孩的双手:“你有没有伤到?你怎么赤着脚走下床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如此仔细的端详后,眼前的景象让京子再次紧张起来。女孩的手掌满是伤痕,手臂上攀附着好几道虬起的粉肉,很明显是不浅的伤疤。十个指头本应肉肉的圆润的指尖全都是或深或浅的痕迹,就像曾经用来挖过墙似的,即使痊愈,仍旧能想象当时的痛苦。
——这孩子……
京子默默地搂住了林栎。她摸了摸娃娃脸少女的头,轻轻、轻轻地叹了口气。
林栎茫然地挣扎了一下,最后只憋出了一句:“饿。”
然后京子感觉到,自己肩头的衣服湿了一片。有什么东西蠕动着啃咬她的制服……
“……”
将如同兔子啃草一样用自己的衣服来磨牙的萝莉怪拎开,最上京子忍住黑线的冲动将手里的便当递到少女的怀中:“呐,给你……不要连布一起啃……饭盒也不行……拜托不要再吮那个汤匙了它真的不好吃……给我坐好乖乖吃饭啊混蛋!把我的纯情还给我啊你这只妖怪!!不要把餐巾吞下去啦看我扣喉……”
医院大门,一边走路一边操作掌机的卷发少年堪堪避开东倒西歪地跑出来的新野,只见这个对自己无限不满的女经纪满眼惊惧地扭头瞥了自己一眼,就立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阿诞歪了歪头,湛蓝的眼眸闪过说不清的光。他收起掌机,瞬步加快了脚程,医院的人只感觉到一阵微风从自己身边刮过,而阿诞已经瞬间出现在了林栎的病房门前。
少年看似镇定实质迅速地打开门。
林栎抱着毛绒娃娃无辜地望着他,背对着他的京子“咔咔咔咔”地扭过脖子……橙发少女一脸的饭粒唾沫——某人乱吃东西噎着了喷的。
“……”
阿诞缓缓将门关上,拿出S读档。
“噗。”
“幸若先生!!”少女恼羞成怒的嚷嚷。
“幸若先生!!”林栎的复读声色并茂,然后这货立马开始发表意见,“饭粒掉下来了,京子脏脏。”
“你以为是谁害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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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贺莲微笑着和身穿粉红制服显得异常显眼的少女打招呼,他的笑标准而完美,像事先量好尺寸一般的弧度恰当地展示了某大神的不悦。
没错,是不悦。
——没错,眼前的敦贺先生……相当的不高兴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京子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九十度鞠躬回礼,然后低声问道:“敦、敦贺先生,你怎么了?”
“嗯?”敦贺莲笑得越加灿烂,“我什么事也没有啊。”
——说谎!你的背景全是黑色的烟雾啊!怨京们全部都缩回去了啊你丫敢说没事!
“那你……”京子微微后退一下,“那个,我要跟幸若先生到……”
“你脖子上的伤痕……”莲打断她的话,像是聊到天气一样随意地问一句。
但是京子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就像如果她不说真话的话,眼前这个看似绅士的男人就会立刻扑上来戳爆她的额头……
“嗯……我不太方便说……”
自从和新野园子发生了这样的事后,京子并没有报警或者跟什么人提过,只是旁敲侧击地向阿诞询问了一下新野的事,不过这女孩心思浅,两三下被那只卷毛宅套了个一干二净。其实京子看新野那个状态都知道她不太对劲,虽然对自己做了那样的事,但很有可能是精神疾病什么的……报警的话说不定人家奋斗半生的事业就毁掉了,所以女孩才打算弄清楚情况再说。
倒是想不到敦贺莲会留意到她脖子上的瘀伤……明明用丝巾好好遮住了啊……
京子哪里想到,这尊大神对她的了解可谓深刻透彻,明知对方不是什么花俏的人,还那么奇葩地在粉红制服的压迫下加上丝巾这个雷点……
“被人掐的。”谁知旁边一个平静的声音插/进来,话的内容直戳要害让敦贺的脸瞬间就僵了一下。有着高挑身材和温和气质的黑发男人表情立刻严肃起来:“是真的吗?”他看着京子,眼里的认真不容置疑。
“敦贺先生你不是赶时间……”
“不,我有半天的休假。”敦贺莲转身,微笑着向低头专注于S的少年,“幸若桑,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探望一下令妹,顺便和你的临时助理聊一聊。”
“不介意。”某掌机少年速答。
“……”某橙发少女浑身感觉到了一阵寒意。
于是LE大楼的门口,许多工作人员兴奋地看着走在一起的两个帅哥——一个高挑优雅、一个蓝眸俊美,大大地满足了在场许多人的眼福。
当然,当看到跟在他们身后作憔悴状的粉色少女时,大家都被那套“风格奇特”的制服雷得眼角抽搐了一下。
——社长……好品味啊。
最后,前台的接待姐姐默默地在心底作了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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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野宅。
女人面容枯槁地缩在床上,身上的职业装从医院跑回来后,这两天都没有换过。本来梳得整齐庄严的发髻散乱不堪,眼神乱瞄,继而变得空洞。她的左手捏着自己的存折,偶尔瞥一眼,上面堆叠在一起的“零”让她稍微有点安心。
“没有事的,我还有钱,还有很多很多的钱……”
“不是她,不是她,我肯定看错了,不是她……”
……
‘月英姐姐……’
‘月英姐姐,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阿尔贝哥哥!月英姐姐!小叶姐姐!艾玛姐姐!薇璐姐姐!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突然在女人周围响起的呼救声刺痛了她的耳膜,女孩稚嫩的、微弱的、绝望的呼救声一下一下地打在她的心头。新野咬着下唇,手上紧紧地拉着身上的被子,呢喃的声音带着哭腔:“不要叫了,不要叫了……”
不一会儿,她平静下来,松开抓得裂开的被子,从床上爬起,像行尸走肉一样走到了柜子旁边,拉开抽屉,拿出一把小小的女式手枪。
“不管是谁,都消失掉吧,然后,我就回家了,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呢……不是么?”
女人脸上的笑容,干涩而……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