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的序章

目录:忠王远征史| 作者:回马一腔| 类别:历史军事

    <!--内容开始-->        乱世出英雄,乱世更出枭雄。[万/书/]

    枭雄的所作所为,其实远比英雄们的高风亮节更接近于真实的人性。

    晚清同治三年六月十六日,亦即公元1864年7月19日,大清朝主要由湖南籍子弟组成的五万精锐湘军,在人称“九帅”的曾国荃指挥下,将太平天国伪称“国都天京”的江淮重镇江宁(今江苏省南京市)包围得水泄不通,准备实施最后的攻击。

    七月流火,酷热难当,本应清朗的天空被尘屑炮火熏蒸得板结了一般;越爬越高的日头,让浓烈的硝烟缭绕得朦朦胧胧,如同一贴焦黄松软的膏药。

    自两年多之前朝廷湘军、淮军两路劲旅呈钳形合围江宁以来,七百多个日夜鏖战不休,攻守双方都付出了极为惨烈的伤亡代价。浙江巡抚曾国荃在奏报北京的咨陈中写道:“此次攻城剿洗匪巢之难,与悍匪拼死鏖战之苦,实为久历戎行者所未见。自天堡城后,城中防守益密,地堡城扼住隘路,百计环攻,无隙可乘……左路地势甚高,利于攻击,右路地势极低,利于潜攻。如是者半月,未尝一刻稍休,肉薄相逼,损伤精锐不可胜数!总兵陈万胜、王绍羲、郭鹏程等素称骁将,数日之内,次第阵亡,尤堪悯恻。”

    几天内连折了三名总兵官,可见战事的残酷!

    湘军统帅曾国藩把大营由雨花台向坚厚的城墙推近,督促他的三弟曾国荃加紧破城。此前他已经暗示淮军领袖、他的学生李鸿章按兵不动,以便将克复伪都的荣耀光环,戴在付出十万条生命的湘军的头顶上。

    可战斗进行得实在是惨绝人寰!

    江宁城墙箭上的凸凹仿佛食人魔怪的尖利牙齿,不停顿地吞食着湘乡子弟的性命。悍将李典元贮备了六百多斤威力巨大的黑火药,派人冲到城墙脚下挖掘了三十余座地洞,其中最大的一座竟能容纳500多壮勇。按照预定筹划,一旦火药爆炸在城墙处炸出几个缺口,事先埋伏在地洞里的精锐死士将一拥而上,占领突击口接应大队倾巢攻城……

    没想到守城的太平军发现了大地洞,布设十数桶炸药于洞顶引火爆破——

    整整五百精兵全部活埋在了洞里!

    ……

    曾国藩是个瘦消老者,粗粗的眉毛半浓半淡,颏下短须浓密而略带卷曲,这使他整个人看失去显得严肃、古板和坚毅,有种含而不露的威势。此刻他眯缝着眼皮带着几分困惑遥望城墙,内心的感觉怆然欲泪。

    据说从官军攻克紫金山第三峰顽敌据守的天堡城,又夺取太平门外北固山、洪山两处险要,死死扼住长毛外逃第一大门以来,历经一旬苦战,城里的粮草已经完全断绝,个别地方,甚至发生了老百姓煮熟亲生儿女充饥的人间悲剧!

    一介文士出身、率部征战十年的曾国藩想不通:一群犯上作乱的泥腿子,在食不果腹的情形下,何以仍然保持这么坚固的精神支撑与顽强的战斗力?

    ——指挥长毛守城的将领,是太平天国爵封忠王、由匪首洪秀全特赐名字里可带犯忌的“秀”字的藤县人,名叫李秀成。

    清军上下包括曾国藩本人在内,都特别希望能见到这位他们多年的老冤家,生着一副何等的模样?

    为此,数万湘军已在江宁城下整整浴血激战了两年!

    好在相见的时刻越来越近了。就好像家乡的花鼓戏演到**,很快便会落下帷幕。

    正午时分方圆几十里灼热得如同焚化场,空气中弥散飘荡着邪恶诡秘的紧张气氛,以及一种类似于食物的怪味道,那是火药跟血腥、尸体溃烂混合而成的死腐气味。

    担任第一波攻击的决死队员,全都热得扒去上衣袒胸露臂,发给他们的银洋被丢弃于堑壕,闪动着诱惑的光亮。仗这种程度,金钱的刺激作用微乎其微,甚至就连生死也可以置之度外;大家唯一的信念就是冲进城去,把城里所有长在项子上的头颅,不管是人头还是牲畜的脑袋,统统砍下来踩到脚下!

    最后攻击前的祭旗仪式,由面相狠戾的曾国荃主持,祭品是名被俘的“长毛”师帅。

    湘军中唯一一位非湖南籍高级将领朱洪章过来请示,是否先剜去那人的舌头,以防行刑时对方骂出难听的话。

    曾国荃考虑片刻摇头说:“不必了,让他骂吧,骂给阵前的万千将士们听,省得我再来训话了!”

    于是乎残忍的剐刑就在军旗下执行。

    主刀的刽子手动作细腻,先一一敲断了那名师帅的手指脚趾,将每一节骨头皆认真地剔除,还将其中的大脚趾塞进它主人的嘴里让他品尝滋味儿。那名师帅果然疼得大声咒骂,可因为他讲的是广西客家话,口中又含着半截血淋淋的脚趾肚,所以具体也听不请他骂了些什么。

    刽子手从那人后项处下刀,近乎完整地剥掉那人胸部腹部的皮肤,布帘似的耷拉在那人双腿交汇的私处,似乎是遮掩那个淋淋漓漓**的物件的两片遮羞布。刽子手大概是嫌弃尿骚味儿,索性一刀切去那条若筋若骨的东西,用脚底板踩得仄仄作声。那名师帅痛得大叫大喊,喊累了就瞪着血红的眼珠子看着刽子手拿刀捅穿自家的腹肌,翻搅着带出腹腔内红绿混杂的体液……

    或许是不堪忍受腹水的腥臭气息,曾国荃吸着鼻翼催促道:“能不能麻利些?这人又不是李秀成,如此折磨他我没兴致,如果换作李秀成则另当别论!”

    刽子手听话地加快了实施进度,探出毛茸茸的大手伸进那人胸腔,在那人痛彻心肺的惨呼声中,一把掏出了里面花花绿绿的一堆肠脏器官!

    *********

    总攻大约在未时正式开始。为了吸引守城长毛的火力,李典元集中所有炮兵,跟城内进行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激烈炮战。炮弹呼啸着飞向城,如一只只铁拳砸向敌方兵士以及掩护他们的建筑物,所到之处血肉横飞一片齑粉。

    未时刚过,随着山崩地裂一声惊悚的巨响,数百斤黑火药在瞬间喷发出骇人的能量,一根遮天蔽日的巨大烟柱直冲云霄,砖屑瓦砾及守军残缺不全的躯干肢体像豪雨漫空洒落。待到烟雾散尽,赫然可见六朝古都的坚厚城墙,被爆炸轰塌了一个宽约二十几丈的缺口……

    草莽出身的骁将朱洪章率先带领所部冲入城里!

    惨烈的江宁巷战随即以拉锯和肉搏的形式展开。

    长毛将士浑不惧死,纠集力量朝缺口处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反击,均被官军的火枪大炮击退。名闻天下的湘军悍勇嚎叫着蜂拥而入,疯狂地毁灭他们所能见到的所有活物。而守城的长毛也体现出令人敬重的顽强及坚韧,大罐的火油火药朝湘军队列丢下来,迅速腾起一片烟涛火海;城墙、钟、民宅屋顶此刻化为一座座坟场,大片大片地吞噬着官军的生命。攻守双方用火器、刀枪、棍棒、砖石乃至于拳头牙齿相互攻击着,几乎每一条街道、每一处院落甚至每一寸土地,都历经反复争夺,个别军事要点几个时辰内数度易手!

    黄昏时分,落日残阳呈现殷红的血色,辉映着浸泡在杀戮、死亡与血海里的古都。

    湘军精锐击破守敌的节节抵抗,分四路杀进城市中心地带。朱洪章、王远和等将领由垮塌城墙的太平门附近,直趋太平天国的中枢“天王府”;刘连捷张诗日所部从台城出发,同朱南桂等隐伏于地道里伏兵合兵一处,攻陷神策门之后一路鏖战,最终占领狮子山并夺取仪凤门;左路罗朝云赵河清的劲锐子弟八千余众,自内城旧址会攻通济门;萧孚泗和熊登武的部众则兵分数路夺取攻占了朝阳门及洪武门……

    夜幕降临,一名太平军小头目手捂腹部踉跄行走,坚持一箭地左右,他脱力不支地垂下了两臂,略显突胀的肚皮血流如注,突然间就像打开的城门从中裂开,一大串大肠小肠离离沥沥掉到了地上,那小头目又拖着自己的内脏向前爬行数尺,这才气绝身亡。

    另外一条古巷尖叫着窜出几名花季少女,几乎个个一丝不挂,白晃晃的大腿内侧流淌着暗色的血,显然刚刚遭到一群官军的**。迎面恰巧跑来几位手执火把纵烧民居的士兵,发现少女后,立刻淫笑着围拢上前。于是刚承受身体重创的不幸女孩们,又要再度经受疯狂的**……

    混战的枪炮声渐趋稀落。

    古城石板路旁的大树上下突然响起蝉声与蛙鸣,为这座悲怆的城市,平添了一丝不合时宜及不可思议的生机。

    太平天国部队大规模有组织的阻击,已经土崩瓦解。太平官衔相当于总司令的“掌率陈玉成,早在一年前被俘就义。天军残存主力,在忠王兼副掌率李秀成的带领下且战且退,倚仗着清凉山的险要地势勉力苦战。

    此时湘军精神领袖曾国藩端坐于中军大帐静候捷报,湘军名宿胡林翼统御强大的水军封锁了全部水路,溃散的长毛军士可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酉时三刻,城里到处是乱无头绪的溃兵和契妇将雏的逃难百姓。江南提督黄翼升率许云发等水师各营强突中关拦江矶石要塞,战船顺流而下横扫滨江守敌,乘胜夺取了水西、旱西两座城门,彻底扎紧了守军突围的最后一道篱笆!

    深夜,朱洪章的人马全歼城北长毛军,进抵与“天王府”相隔两个街巷的太平路,素以足智多谋著称的沈鸿宾则提兵于伪圣殿东侧设伏,以防府内的逆匪逞困兽之勇冒险流窜。

    果不其然!从伪殿南门明火执仗冲出千余人马,执军器火枪沿民房街巷窜逃。各湘军将领闻讯由四面八方合围绞杀,当场毙敌七百余众,夺得天王府“颁诏”玉玺二方,及纯金打造的“天王”洪秀全专属金印一方,宽约七寸……

    亥时更尾,忠王李秀成采用声东击西之计,遣派2000多名天军佯攻旱西门,成功吸引了官军注意力,并调动已于龙广山收队集结休整的湘军主力,扑向了旱西门方向。而李秀成本人则乘机亲率1200余亲信精锐,掩护着故天王洪秀全的承嗣——太平天国幼天王洪天福贵,冒着枪林弹雨强行突破太平门,朝着城郊孝陵卫、定林镇方向撤退。

    忠王李秀成这年大约三十五六岁,正处于一个男人年富力强的黄金时段。据英国人A.F.Lindley所著《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里的描述,李秀成“他的外貌是引人注意的、富于表情的、好看的,虽然不算美,如果照中国人的观点来看;它略为带些欧洲人的形象。他的鼻子较普通中国人稍直;嘴是小的,几乎近于仟巧,配着他那嘴巴的形状和轮廓分明的嘴唇,表现出绝大的勇气和决心……”

    “天京事变”后翼王石达开负气领兵出走,一年前在四川大渡河畔全军覆没,而英王陈玉成也已殉难,轰轰烈烈的太平天国运动的军事指挥,就仅剩下一个忠王独撑大局。

    本来李秀成是完全可以避免身陷孤城的。

    两年前清妖头曾国藩兵锋迫近天京,李秀成响应天王洪秀全的召唤,率领六十万大军回师勤王,同湘军主力大战46日,可惜结果功亏一篑。即便是他手下十三王纷纷倒戈投降、苏浙丰饶沃土相继落入清妖之手,忠王本人也还有回旋的余地——当时他堂弟侍王李世贤手底下兵多粮足,建议他赴溧阳自立山头另谋发展,被李秀成回书言辞拒绝。

    这,其实是他个人最后一次活命的机会!

    此后李秀成单人孤骑回到天京,一边着手收拾残局,一边接受了天王洪秀全临终托孤。

    他忘不掉天王归天之前,那浑浊而充满信赖期许的眼波……

    所以败局虽定,李秀成却无论怎样绝不许幼天王发生不测——

    只要还有幼天王存在,横扫大半个中国的太平天国革命,就还有死灰复燃的希望!散落各地的数十万将士,仍将在天国的旗帜下殊死战斗!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忠王李秀成带人拱卫着幼天王仓惶出逃。

    漫山遍野到处都是湘军,而李秀成自己身边的人马却越来越少。

    他所经历的情形很像美洲印第安部落的一种“笞刑”:受刑者抱头鼠窜,两旁一排排行刑人挥舞皮鞭不停顿地抽打,直至受刑者不支倒地……趟过云水溪之时正值天亮前最黑暗时刻,忠王大略清点了一下手下兵力,仅剩下不足100人。

    回想当初指挥千军万马驰骋江淮大地的情景,这位曾叱诧风云的英雄神情显得有些落寞。

    四周皆有清军的火把在晃动,呼哨吆喝声阵阵逼近。眼下地形陌生难辩,由于缺少向导而不识逃离的路径。

    偏偏这时幼天王的骑乘崴伤了马腿!

    没有马匹作为代步工具,幼天王便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了。

    李秀成毫不犹豫让出了跟随他征战多年的战马,亲手抱起洪天福贵跨上鞍桥。幼天王带着哭腔问:“忠王,这次咱们冲得出去吗?”

    李秀成故作轻松回答:“幼天王且宽心,有洪天王在天堂里保佑,你定可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说完他略显不舍地抚摸伙伴一般的战马,那马儿也通人性似地用嘴巴刮擦着主人的手指。忠王说:“吾弟珍重!带着幼主远走高飞去吧!”

    ——他视陪伴自己的战马为兄弟。

    忠王言毕,吩咐几名小头目护持幼天王突出重围,而他本人则率领留下的十几名轻重伤员,准备对层层叠叠的湘军包围圈,实行最后一次反突击,掩护幼天王一行乘隙逃出生天!

    据后世的史料记载,战斗尾声忠王李秀成只剩下孤家寡人。

    曾国藩在奏报朝廷的《金陵克复全股悍匪尽数歼灭》折子中说:“至伪忠王李秀成一犯,城破后受伤匿于山内民房,十九日夜,提督萧孚泗亲自搜出,并搜擒王次兄洪仁达。二十日,曾国荃亲讯,供认不讳,应否欗送京师,或即在金陵,咨请定夺……”

    曾国藩在此处对朝廷撒了个弥天大谎!

    根据解放以后文史工作者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实地调查考证的结果:忠王李秀成被俘前确实身受重伤,但绝非如曾国藩所奏是由提督萧孚泗擒获的。实际情况远比他被湘军逮捕更令人悲哀——抓获李秀成的竟然是两位普普通通的农民!

    两个农民兄弟一个名叫王小二,另一个名叫陶大来。起初他们也没想把这个精神委顿、遍体鳞伤的伤号送官,但李秀成身上揣着许多珠宝银两,两伙农民因分赃不匀大打出手,最终将李秀成扭送湘军大营请求公断……

    呜呼!一代飞骋大江南北的名将,就这样被两个贪财的农夫送上了死路。

    湘军主将曾国荃得知李秀成被抓到,兴奋得仰天大笑,而后抛开一切军务,怒不可遏地匆匆赶往关押李秀成的地点。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曾国荃忆起这么些年里,湘军数万将士命丧李秀成之手,竟不顾身份,失态地当场操起一把尖锥,扑上前冲着李秀成浑身上下一阵乱捅!

    李秀成身上被锥子扎得血迹斑斑,不曾哀叫求饶,反而笑语曰:“曾老九,打仗嘛各为其主,你这样做又是何必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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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机时间到了。

    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华裔留学生欧阳青春,“啪”地一声合起厚厚的历史书籍,准备参加一项挑战吉尼斯世界纪录的集体高空跳伞活动。

    走上飞机舷梯那一刻,他依然沉浸于书中所描绘的人物及故事。

    天京保卫战历时两年,破城后号称诛杀了十万人。这个由曾国藩奏报朝廷的数字,明显掺杂了许多水分。

    根据老曾头首席师爷赵烈文日记所载,实际当时江宁城内仅有太平军两万多人,老百姓约一万人,全部被湘军杀害。

    后来戊戌变法名宿谭嗣同在写给恩师的一封书信里,描述了天京陷落的惨象:“顷来金陵,见满地荒寒气象。本地人言发匪(指太平军)据城时并未焚杀,百姓安堵如故……不料湘军一破城,见人即杀,见屋既烧,子女玉帛扫数入于湘军,而金陵遂永穷矣。至今父老言之,犹深愤恨!”

    ——谭嗣同写上述这段话时,距湘军攻陷南京已过去三十年,而他想不到再过三十年,南京将又一次蒙受日本军国铁蹄的践踏,比当年湘军暴行有过之而无不及!

    多灾多难的南京人民啊。

    欧阳青春对指挥太平军据守南京的那个“李秀成”,充满了追星般的好奇:独撑危局,让骑救主,纵然利刃捅加身,依旧谈笑风生坦然以对……

    难道这就是后来举国人人切齿的大叛徒李秀成?

    可耻的叛徒,不是应当像浦志高、王连举那样,表现出一副讨人厌的猥亵嘴脸吗?

    妈的,可惜老子回不到150多年前,也无法做忠王李秀成的替身!

    不然的话,老子非把中国近代社会闹得鸡飞狗跳不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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