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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疑,这是一支奇怪的队伍。
说它奇怪首先怪在装束打扮方面。
眼下紫荆山一带,山里山外充斥着形形**的军队,而各式军队全都有他们相对固定的服装——
朝廷的官军重甲兵身披金属铠甲,行动笨拙,行军打仗自带稀里哗棱的立体音响伴奏。地方驻屯军穿轻甲,也就是用熟牛皮缝制的皮甲,表面点缀许多铁钉铜扣,装饰功能大于实战需要。当地民兵、各州府的团练武装,跟起义的太平军装束基本雷同,布巾包头,前胸后背着护心镜,手腕、肩部等紧要处以皮甲防护,双方最大区别在于服装的颜色,太平军喜欢鲜亮,爱穿黄的及红色,各地团练兵则比较低调,偏爱黑色和蓝灰色。
自然,这里边军装最具特点与创意的,首推李秀成桂中旅团的“五零”制式军装,其作战训练著花狸狐哨的迷彩服,护心铠甲内穿,束有统一的枪套、刀鞘等真皮皮具,假一罚十,在当时那个年代看上去颇为另类。
这支队跟李秀成他们不期而遇的队伍,着装方面同上述所有的服饰流行元素,均存在显著的差别。例如他们当中大多数,竟身穿贵族味道十足的皮草,这些皮草虽然不比意大利设计师的作品那般时尚,不少人就把整张兽皮剪几个窟窿往身上一套,但原材料的质量相当过硬,并且绝非牛马等家畜的皮,而是老虎、钻山豹等珍稀野生物种的兽皮。
按常理推断,能穿得起如此昂贵皮草的队伍,脚下蹬的鞋子一定非同凡响。当时官军军官穿皮靴,普通士兵打绑腿,穿厚实的纯手工千层底布鞋,最次也是八达麻鞋或者草编的凉鞋。
然而这支队伍的所有官兵,其脚下令人惊叹地统统……
赤足。
赤足走在窄窄的田埂上当然很浪漫很诗意,可这里却是方圆五尺地不平的山区。光着脚丫子翻山越岭,你不得不佩服其脚底板的耐磨性!
该部队的人员构成也非常复杂,只比呼朋唤友、携儿带女的太平军稍逊。他们的成员里居然有女兵,不但有女兵,而且还有耳垂上吊着大银环的女将;不但有女将,而且还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眷。
不过这几位女眷也是,好容易获得从军平逆的机会,理应倍加珍惜思谋着感恩才对,不,这几位相当地不服从纪律,走路拖拖拉拉,宿营嘻嘻哈哈,需要隐蔽偏要唧唧喳喳……典型的自由、个人倾向抬头,无组织无纪律兼无厘头。
在大清朝的潜规则里,除了十分特别的个例,女性是不被获准随军的。《大清律法》虽对此并无明文禁止,可傻瓜也能想象得到:即便是坐龙庭的咸丰皇上被花木兰的事迹感动,颁旨鼓励女人参军打仗,实际上也就一纸空文罢了,压根不会取得立竿见影的收效。
理由非常简单——满族女子是八旗贵族,从塞外贫瘠之地入关当金枝玉叶,岁月已历两百年,昔日追随阿玛皇兄,铁骥弯弓抢夺汉人花花江山的那股子豪情锐气,早被锦衣玉食胭脂粉消磨光了,剩下的只能是矫揉造作的娇气。而汉族女子,但凡有些身份家资的,无不以缠足为审美时尚。扭捏着三寸金莲上战场,绝对没有可操作性,就算编故事炒作一下,也足以耸人听闻。
晚清年代凡从军打仗的女子,几乎尽为贫苦底层百姓的家眷。穷人家的女孩子,平日田间山野疯跑得皮实惯了,方能挨得起军旅之苦。纵观太平天国、东西捻匪以及红灯照、小刀会吸收的一线女兵,绝大多数出身草莽或自幼家境贫寒。女子性情偏柔,让她们参与事业,一是肯定有不得不反的理由,二是体力耐力方面必须达标。
所以当一支进剿的朝廷队伍,出现不止一个女性将士随员,则大清立国近两百年来绝无仅有,可谓奇观!
更奇的是,这样一支掺杂着莺莺燕燕的部队,居然不可思议地推进到了战场的最前端,一路翻山涉水,面临数万穷疯了、逼急了、杀红了眼的乱民,竟顺顺当当未伤一兵一卒,未费一枪一弹,便尾随着张国梁花字营后尘,穿越由李家军第三支队主力撅牛镇守的防区,没跟石达开、李上校、野人战队、刘永福的新兵连及后面赶来的新楚军等任何一方照面,最后翻过了山区丘陵地带,直抵桂平县境内……
实在不能不感叹战场态势的诡谲多变,与紫荆山地形路径的错综复杂。
其实这场怪异的武装旅行,缘于云贵总兵官乌兰泰的一道乌龙军令。
这支队伍征调自乌兰泰辖区,既非地方官军,也算不上由民间自发集资组建的民团,他们原本属于云贵高原少数民族头人——大土司豢养的土司兵。这些人平素刀耕渔猎为奴,碰到头人参与部族争斗,农奴起义或驱逐外乡汉人垦荒,对抗朝廷军马的蚕食渗透,便立地成军开赴前线。
乌兰泰接到朝廷诏命和钦差大人赛中堂的连番快马督促,自忖兵力不足,便灵机一动以白银盐巴和丝绸为代价,换取大山深处各大土司出兵的承诺。麻烦的事情因此接踵而至:要知道各大土司之中民族各异,风俗不同,部落规模也是有大有小,至于战斗力与军事素养,甚至就连随身使用的兵器,堪称五花八门无章可循。其中某些部族基于传统,甚至由土司的女儿领兵带队,故而才出现女子从军的异象,令人颇感头大。
无奈之下,乌兰泰只好把所有的土司兵编成一列,对外称作“云贵土司营”,由总兵大人亲自辖制指挥。
这一日乌兰泰为配合向荣汇剿长毛萧朝贵、洪宣娇夫妇之一部,手书谕令土司营拔寨整军,相机南向而困之。也不晓得乌总兵语焉不详,还是各土司选派的中层头目文化水平太低,反正没能正确理解军令中“南向”、“向南”之间的差异,于是这帮少数民族干部各操本民族语言一番探讨,认为既然命令“相机”,又有南面的字眼,就抛开思想负担一路南下。
途中由于迷路,这土司营一度失去了目标。幸亏大家日常习惯在深山林莽过活,不久就发现了张国梁的花字营追击石达开留下的踪迹,当即衔尾赶来。前边有强悍的花字营击溃零星发匪,所以这群土司兵居然连一仗也不曾打,就鬼使神差进入了李秀成赖以发家的老巢——桂平县。
张国梁会合新楚军跟石达开、李秀成他们周旋时,这支土司武装以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兵临桂平城下。
晚清唯一特区的军民,正将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领域,没料到会有老少边穷地区的兄弟民族参与盛事,迎接准备自然仓促,但等到城外柴沟村大营的几家军精锐,在“砍刀王”大槐同志率领下,连夜赶来夹道欢迎时,土司兵这才领教了现代火器及全民皆兵的“桂平经验”,拖着残兵败将疯狂窜逃,一头又扎回了紫荆山区……
逃命的过程任重而道远。进一步细化时间段,此时应当是李秀成跟张、江两位新升官的四品副将及其走卒,于山区边缘地带互相大搞特搞“放山”活动的关键时期。
幸运的少数民族民兵再显神奇本色,于两军对峙的针眼大的空隙里钻了过去,毫发无伤,既不曾为彭玉麟的滚木雷石推波助澜,也没在李秀成星夜传播通俗文化、趁机以牙还牙的当口,发挥土著人的特长,客串加入文艺汇演。待到新楚军与花字营土崩瓦解,漫山遍野到处是溃兵时,土司兵已从容安全地先期抵达失魂坳,在蓝色大湖的对面休整喘息。
这期间,少数民族同志还热诚收留了由十多名花字营士兵护送的队伍,其成员以女性居多,穿着打扮贵气十足,花枝招展珠光宝气,令个别土司兵头目垂涎欲滴。鉴于花字营士卒所体现的尽忠职守的态度,同时动歪脑筋的几位头目,尚未就那群诱人女子及其金银饰品的归属分配达成妥协意见,各方一时还相安无事。
然而,那队女子中为首的两位佳&人,前王妃劳益月跟前名妓花芳菲,却已经预感到土司武装内部所酝酿的异动,打消他们不轨图谋的最好办法,就是走为上策避开将要发生的犯罪行为。
土司兵总数约有千人,而护送劳花两位丽人的,却仅有区区十多名警卫。
如何能在双方不翻脸的情况下,平安摆脱土司兵的纠缠?可愁煞了这对儿姐妹双姝!
…… ……
李秀成及其李家军数百将士不期而遇的敌军,正是这样一支服饰古怪、成分复杂,纪律约束力极差,且内部纷争一触即发的武装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