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益月确实还活着。
她不堪忍受土司兵,选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而毅然投湖自尽之际,花芳菲也正于附近遭受另外一群云贵少数民族的欺侮。所以劳益月殉节前的种种细节,当时自身难保的花芳菲,反倒不如对岸目击的劳益阳瞧得真切。及至劳益月被无情的湖水所吞噬,花芳菲也终于觑了个空子挣脱了土司兵。
后有穷凶极恶的土司兵搜索追赶,脱困后的花芳菲不敢从山路逃离,尽朝着湖畔芦苇荡浩阔浓密处匿身;土司兵抡刀射箭,甚至放火点燃了芦苇丛,怎奈花芳菲颇沉得住气,几次刀尖都快要划到身上了,仍坚持不出;她通身浸泡在齐腰深的腐泥湖水里,芦苇穗杆飘过的那阵子浮火却也伤不到她分毫……
土司兵折腾了一气一无所获,最终只好吼着叽里哇啦的土话遁去了。
花芳菲惧怕土司兵去而复返,便只管捡偏僻难行的所在慢慢走,一路上吃尽了苦头。等到夜幕降临,身后大湖之滨突然火光跃动杀声震天彻地,却是李秀成愤怒之下连夜展开的屠杀行动。花芳菲不知道生了什么变故,却明白越远离是非之地越安全。她慌不择路暴走了一个晚上,到天亮已迷失了方向,完全不知自己身处何方。那是一片荆棘丛生的荒芜之地,有许多小兽奔窜期间,花芳菲衣衫残破不整,浑身污迹遍布,想到情同姐妹的益月姐可能深陷土司兵魔掌,甚至可能已经沉入湖底,更觉得孤单畏惧,茫茫然无所适从,无助地出低低哀泣……
不料哭声却惊动了山坡后休息打尖的一群人。
那群人顺着哭声寻至,找到了蜷缩作一团的花芳菲。花芳菲见这群人又是官军的团练兵服色,只当躲来躲去终未摆脱土司兵纠缠,于是暗暗萌生死志,拼着性命不要也不能再被这群蛮族欺凌!
——人尽可夫的花界魁,最终为了保有贞节和尊严而殒命,不晓得外人听说这件事,会不会把它当作笑谈呢?
团练们不顾花芳菲歇斯底里挣扎,硬架起她去见他们的领。
结果颇让人感到意外与惊喜。那群人的领居然是花芳菲熟识的一个人——张国梁。
原来溃败后的张国梁收拾余部,带领一群残兵败将退回到山区,朝官军主将向大人统御的主力部队靠拢,所走的路径几乎跟李秀成进山的路线一致。不过由于两军始终保持着一两日路程的距离,因此始终不曾相遇。此番作为尖兵挺进山外,张国梁糊里糊涂败在了李秀成的怪招之下,视为从军以来的奇耻大辱。张国梁暗下决心回去甘领向总兵的责罚,只要能让他继续带兵,定当重整旗鼓,大败李秀成一雪前耻!他们的溃兵宿营时,也探知大湖之畔生了战事,可张国梁的这点残兵眼下战力战意全无,新败之余更不敢轻举妄动,便择路绕开了厮杀战场。
不想宿营后部下听到哭泣声,遁声寻找,却带回了张国梁的救命恩人花芳菲!
花张二人互述甘泉一战的别来种种,张国梁见花芳菲模样十分狼狈,就挑了位身材矮小的团练兵,暂且委屈恩人换了一身相对整洁些的男装。前后方敌情不明,此地不宜久留,张国梁于是下令全体拔营赶路,沿湖边搜索前进。
行了不到半日,众人又重新回到了起初花芳菲逃离的险地。极目所见,尸骨累累,大湖湖畔已经变作了惨不忍睹的修罗场。花芳菲想起拜姐劳益月既是于此地遇难,不禁悲从中来,情难自已,无论张国梁怎样安慰都无济于事。
张国梁带兵严厉,宅心却仁厚。他看到湖内湖岸到处是土司兵的尸体,大家虽互不隶属,毕竟同属于官军序列,便传令部下收集尸骸,将它们草草下葬,以免暴尸荒郊旷野。埋尸之际,团练兵现已有部分尸被湖水卷到了苇丛深处,既然张副将下的命令是悉数掩埋,剩下几具未免听命不力,就临时扎了只筏子,撑到芦苇荡里去运回那些已被浸泡得肿胀的尸体……
待等众团练忙活已毕,大家正欲上岸向张副将交差,有个眼贼的团丁无意中远望,见湖心一处沙洲漂浮着一团白色物体,正随着湖波一沉一浮。
要不要把这情况向张副将如实报告?或者为了避免小题大做,先派人撑筏子过去探明究竟?
众团丁拿不定主意,决定还是请示了张副将再作定夺。
张国梁对此只不满地讲了一句话:“草木皆兵,无事生非。”
叫领训斥,众团丁只好作罢,不去理会湖心沙洲那团莫名之物。不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副将旁边那位穿男装才女人,插言追问了一声,便彻底改写了以后的事态演变!
问话者自然是前名妓花芳菲,她听团丁讲湖心那团物事呈白色,就不无来由地心念一动——益月姐姐遇难之际,不也同样身穿一件白色的长裙么?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益月姐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花芳菲内心仍然无法接受劳益月已告罹难的事实。
她脱口问道:“一团白色?你们能肯定那是一个人的形状么?”
团丁回忆估摸了一下那白色物的大小,回答说颇似一位小个子的人蜷缩的样子。花芳菲便急切地冲张国梁道:“我的异性姐姐劳益月,就是张大人恩公劳藩司的长女敬王妃,大人也曾多次照面过的,她遭难之时身上所穿的,恰恰为一件白色的长裙!会不会……”
“你是说,湖中沙洲漂浮的物体,可能是劳大人的掌珠敬王妃?”张国梁万难置信地问,“不不,事情已经耗去了几日,敬王妃断无幸免的可能!”
“芳菲亦明白此事纯系异想天开,只顾过心里犹存着一丝希望罢了。”花芳菲坚持己见说,“不管那究竟是何物,派人上去看看也费不了多大工夫,倘若那真是益月姐,则不但我和张将军倍觉庆幸,相信就连你的敌人李秀成大人,也定当喜出望外——他跟益月姐这段好姻缘,亦不至于留下半途夭折的遗憾!”
“花小姐此言何意?难道说李秀成那刁徒,竟跟劳家大小姐生了苟且之事?”张国梁双目猛地放起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