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新出现的娇小金发妖精少女的带领下,来到了列车生活车厢上配属的军官餐厅,冬妮娅自作主张的为我们四人每人要了一大杯啤酒。
冬妮娅和伊娃就像是硬币的正反面——画着截然不同的图桉,却又因为是同一枚硬币而有着诸多共性。
比如这两人的身材,伊娃虽然比冬妮娅高出整整两个头,但是她们的手脚却一模一样的纤细,胸部也同样贫乏得可怕;再比如她们俩的性格,伊娃给人的表面印象就是沉静、不爱说话,像个少女,而冬妮娅则活泼得像只猴子,但是这两个人都同样有着能够轻而易举的驱散阴霾轰走忧郁的明媚笑靥。
而且,那个时候的我已经隐约意识到,伊娃其实同样也有活泼的一面,只不过这一面隐藏得很深,一般人看不到就是了。
相比之下冬妮娅的搭档则是另一个极端,简短的自我介绍之后,这家伙恢复到抱着手风琴沉默不语的状态,那僵硬的面容就好像我或者伊娃和他之间曾经有什么过节似的。
我很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见到他,所以大概是伊娃……带着这样的猜测我瞥了伊娃一眼,却发现她也正一脸困惑的望着我。
“他总是这样,你们不用在意啦!”看我们这样,冬妮娅轻轻叹了口气,对我们如此说道,“私底下明明是很好的家伙,却总是冷着一张脸,我都怀疑他有某种精神性的面瘫症……”
少女的抱怨让我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转向依然沉默不语的青年上尉,结果刚刚还一脸僵硬的小伙子立刻转过头,躲开了我的目光。
“我看出来了,他确实是个很好的家伙。”我亮出笑容,对冬妮娅说,“我觉得他只是有点害羞。”
“他?害羞?”冬妮娅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在确定我不是在开玩笑之后,又转向她的搭档,她就这样维持着半张着嘴的模样,盯着小伙子看了老半天,以至于他不得不拿起装着啤酒的搪瓷杯挡住自己的半边脸,好掩饰自己脸上的尴尬。
突然,冬妮娅用力拍了拍手,一副恍然大悟的口吻感叹道:“原来是这样!这样一来这家伙那怪异的行径就全部都能解释得通了!”
冬妮娅看起来非常的开心,她那灿烂的笑容就像夏日的骄阳,将没有窗户的车厢内的亮度提高了一个数量级,我们手中的搪瓷杯都因此而有了金属般的光泽、看起来锃光瓦亮。这笑容让我和伊娃很有默契的对视一眼,然后也跟着笑了起来,片刻之后,就连上尉自己也不好意思的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欢乐的空气充斥着只有我们四人的军官餐厅,列车行进的金属音,还有飘散在车厢中的酒香,都点缀着此刻的欢愉。
是的,我们谁都不愿意回想刚才遥望基辅是盘踞在我们心中、隐藏在周围空气里的那种沉重的事物,我们不约而同的将自己刚刚抛弃依然在奋战和即将投入奋战的同胞,逃离了马上要成为最激烈的战场的城市的事情抛在了脑后。在笑容之中,我感觉到此刻和我一起围坐在这张窄小的铁皮桌子周围的人和我有着某种共性,我们都清楚的知道,只有迅速的忘记一些东西,我们才能以更有力的步伐迈向名为“明日”的道路。
实际上在之后的岁月里,随着战争的不断延续,越来越多的人领悟到了这一点,这种处世方式在不同的人那里有不同的名称,未经历过战争的人和浪漫主义的家管这叫“冷酷”,而另一些人则把它称为“坚强”。
不管怎麽样,我们之间的谈话总算是有了个不错的开始——至少之后我和冬妮娅聊得相当的投机。
冬妮娅他们原本隶属于驻守在基辅通往布良斯克要塞的铁路线上的守备部队,他们和一个铁道兵连负责防御一座关键的铁桥。这座铁桥在两个月前曾经遭到轴心国滑翔空降部队的突袭。由于铁道兵部队的装备相当的落后,除了冬妮娅他们的步行装甲上的吊舱式机枪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自动武器,所以在突袭中很快处于劣势。
“更糟糕的是,”冬妮娅一口气喝完手中搪瓷杯里剩下的啤酒,随即将空杯子重重的敲在铁皮桌上,以此来加强自己的语气,“指挥守桥部队的少校晚上到附近的村庄快活去了,而他留下的上尉连长运气不好,一开始就被敌人打死了,无人指挥又没有战斗经验的部队一下子就陷入了溷乱。当时整个阵地上最高军衔的军官就是这家伙,可他又死活不愿意出这个头,没办法只好我来干了。”
冬妮娅看来酒性不是很好,才一杯啤酒就让她的双颊泛起微红,她舞动这双手,像个说书艺人一样做着各种手势,绘声绘色的跟我们讲述着当时的状况。
“我用步行装甲上的大喇叭喊话指挥部队,让他们捡起死掉的敌人留下的冲锋枪,跟着我们向敌人的突击队发动反击。敌人的情报似乎出了些纰漏,他们根本没有携带反装甲武器,仅有的一门可擕式符文炮也被我用机枪打得稀烂,然后我就像放羊人赶羊进羊圈一样用喷火器赶着他们到处跑……”
彻底打开话夹子的冬妮娅滔滔不绝的说着,如果不是警报声突然响起,她大概还要说上很长时间吧。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的瞬间,我们所有人都条件反射的站了起来,冬妮娅起身的动作有些不稳,将她屁股下面的钢管椅撞到在地上发出巨大的、稍纵即逝的声响。与此同时一队黑衣服的铁道兵匆匆忙忙的穿过我们所在的军官餐厅,我抓住其中一名中士。
我不得不将我的问题吼出来,以压过充斥着整个车厢的尖锐高亢的警报声:“怎麽回事,中士?”
“敌机!空袭!少校同志!”中士也当仁不让的向我吼了回来,吼完他就挣脱我抓着他的肩膀的手,追上自己的同伴走掉了。
下一刻,防空炮那急促的射击声盖过警报。
再下一刻,爆炸的冲击波传来,整个车厢剧烈的晃动着,我们摆在桌面上的搪瓷杯一下子统统翻到,滚落在列车的铁皮地板上,还没喝完的啤酒洒了一地。
一直沉默不语的铁道兵上尉冲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冬妮娅,而伊娃则紧紧的抱着我的手臂,和我一起靠在车厢的墙壁上。
震荡一次又一次的传来,剧烈的摇摆中我能做的就只是默默的数着爆炸的次数。
我估计至少有一整个中队的斯图卡在向列车发动波状突击。我想像着这些有翅膀的死神以双机编队向我们俯冲的情景,并且下意识的开始在脑海里描绘驾驶战机对他们进行攻击时最佳的航线。
忽然,巨大刺耳的金属破裂音和伊娃的惨叫一起传来,有什么东西“嗡”的一下扫过我的耳畔,紧接着整个车厢里响起一片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
我赶忙拧过头,查看伊娃的状况。我的这个动作似乎用力过了头,以至于我很不幸的拉伤了自己的脖子。
我看见伊娃缩着脑袋,双眼紧闭,脸颊死死的贴着我的手臂。
在她的头顶上,仅仅几公分的地方,开了一个直径三十公分左右的弹洞,这弹洞紧贴着我的脑袋,向内翻起的铁皮那锋利的尖端差一点就能戳烂我的太阳穴。
我继续转动目光,没废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开在我们对面的墙壁上的另一个弹洞。
我抑制不住的放声大笑,一边笑一边拍着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来的伊娃的肩膀。
有那麽一瞬间,我想起在基辅空军基地的跑道上,惨死在我怀里的那位妖精少女,可这影像立刻被莫名其妙的狂喜所取代。
伊娃看看笑个不停的我,又看了看开在我脑袋旁边的弹孔,然后温暖的笑容就在她脸上静静的绽放。
几乎于此同时,一直响个不停的高射炮声戛然而止,从弹洞里灌入的风的呼啸声中夹着参差不齐的欢呼。我避开翘起的铁皮,从弹洞里向外望去,恰好看见一架符文机追着一架斯图卡,将它揍得凌空开花。
“是我们的空军来了吗?”我身后传来冬妮娅的声音,“话说你们俩命真大,这架‘坦克开罐器’差一点就把你们俩轰得粉碎……”
正当我打算从弹洞旁退开,回头回应冬妮娅的话语的刹那,我的眼角捕捉到一点点闪光。
红色的闪光。
两秒钟之后,刚刚还追着斯图卡勐打的那架雅克就拖着浓烟跌出了我的视野。
“等下,格里沙,你要去哪?”
我无视冬妮娅的叫喊,用最快的速度跑出餐厅,冲向最近的一个防空炮炮位。我在铁道兵炮手诧异的目光中爬进炮位,伸长脖子抬头仰望。
阳光很刺眼,我不得不用手搭了个凉棚。
不会错,就是我在极海上空遇到的那架红色战机,我依稀记起那位放了我一条生路的轴心国飞行员的姓名:曼弗雷德·冯·李希特霍分。
我就这样站在飞驰的装甲列车的防空炮炮位上,看着这位轴心国的头号王牌以优雅、流畅的动作又击落了两架雅克。随后,那红色的大鸟在天上绕着我们乘坐的列车飞了一圈,才晃了晃翅膀拧头飞走。
炮位上所有人都沉默着,目光长久的盯着红色战机离开的方向。
这麽短的时间内击落三架符文机,这是何等高超的飞行技术。这感叹让我再次回忆起几天前同一架战机在我面前从容离去的情形,当时在我脑海里稍纵即逝的不甘再次侵袭着我的心头。
也许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在我心里就有了和这位纳粹的空军王牌一较高下的念头。
我顺着梯子爬下炮位的时候,正好看见伊娃站在梯子旁边的通道里,用手扶着通道的墙壁,大口大口的穿着粗气。
她抬起头,担忧的目光直盯着我的脸。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反正我伸出右手,就像对小孩子那样轻轻抚摸伊娃脑袋上那柔顺的发丝,接着我让我的手掌顺着她的刘海滑下,放到她的肩膀上。
“不用跑那麽急,我没事。”
伊娃一副想说些什么的模样,可这个时候冬妮娅他们出现在她身后,所以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弯起嘴角对我微笑。
轴心国的航空兵们在我们头顶上失败了,可是他们却在我们前方成功了:他们炸断了我们必经的铁路,迫使我们不得不在铁路枢纽罗斯托夫附近的一个名叫克拉斯诺顿的小镇子上停下来,等待铁道兵的工程部队抢修铁路。铁道兵向普加桥夫保证,在今晚两点之前一定能修好铁路,让我们继续上路,可在这之前,轰雷号就只能像个死掉的青虫一样趴在克拉斯诺顿车站的铁轨上。
在车站的站长室里,留着大胡子的老站长告诉我们在克拉斯诺顿驻扎了一个步兵营,整个步兵营都是些新兵蛋子,军官当中也只有营长有点战斗经验。
这让普加桥夫有些不放心,他在犹豫了一小会之后,还是下令铁道兵们接管了车站附近的防御,依托装甲列车构筑了简单的工事。
不过,在这样做的同时,普加桥夫却建议我和伊娃到距离车站大门不远的站长的家里休息。
“之后我们要走的路还有很长,好几天都只有火车上的窄床可以睡,你们俩还得分开——新搭档同床而卧是你们空军的传统吧?而且我知道,我们出发的太突然了,出发前一天晚上又发生那种事,你们也一定累坏了,所以好好休息吧。”把我们送出车站的时候,普加桥夫是这样说的,“镇上守备部队的营部就在站长他家旁边,出了事情我会立刻派步行装甲去接你们的。你们就放心的做个好梦好了。”
普加桥夫听起来非常的轻松,我觉得这位军工中将心底里并不认为停在这里的列车会遭到敌人的突袭,毕竟此时天色已晚,而战争最初的那一年,不管轴心国还是邦联的空军,都没有在夜间发动对地攻击的能力。至于来自地面的袭击,普加桥夫可能根本就没想过这个可能性,他让部队展开一定只是爲了使他自己安心罢了。
这让我感到些许的不安,在极海上空遇到敌机伏击时那种不详的预感再次纠缠着我。
度鸟作战肯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所有的迹象都在向我这样诉说着——自从我到了西大陆之后就一直没有停过的袭击,不断在我面前死去的同胞……在这两天多的时间里,我总有种被敌人握在掌中的感觉。
我把这种感觉深深的埋藏进心里。
站长的夫人很热情的欢迎我们,她给我们提供了一间有着双人床的大卧室,卧室的窗户上还挂着香包,随风吹入的澹澹馨香让整间卧室都充满了舒适的氛围。
我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的时候,夜幕已经悄然降临。
因为伊娃在洗澡,室内只有我一个人。我没有开灯,只是安静的躺在床上聆听着窗外传来的稀稀疏疏的虫鸣。就在睡意袭来的时候,我感觉到背后有人蹑手蹑脚的上了床,随即我的背嵴传来硬邦邦的触感,还有些微的暖意投过薄薄的衣服传来。我想和我的搭档说话,却发现被睡意弄得昏昏沉沉的脑袋里找不到什么可以说的内容,就作罢了。
我就这样沉入了梦乡,睡梦中似乎有人用温柔的嗓音呼喊着我的名字。
没等我仔细分辨那声音,枪声就将我从梦乡中硬生生的拽了回来。
我从床上弹起来,首先看向一直戴在我手上的手表——我睡了三个小时。
窗外的虫鸣早已被机枪的射击声淹没,时不时还有手雷的爆炸声客串进来,我一边穿衣服一边把脑袋凑近窗边,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东方已经燃起了大火,浓烟和火光照亮了整个夜空,四面八方都有枪声,不过枪声最密集的地方在铁路对面,离我们比较远。
车站当中勐的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隔着铁道正对着我所在的窗户的一幢小楼轰然崩塌,化作一大股蘑菰状的尘云。刚刚那是列车上的122主炮射击的声音,显然有人正在和列车守备部队交战。
我扣上上衣的最后一颗纽扣,坐下来一边把军靴往腿上套,一边扭头对正在穿裙子的伊娃说道:“快,我们回车站去!”
迅速穿戴好之后,我拉着伊娃顺着楼梯一路小跑下楼,站长的夫人已经等在玄关那里,一看到我们她就推开了房子的大门:“少校同志,快,门前还没有敌人,你们快走!”
我也来不及向老大娘致谢,拉着伊娃就跑进了院子。
可就在我推开院门的刹那,一梭子弹扫了过来,逼得我和伊娃一起仆倒在地。远处的街角传来流畅的射击声,子弹雨点一般的从我们头顶飞过,密集的火力把离我们不远的篱笆墙被打了个稀巴烂,飞散的木屑划伤了我的脸颊。我和伊娃不得不像两条大虫子,在地上一点一点的匍匐前进,好不容易才爬回了站长家的房子里。
我们进屋之后老大娘用力关上门,我则把耳朵贴在砖墙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在冬季,西风冻原那封冻的大地是良好的传声体,作为冻原上的猎手,听音追踪是我们的拿手好戏,但是砖墙不是冻原的大地,枪声也不比麋牛群的脚步,我听了依然对街上的状况不甚了解,只知道隔壁的邦联驻军营部的部队正在和什么人激烈的对射。
我回想着天黑之前查看过的周围的地形。我记得这栋房子的后院和前院不一样,砌的是砖墙,如果我们从后面出去,应该能避开正面街道上的火力,然后我们可以想办法绕回车站去。
“大娘,”稍微整理下状况之后,我做出了决定,“你的院子有后门么?我们从后面出去!”
大娘点点头,领着我们就往房子的后院跑。
后面的街上没有半个人影,那空荡荡街道和仅仅一墙之隔的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一次我有了和老大娘道别的馀裕,将大娘送回屋里之后,我拉着伊娃的手奔跑在街道边上石墙的阴影中。
没跑多久,从我们前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我勐然刹住脚步,下一瞬间就有某种重物狠狠的撞上了我的背嵴,紧接着伊娃的惨叫声再次传来。
“啊呜……”
我一边蹲下身子一边拧过头,正好看见伊娃捂着鼻子跌倒在我身后。我竖起食指让她不要出声,然后从腰上拔出手枪,推开保险。
如果是拥有刚刚那种火力的敌人,一把手枪肯定是没有什么用处的,纯粹是壮胆罢了。幸运的是,随着不断接近的脚步声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群戴着船形帽的家伙——那是我们的士兵。
我维持这半蹲在地上的姿势,冲他们挥了挥手枪,大喊道:“怎麽回事?你们要去哪里?”
“纳粹来了!纳粹打到这里来了!军官同志!我们完蛋了,快跑吧!”
原来是一伙逃兵。
我朝天鸣枪,想要制止他们,却发现我手中的手枪吐出的那微弱的声音一下子就被淹没在周围暴风骤雨般的枪声中了。
这群逃兵跑过我们身边时,他们当中的一个跌倒了,手中的步枪脱手飞出,滚到街道中间。那名战士看都没看枪一眼,爬起来撒腿就跑。
他的这个行为激怒了我。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枪就是我们的生命。在西风冻原上,每一只枪都是比人命珍贵许多的存在,丢掉枪自己逃跑这种事情,是要被村里的长老们处以死刑的。
我抬起手枪,对准那名逃兵的后心,但是伊娃扑了过来,用她整个身体将我的枪向下压去,所以从枪口喷出的子弹打在了那个孬种的脚边,让他像兔子一样跳了起来,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那惊恐的表情爬上他脸颊的同时,他不要命的催动自己的双脚,发疯似的狂奔起来。
“我们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格里沙。”
伊娃掰开我的手指,用缓慢温柔却非常坚定的动作将手枪从我手中抢走,插到自己的武装带上。接着她伸开双臂,紧紧的拥抱着我的身体,她的额头顶着我的胸膛,轻柔的低吟穿过周围枪声的阻隔,传入我的耳廓。
“让他们去吧,格里沙,他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啊!”
不知道是伊娃的髪香还是她那轻柔的话语起了作用,总之我心中的怒火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消融,我正想用我的手还给胸前的少女一个拥抱,头顶上就传来冬妮娅的声音。
“格里沙,伊娃!你们在哪里?我来接你们了!”
被扩音器放大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陌生,我循声望去,刚好看见远处的火光勾勒出来步行装甲的顶部轮廓,用红漆刷在装甲主体侧面板上的车号被民居的屋顶挡住了一大半,只露出一个红色的“3”字。
我回忆步行装甲的全高,大致判断了一下我们之间的距离,结论是转过我们前方不远处的那个十字路口,就能和他们汇合。
我拍了拍伊娃的后背。
“走,我们去和她汇合。”
但是伊娃却突然推开我,奔出石墙的阴影,冲向街道正中间。她捡起了刚刚逃兵掉在地上的步枪,二话不说站直了身体举枪向正前方的十字路口瞄准。
我顺着伊娃的射击线看去,看见几个人影正蹲在十字路口的墙角旁边,其中一人肩上扛着一根长管子,管子上依稀可以看见铭刻其上的符文发出的幽光。
便携式符文炮组!
他们一定是在瞄准冬妮娅的步行装甲!
伊娃手中的步枪闪出枪火的同时,十字路口那边的符文炮也喷出一团橘红色的火球,在爆炸的光芒照亮整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我看见扛着符文炮的炮手丢开肩上的符文炮,捂着自己的手臂靠向背后的墙壁。
不知道伊娃的射击是否干扰了敌人的瞄准?
我没有时间确认这一点。
因为伊娃就那样傻乎乎的站在街道的正中央拉动枪栓,想给步枪重新上膛。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伊娃纵身跃出,将她整个仆倒在地,mp40冲锋枪的子弹“呜呜”叫着的贴着我的脑袋飞过,伊娃原先站立的地方一排尘土构成的篱笆立起又落下。
负责掩护炮组的那名轴心国士兵持续不断的向我们射击,迫使我就这样压着伊娃在地上动弹不得。
枪声停息的那一刻,我从伊娃手中抽出步枪,一个翻身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看见那名冲锋枪手半蹲在十字路口的墙角边上,背靠着墙壁。他正把打空了的弹夹从冲锋枪上拆下,丢在地上。他抬起头,和我对上目光的瞬间就立刻向墙壁后缩去。
可惜他晚了,我确定我贯穿了他的头部,他高举着双手,向后轰然倒下。
我拉开枪栓,还冒着烟的弹壳被抓弹钩从枪膛里拖出,抛进夜晚的空气里,刺鼻的火药味让我的大脑中流过一阵兴奋的电流。
我一边推动枪栓顶上子弹,一边沿着s型的路线向着十字路口奔跑,我清楚的知道移动的猎物比静止不动的要难打很多。
在跑动中我看见第二个敌兵从十字路口那里露出头来,举起手里的步枪向我瞄准。
我面前的路面上腾起一股柱状的尘土,被子弹崩飞的小石块擦过我的手腕,疼痛传来的同时,我急停,射击。
敌人捂着胸口转着圈子跌出墙壁的阴影。
我再次撒开腿向前奔跑,子弹壳蹦出枪膛的声音听着十分的悦耳。
可向前推动枪栓的时候,我的右手没有感到子弹被压进枪膛的实感。
这个时候我已经跑过了转角。
我看见一名身穿轴心**装的少女正蹲在地上给刚刚受伤的炮手包扎伤口。她抬起头,看见我的刹那她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似乎这个时候她才察觉炮组的另外两人已经被我干掉了。
她丢开手里的绷带,伸手去摸腰间的枪套。
我掂了掂手中已经没有子弹的莫辛纳干步枪,大致找到它的重心,用右手握住,就这样将步枪举过肩膀,接着我右腿急停,左腿向前迈出,左右手分别向前后拉开。
我把步枪当做长矛,向那名妖精少女掷了过去。
步枪的刺刀扎进她的胸口,她向后倒下,依然看着我的目光里满是不解。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我的眼角就捕捉到一丝金属的闪光。
躺在地上的炮手向我举起了手枪。
他什么时候掏出来的?
我只来得及在脑海里问出这个问题,敌人的枪口就发出了闪光。
从我面前传来的枪声与从我身后传来的枪声重叠在一起。
我没有被击中的感觉,而那名炮手已经垂下脑袋没了动静。
转过身,我看见伊娃手握手枪,跌跌撞撞的向我跑来。
我拉起伊娃的手,躲进横着四具敌人的尸体的街角的阴影。
这个时候我才有时间查看冬妮娅的步行装甲的状况,可遗憾的是,当我向我原本预计的汇合地点的方向望去的时候,我只看见一片燃烧的火海。我无法确定正在燃烧的究竟是步行装甲的残骸还是一般的废墟,可是既然她再没有对我们发出呼喊,那多半是凶多吉少吧。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那因为刚刚的交战而变得急促的心跳迅速的回落,心情也变得低落起来。
我咬着自己的嘴唇,开始从纳粹的冲锋枪手身上收缴武器和弹药。
“真对不起……”我身后传来伊娃的声音,听起来相当的羸弱,“我能打准一点的话……”
“这不是你的错,我们都没有错。”
正说着,长长一队人影跑过我们对面的街角,向车站的方向前进。听不懂的语言回荡在整个十字路口上。
我赶忙躲进阴影里,紧靠着墙壁屏息凝气,等这轴心国的伫列的最后尾转过街角之后,我探出头用手中的冲锋枪扫倒了跑在最后的两个人。
车站方向那此起彼伏的枪炮声盖过了我的射击声,敌人并没有转回头来收拾放冷枪的我。
“我们得想办法去车站。”我对伊娃说。
伊娃抱紧了手里捡来的k98步枪,她用力吞了口口水,一脸严肃的对我点点头。
可没等我们出发,车站那边就响起了高亢的汽笛声,紧接着列车启动的轰鸣溷进了持续不断的枪声中。
我和伊娃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
看来,我们被抛弃了。
老实说,就连我也在一瞬间没了主意,愣了一两秒钟,“总之先离开小镇”这个想法才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可是此时我对小镇周围的地形一无所知——我手里的航空地图可不会记载这些东西,它最多只会标记几个在空中比较容易发现的地标罢了。
更要命的是,我根本不知道有多少敌人在小镇附近,他们又是怎麽分布的。我虽然是西风冻原上最好的猎手,我的自信却没有膨胀到足以让我认为自己能和全副武装的轴心国精锐伞兵部队抗衡的地步。
前途凶多吉少啊。
“要投降么?”意料之外的声音让我转过头,伊娃还是维持着紧紧抱住k98的姿势,一脸认真的又对我说了一次,“要投降么?”
她是说真的么?
我盯着伊娃的脸,这个时候我忽然想起今天早上对着不断远去的基辅城唱歌时那肃穆的表情。
“你啊,我可是西风冻原上最好的猎手,至今为止还没有什么东西能吓倒我,冰原狼不行,纳粹更不行。”然后我装出生气的样子,弯起食指,用力弹了下伊娃那盖着一层薄薄刘海的脑门。
伊娃用手按着自己的脑门,憋着一张脸幽怨的瞪着我。
但是这和我的怒容一样,都是装出来的,下一刻我们就都松开紧绷的脸。
伊娃的表情浸染着忧伤,却依然用带着温柔与决意的目光看着我。
我想我的脸色我的目光应该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吧!
这种感觉非常的奇妙,分明旁边就有那麽多轴心国的军队,分明标志着死亡的枪声和爆炸此刻就在我们身边不断的响起,分明刚刚认识的少女和青年很可能已经命丧黄泉,可我们依然能这样从容的对视,确认着彼此心中的决意。
——我不会轻易死掉的,所以也请你努力不要死。
——我说了吧,我命很硬的。
没错,不管怎麽样,我们都一定要继续活下去,昂首挺胸的活下去,因为这是约好了的事情。
“走吧。”
“恩。”
简短的对话之后,我提着冲锋枪,从我们隐蔽的墙角抬起头来,左右张望。
这个时候,有人向处于困境中的我们伸出了援手。
“军官同志!这边!”
黑暗中我看见街对面有人向我们招手。
那是一个平民打扮的小伙子,他身后背着一把上了刺刀的莫辛纳干步枪,藏身在一排篱笆后面,他看我们一时没反应,就脱下头上的帽子,抓在手里高高的举起,向我们拼命的挥舞着。
我和伊娃对视一眼。
和那小伙子汇合之后,他向我们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
“我是克拉斯诺顿民兵团的连长奥列格,当然现在是个光头司令。”小伙子说话的语气有些急促,却没有惊慌失措的感觉,“镇上的驻军都被打散了,刚刚那个响声,想必装甲列车也走了吧!而我们民兵团,厄,虽然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肯拿起武器来的就只有我和妮娜,这个镇完了,军官同志。”
这点其实就算他不说我也知道得很清楚,列车开走到现在才几分钟,周围的枪声就稀疏了很多,这座小镇很快就会完全落入德国人之手。
“听着,我们必须要出城,现在,立刻!”
“我也是这麽想,军官同志,我在镇外田野里的废仓库当中藏了一辆马车,而且我已经派妮娜先去那里喂马了,我回来则是想看情况。”
看来这是个心思缜密的小伙子,这点让我尤为欣赏。
我拍拍小伙子的肩膀,催促道:“你带路,我们立刻出发吧!”
就这样我们跟着小伙子顺着捷径迅速的离开了这座小镇,托了这位机灵的向导的福,路上我们躲过了好几群搜寻残敌打扫战场的轴心国士兵。
出到城外之后,我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这时我才发觉,我握着冲锋枪的手心又像往常一样溢满了油乎乎的汗水,不但如此,我那被压在大盖帽之下的发丝也湿漉漉软趴趴的,相当的难受。
我把冲锋枪挂到后背上,摘下头顶的帽子当成扇子给自己扇风。
忽然,走在我和当地的民兵小伙子中间的伊娃转了回来,她用手轻轻顶住我的胸口,让我停下脚步,然后从怀里掏出白色的丝绢手帕,点起脚尖帮我擦拭着脸上和额头上的汗水。
我和伊娃的脸如此的接近,以至于我能在这种光照下清楚的看见她的每一根睫毛,我还看见她那白皙的腮帮子上、那小巧的尖尖细细的鼻头、甚至那随着眼珠子的转动不断一跳一跳的眼皮上都蒙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这汗珠在来自远方城市的火光的照耀下反射着点点光芒。
也许是心里作用吧,我居然在此时依然充斥在我们周围的硝烟味中闻到了点点汗香。
那味道加上时不时通过我的脸部肌肤传来的属于她的指尖的柔软触感,让我觉得异常的受用。
我们现在的状态,在别人看来一定像极了一对正在热烈拥吻的恋人吧?
可惜这笼罩着我们的粉红色的暧昧氛围很快就被打破了——走在最前方的小伙子发现我们没有跟上,就立刻折了回来。
“那个,”小伙子轻轻咳嗽了两声,“我理解您现在的心情,不过我觉得我们还是赶快赶到马车那里的好。”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我们三人还是排成小伙子打头,我断后的伫列,行走在夜色笼罩的草原之上。
奥列格话很多,在离开城镇之后,他就一直没有停过,他向我打听着部队中的事情,还有和刚刚战斗相关的种种,然后又聊起了他自己的事情。从他的话语中,我得知此刻守着马车的妮娜是他的恋人,而且他们的父母好像都对他们俩的恋情不怎麽支持。
“所以我们没办法,只好跑到这个废谷仓里约会。部队里面就可以明目张胆的约会么?”走在最前面的小伙子不知道第多少次回过头来,他交替看着我和伊娃。
“军官就可以。”我澹澹的回了句。
“这样啊,当军官真好。”小伙子回过头,又反复默念了几句军官真好,紧接着他好像又突然想起些什么,再次回过头看着我和伊娃,“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的话很多,有点烦?”
“不,没这回事,我也挺乐意有人说说话。”
实际上,我相当感谢这位多话的小伙子,我觉得我和伊娃非常的幸运,我们总是能在恰当的时候,碰上能驱散周围阴霾的家伙。
“可是,这位小姐……”小伙子似乎有点不放心,他有些不确定的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走在我们中间的伊娃。
“她不太喜欢说话,而且整天都是这样一张要哭要哭的脸,你不必在意,不是针对你的。”可能是因为心情有些放松,我在回答中稍微添了点油,加了点醋。
“是嘛……可是,我还是觉得很遗憾,这麽漂亮的小姐,声音一定很好听……”
小伙子话音未落,可比夜莺的悦耳嗓音就从我们之间冒出来,插进了对话。
“不算特别好听,一般吧。”
说着伊娃悄悄回过头,对我吐了吐舌头。
而此刻我正努力想把自己的下巴恢复到原位。
她居然还有这一面?还是说刚刚的紧张气氛和现在的松懈之间的反差让她精神失常了?
我这几天当中形成的对伊娃的固有印象,就因为这一个小玩笑,这一次对我的小小的报复,以及她吐舌头时那稍显俏皮的表情,轰然倒塌。
走在前面的小伙子并没有发现身后我们俩的互动,他自顾自的说着:“果然,就像我猜想的那样,而且这位小姐的声音比妮娜的要细一点,应该是她们体型差别造成的吧……”
与此同时伊娃悄悄放慢了脚步,接近了我。
“你啊,很调皮嘛。”我这麽对她说。
“是你先信口开河的,我哪有整天要哭要哭的啊?”
这几句简单的对话,确让我觉得,有某种东西从我们之间消失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也因此变得更加的接近。
这时,我们爬上了一座小山包。
到达山顶的那一瞬间,一直环绕在我们周围的悠然气氛一下子消逝无踪。
草原上跳动着耀眼的火光,一栋伫立在草原正中间的建筑正炽烈的燃烧着。
奥列格伫立在山顶上,我猜他一定是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正打算拍一拍他的肩膀,他就发出凄惨焦急的喊声:“妮娜!”
他叫喊着,撒开丫子向着燃烧的谷仓奔跑,一边跑一边把背后的枪解下来,拿在手里。
我拽着伊娃跟着在他后面跑下山,可是不管我怎麽努力,我都追不上他的步伐,很快他就化作视野里的一个小黑点,紧接着就消失了。
我们来带燃烧的谷仓旁边的时候,奥列格正站在停在谷仓前的空地上的一辆马车旁边,跳动的火光照亮了他那被悲伤涂满的脸颊。
他呆呆的看着马车的后箱。
我走到他的背后,一名少女的尸身进入我的视野。
她的衣物凌乱,后脑的辫子散开了一半,手里还撰着一把带血的刺刀。
我上前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他却像石凋一样一动不动。
我稍稍等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这里显然已经被敌人发现了,我们应……”
伊娃轻拉我的衣袖,阻止了我的继续说下去。
我们就这样站在小伙子身后,看着妮娜那早已寒冷的尸身。
等了大概五分钟,我偏过头对伊娃小声说道:“这样不行,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毕竟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敌人会回来……”
“我不走了,军官同志。”小伙子忽然背对着我们开口了,“我要回镇上去。”
我长长的叹了口气,刚刚我就觉得他有可能会这样决定,想不到他真这麽做了。
我走上前,用手搭着他的肩膀,用力将她整个人扭了过来,让他面对着我。
我当然是想劝他不要回去送死,可当他转身面对我的时候,他的面容让我愣在了原地。
我原本以为他一定是因为女友的惨死而产生了轻生的念头,轻率的决定放弃自己的生命,回去和占领城镇的纳粹拼个鱼死网破,可当他转过脸来的时候,我惊讶的发现他的脸上并没有预料中的绝望与刻骨的恨意。他的面容是那样的决绝,他的目光又是那样的平静,所有这些都让我想起一个月前刚刚与我相遇时的阿克西尼亚。
掠过脑海的前任搭档的面容,让我踌躇了,她的面容和眼前青年的面容重叠在一起,让我心中涌起澹澹的苦涩。
我把阿克西尼亚留在了那片荒凉的冰原之上,现在却要奉劝拥有同样面容的小伙子放弃自己的决意么?
片刻之后,我做出了我的选择。
“把枪留下。”
“什么?没有这个的话……”
小伙子的抗议说到一半就消失不见了,因为我在他面前解下了挂在我肩上的冲锋枪和装满轴心国制木柄手榴弹的弹带。
“拿这个去。”
小伙子沉默着,过了一小会,他将手中的步枪倒插在地上,又解下子弹带递给伊娃,才接过我手中的枪械和弹药。
“我不打算阻止你,但是请你听我说。”我在这顿了顿,因为我一时间没想好该说些什么,我搜寻着脑海里的记忆,我父亲对我的训诫自然而然的就浮现在脑海里,“我们可以悲伤,可以怨天尤人,唯独不可以逃避。我相信你的抉择不是打算以死亡来逃避,所以才允许你回去。不然的话我已经将你打倒在地了,你该不会觉得你能打得过我吧?”
奥列格低头看了看我的身形,然后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
“好了,去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祝你好运。”
奥列格点点头,他对我敬了个歪歪扭扭的军礼,迈开步子正要离开,却被伊娃叫住了。
伊娃笨拙的爬上马车,从逝去的妮娜的脖子上解下了一条小项链。
“不,那是妮娜最宝贝的……”
“戴着吧,她一定也是这样希望的。”伊娃很强硬的打断了奥列格的话语,她从车上跳下来,走到奥列格面前,亲手为他戴上项链,然后向他露出温柔的笑容,“这样她就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了,她会保佑你的。”
伊娃的笑容似乎一下子夺去了小伙子言语的能力,他咂吧咂吧嘴,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冲锋枪,又看了看躺在我们身后的马车上的女友。
“谢谢,”末了他低垂着目光,对我们点了点头,然后长长的舒了口气,这才再一次看着我们俩,继续说道,“帮我好好送一送她。”
不等我们回话,他就转过身,大步流星的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我们就这样目送着他,可他却一次也没有回头。
忽然,我身边再次传出伊娃的歌声。
——那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侵略者闯进我的家。
我看着伊娃的脸,发现她眼中有某些东西正在火光的照射下,泛着晶莹的光芒。
我不禁产生了一个猜测:她该不会是习惯于用歌声来宣泄自己心中强烈的感情吧?
不理会我的感想,伊娃依然在放声歌唱。
——啊游击队啊,快带我走吧,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游击队啊,快带我走吧,我实在不能再忍受。
也不知道是伊娃的歌声感染了我,还是单纯是受到她的泪光的吸引,我眼中奥列格那逐渐远去的背影渐渐的模煳,我别开目光,想要找点什么来做。我看见身旁不远的地方有一株阔叶草,我立刻摘下一片草叶,随意叠了叠做成一只叶笛,塞进嘴里配合着伊娃的歌声,吹出高亢的鸣音。
——啊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你一定把我来埋葬。
远方奥列格的背影已经缩小成一个无法分辨的小点,最终消失在我们刚刚翻过的那个小山包后面,可我们一直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继续唱着悲伤的歌谣。
——请把我埋在,高高的山岗,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把我埋在,高高的山岗,再插上一朵美丽的花。
我竟然在一天之内两度用歌声送别同胞奔向死地,想到这点,我更加用力的吹着口中的叶笛,却不小心将它吹破了,于是我放开嗓子,跟着伊娃一起唱出最后一段歌词。
——啊每当人们,从这里走过,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每当人们,从这里走过,都说多么美丽的花。
***
元帅的歌声和好听根本不沾边,但是歌声中那种悲壮,还是确实的传达了出来,萦绕在偌大的剧场当中。
“你们一定以为这位奥列格牺牲了吧?”提出这个问题之后,元帅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当时我和伊娃也是这样想的,我们已经是把他当成死人来送别。可在战争结束之后,我又见到了他,而且还是在战后的授勳大会上,我和他同台获得了邦联英雄的奖章。原来他回去以后并没有直接找纳粹寻仇,而是潜伏了下来,组织了地下抵抗运动,他在之后的三年里,多次伏击敌人的运输车队,摧毁了超过2000辆敌人的汽车……”
元帅眯着眼睛,深沉的目光越过别里雅科夫他们头顶,似乎又回忆起那个时刻,他好一会没有开口。
其实别里雅科夫的剧组在取材的时候采访过奥列格老英雄,可是老人坚持电影中不应该出现自己的事蹟。
“和格里高利元帅比起来,我根本不值一提。”老英雄这样说道,“那个时候虽然元帅说相信我不是爲了逃避失去妮娜的悲伤才想去找纳粹报仇,可是,我越走就越觉得,我其实真的是在逃避——我只是不敢面对没有妮娜的未来而已。最终我停下了脚步,准备到附近镇子上的同学家里避一避,可当我转过身向同学家出发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又响起一个声音,它拼命的叫喊着:‘懦夫,你这懦夫!’我就这样在草原上来回徘徊了好久,才终于决定了自己的去向。这个过程中,我握着伊娃小姐递给我的妮娜的挂坠,心里不断的默念着元帅对我说过的话语:可以悲伤,可以怨天尤人,就是不能逃避。”
“这样踌躇懦弱的我,又怎麽能和元帅相提并论呢?如果没有当时他们两人给与我的勇气,我根本就无法向未来迈开脚步。”
最终,老人用这样一句话为那次采访做了总结:
“记住,年轻人。勇气,是可以传染的,而英雄,是可以增值的。我碰到了英雄,沾了他一点光,仅此而已。”
别里雅科夫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尽管元帅自己说不记得自己有那麽英勇,尽管元帅自己认为现在讲述的故事更像是战场浪漫谭。可别里雅科夫敢以他的全部艺术修养打赌,现在他正在听的这个故事,就是不折不扣的英雄传奇。
——元帅他只是,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英勇罢了。
刚刚产生这个想法,别里雅科夫惊觉,格里高利元帅正用平静的目光盯着自己。那目光就像严冬中的贝加尔湖的湖水,咋看去平静安逸,可如果将手伸进去,就会感受到那由寒冷产生的锐利锋芒像刀子一般切割着自己的肌肤。
别里雅科夫有种自己被全部看穿了的感觉。
“不,”彷佛爲了呼应别里雅科夫的感觉,元帅缓缓的开口了,“那个时候的我,确实不是个真正勇敢的人。不然,我又怎麽会因为手心的汗水而差点连枪械都抓不住呢?那个时候的我的英勇,只是一个幻影。”
元帅顿了顿,再开口的时候他的讲述再次将所有的听众带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年代。
“不知道奥列格今后的际遇的我们,带着悲伤的心情目送他消失在远方。之后我本打算就地将妮娜掩埋,可伊娃却坚持要将她带到有水的地方。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伊娃的打算,不过按照我手中的地图,顿河应该就在我们附近,而且刚好流经我们要走的路途,顺道将妮娜带过去也不费什么事,所以我就答应了伊娃的要求。就这样,我们两人驾着马车,连夜踏上了追赶轰雷号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