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年。
八月底的时节,明明是深秋,气候却严寒得有些刻骨。
有什么在暗潮汹涌,又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胤禔心神不定地在皇帐外来回踱步,终于是看到了满脸阴郁的胤礽出来,当即走上前去,也顾不得有多少人看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不合适,更不顾胤礽的不情愿就这么硬生生地把他拉到了无人角落处,逼问他:“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不是真的疯了!你进去跟他都说了什么?!”
胤礽目光下移,落在了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上,半响才冷冷开口道:“放手。”
“你先回答我的话!你是不是想造反?!是不是?!”
胤礽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时,眼里是一片淡漠:“与你无关。”
“你绝对是疯了!”
我是疯了,从很早以前就疯了,早就没有退路了。
刚才在皇帐里,他与康熙大声对峙,半步不肯退让,直言对方若真的对自己不信任大可不必派那么多人日日夜夜地盯着,直接废了自己便是,一句话几乎气得他的皇父一脚踹到他身上。
而胤礽只是冷笑,废太子之心您早就有了,又何必装腔作势。
几日后,该发生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
在苏尔哈苏台的行宫里,胤礽跪在下面,满脸的麻木听着康熙地泣泪数落,一条一条地罗列自己的罪状,整个大殿沉浸在一片诡异的死寂之中,只有康熙一个人时而高亢时而疲惫的声音不绝于耳。
站于最前头的胤禔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却依旧傲然挺拔不亢不卑的人身上,心里突然莫名生起一抹浓重的悲哀。
争了斗了几十年,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太子被废了,他被废了!你该满意的不是吗?!
这就是你所要的不是吗?!
不!不是的!他要的不是这个!
胤禔闭上了眼,不想再看也不想再听。
从来他就是在逃避,从一开始就没想明白过到底什么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在他所有可能的设想里,都没有真正计较过真的到了这一天胤礽要怎么办,他要怎么办,他们要怎么办,从一开始,他就大错特错了。
胤礽被押送还京,软禁在上驷院,胤禔奉命看守。
从皇太子到阶下囚,不过是一朝一夕之间的事情,胤礽的脸上仍然是一片云淡风轻,平静得近乎可怕,这样的结果他一早就做好了准备,真正到来这一刻其实也并非如想象中那般难以接受。
只是胤禔看着这样的胤礽却更加无法适从,胤礽会不会恨自己或者他早就恨透了自己,胤禔根本就不敢问。
胤礽知道胤禔就在外头,从白天到入夜,他一直在外头守着自己,到最后,终于还是重重叹了口气,把他叫了进来。
他说:“大哥,你陪我喝杯酒吧。”
盛了酒的杯子送到了胤禔面前,胤礽的眼里隐隐有了笑意,在昏暗火光摇曳中荡漾着暧昧的色彩。
胤禔愣住,没有接过那酒,却是一步上前狠狠拥住了胤礽,铺天盖地的热吻落在他的眼角眉梢,激烈地互相撕扯,到了这一刻,再无顾忌。
如果你也舍得放手,我们可以一起离开这里,我有办法。
被人压着从身后进入,胤礽咬紧了牙关,这句话哽在喉间,始终没有说出口。
他想,还有机会的,等清醒之后再问个清楚也不迟,他不想也不愿逼着意乱情迷中的他做任何违心的决定。
胤禔心疼地贴上他的后背,在他耳边声声呢喃。
“保成……保成……”
放手吧,我们都放手吧,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终于知道,你对我到底有多重要。
胤禔一直没睡,感觉到天蒙蒙亮之后低下头亲了亲窝在自己怀里酣睡的人,起身穿了衣服走了出去。
乾清宫里,同样连着几宿没睡的康熙听人禀报胤禔来请安,原本想说不见的话在出口之前又收了回去,把他叫了进来。
胤禔恭敬地下跪,磕头,直言道:“皇阿玛,您放了太子吧,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是儿臣不知天高低厚,是儿臣太过自以为是,以为凭着自己的一己之力能与太子争个高下,您若是要怪罪,儿臣愿一力承担。”
康熙眯起了眸子,深深地打量他。
“皇阿玛,儿臣求您了。”
“若是朕说不呢?”
康熙的声音很冷,胤禔的身子微僵,而后诡异地笑容爬上了嘴角:“皇上,您在担心什么?太子对您有任何威胁吗?儿臣到今时今日才知道,原来皇上也是个没有自信的人。”
“你好大的胆子!”
他胆子不大,面对康熙从来不敢放肆,只是现在,为了胤礽他已经没有了顾忌。
“皇上从来都是把太子放在心尖上,自然应当知晓他的脾气,太子是多傲气的人,您这样废了他圈了他把他踩至最底,是在一刀一刀将他凌迟,与其如此倒不如直接赐死他还图个痛快,只怕皇上舍不得或者说不愿担这个杀子的罪名,既是这样,不如让儿臣来替您行这万难之事。”
“混账!”康熙手边的砚台直接砸伤了胤禔的额头,鲜血淋漓。
胤禔垂下了眼遮住了眼中笑意,皇阿玛,舍不得的,自己就算被砸得头破血流又如何,目的能达成就够了。
“皇阿玛,您若是想另立储君,不妨考虑考虑八弟。”在气死康熙之前,胤禔又不慌不忙地添上一句。
“你到底有何目的?!”
“八弟这些年未免太过得意了,儿臣自是看他不顺眼已久,该如何做皇阿玛想必也早就心中有数,又何必问儿臣有何目的。”
胤禔并不否认,他对胤禩没好感,敢借着他的名头在外面胡乱搅合趁机捞好处,对他阴奉阳违的就该知道迟早有付出代价的一天。
从乾清宫出来,胤禔长吁了口气,只要胤礽能自由,自己怎样都所谓了,到了今时今日才彻底看清自己的感情,而他们早就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只是胤禔到底还是低估了康熙作为帝王的魄力和心思,在他离去之后,康熙沉默了良久,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传话的太监跪在地上,听着康熙阴冷得让人止不住颤抖的声音问出:“刚才直郡王的话,你都听到了多少?”
“还请皇上明示。”
“直郡王可有说过要替朕行万难之事诛杀二阿哥?”
“……有。”
“其它的呢?”
“奴才只听到了这一句。”
“去吧,该透露的透露给二阿哥听去吧。”
“奴才……领旨。”
那是胤礽最信任的贴身太监,从他出生起就一直照顾伺候他的人,跟在他身边几十年,对他与胤禔的纠缠一清二楚,时时刻刻地帮着他为他着想,却在最后的时刻,彻底地背弃了他的信任。
对上至高无上的那个人,所有人都不过是他手里操纵的棋子,一个小小的太监,根本没得选择。
胤禔离开乾清宫一个时辰之后,诚郡王胤祉被传进了宫。
胤礽呆坐在椅子里,彻彻底底地愣住,传话的太监有些不忍,心底一声轻叹,退了出去。
原来到头来也不过只是自己一个人在一厢情愿而已,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放过真心,所有的信念里都是扳倒自己甚至是……杀了自己。
可笑自己昨夜还与他热切地纠缠,甚至想告诉他心中所想所念,当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笑话。
胤禔没有再出现,看守胤礽的人换成了胤禛,胤礽已经不再在乎,直到胤祉突然来看他。
“二哥,你是不是很恨大哥?”
“二哥,我帮你你要不要?”
“二哥,他该为他做的付出代价了。”
胤礽闭上了眼,沉默,而后轻轻点了点头。
被免了一切差事赋闲在家的胤禔见不到胤礽难免焦急,心中隐隐生起的那抹不安与烦闷总也挥之不去。
直到大批的禁卫军撞开了他府邸的大门,一片兵荒马乱。
跟在步兵统领身后的胤祉走进来,仍然是那副弱不禁风的书生意气模样,脸上的笑容却是让胤禔遍体生寒。
搜出来的东西扔到面前,胤禔根本无力狡辩,胤祉走上前来,贴到了他的耳边:“大哥,这是二哥让弟弟好生招呼您的呢,他说,他下了地狱又怎会留您在人间独活?”
胤禔呆怔住,胤祉笑着退开,一挥手,胤禔被人用剑比着脖子带了走。
四十八年三月,皇太子复立。
胤礽又回到了毓庆宫,而胤禔已经彻底沦落高墙之内。
复立之后,胤礽去了一次昔日的直郡王府,门庭冷落萧条,与他当年每每装着不经意路过之时看到的热闹场景可谓天差地别。
胤禔的府邸他是<a href="http:///files/article/html/37/37018/7674079.html" target="_blank">第一</a>次进去,却并不觉得陌生,胤礽摸着雕栏上积累的灰尘心中酸涩又苦闷。
隐隐有不甚清晰的笛声传来,胤礽回过神,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了过去,转角处胤禔靠在房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吹着笛子,脸上是他从没看过的落寂与凄苦。
胤礽在那怔怔站了许久,自己是做错了什么吗?
是他先不仁自已为何不能不义?
只是为何还是觉得胸口像是被挖开了一大块,从此再不能愈合。
说到底,他们之间,信任脆弱得根本经不起任何的风吹草动。
胤礽叹了口气,在看到他的继福晋拿着袄子出来披到他肩头的时候,转身离开。
这一辈子,俩人都没有再见过面。
他们的人生,也就此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把这章掰圆了
还有最后一个番外
下周开新文,到时候有兴趣的亲支持一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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