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胡德昌、严寿、傅升以为苏翎已经交待完毕,心中已经开始琢磨这新的商贸之路时,苏翎却并未令其离去。
“船场。”苏翎将这两个字说得十分缓慢,但咬得很重,显然对造船一事,颇为重视。
“胡德昌,这些年你们的船队在海上可有漂没?”
“有的。”胡德昌寻思了片刻,接着说道:“遇到海上大风,是常有的事。这几年船队中有七艘遇风沉没,好在都是小船,损失不大。”
“最大的船能装多少粮食?”苏翎还是头一回问得这般仔细。
“四百石。”胡德昌答道。
苏翎皱着眉头,说道:“这几年你们都没找到更大的船?”
胡德昌答道:“朝廷海禁日久,大船很少见到。眼下的船都已是最大的了。”
“不够大。”苏翎说道。“我们以后要装运更多的粮食、军需,若都是这般大小,那得多少艘才够?”
胡显成此时接口说道:“大哥,赵四倒是寻到一些造船的工匠,但只是修造了一些小船,至于大船琢磨得如何了,这些日子一忙,倒是没多问。”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样恐怕光我们去找,也不好办。”
胡显成又说:“大哥。不如像你以往说地。悬赏如何?”
“悬赏?”苏翎倒是有这个念头。不过。这只是寻人。可这船场还得有人管才行。
“一万两。”苏翎说道。“胡德昌。这个由你去办。只要能造出大船地。赏银一万两。”
“赏给工匠?”胡德昌问。
这一问。倒是提醒了苏翎。此时造船。可不是如同打铁地工匠那般。一两个人便能完成。按此时大明匠籍地规矩。怕是没有工匠能够胜任单独造一艘船地可能。
苏翎不禁又开始在厅内踱步。在众人面前走来走去。好一会儿。才说道:
“不论是什么人,只要能造出大船,便给赏银一万两。若是不够本钱,可以给其垫付。”
这等于是将船场交给此人,胡德昌倒是立即反应过来,提出一个建议:
“将军。不如将赏银分为数等。能造四百料船的,赏千两,一千料的,赏五千两,更大的便更多。”
这个建议倒比苏翎的的可行,毕竟造小船比大船更有把握。
苏翎却想地更进一步,说道:“干脆这样,胡德昌。你们将船场也作为商贸的一部分办。只要有把握自己办船场造船的,一律允许其自办船场,有你们颁发执照,银子不够,便借给他们。”
赵毅成提醒道:“大哥。这该是属于工部的吧。另外,那些其它的工匠们。是不是也可以这么办?”
苏翎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未必还成立一个工部?咱们哪儿还有人?”
赵毅成一怔,倒是没想到这个问题。缺人的窘境,一至如此。
说出了难题,苏翎倒不再踱步,缓缓在椅子上坐下,这种事情。可比练兵打仗复杂得多。也琐碎的多。
“这样吧,”苏翎说的缓慢。“胡德昌,眼下也只有你们能做这些事情。我们几个,还得掌军。这不管是属于工,还是属于商,都由你们来办。”
“这......”胡德昌看了看严寿、傅升,倒不是不敢答应,而是一样面临人手问题。
“不必急,一步一步地走。”苏翎说道,“趁着这回这些人都是刚到,我们要考虑地全一些。镇江城外,单独给工匠们划出一块地来。先按我们需要的军需为首,铠甲、兵器算是第一位的。不论是那些工匠自己成立作坊,还是原先的大户、商人出面组建店铺,都由你们颁发执照。我会派人专门检视品质好坏,拿银子去买。这是总的想法。还是像适才所说,若是那些工匠们不够本钱,便先借给他们。只要头一批货出来,便能周转。以后便就正常了。”
“要算利息么?”胡德昌脑子里只要出现银子,便于利有关。
苏翎看了看胡德昌,说道:“你们自己去商议。记住,要先让这些店铺、作坊动起来,能造出我们需要的物事,再考虑利息的事情。”
“是。”胡德昌答道。
“就拿铁匠来说,兵器、甲杖是一部分,只要做得好,便另有赏赐。其余的农具、铁锅等等,也是如此办理。再有,冶铁、炼钢地那一面,也可仿照这船场的方式。总之是让那些有本事做事的人,可以从中得利。这样,我们也省了人手不足的麻烦。”
这样一说,胡德昌等人算是有了个清晰的目标。趁着苏翎稍停地功夫,胡德昌便说出自己的一些理解。
“将军,这样说来,这不管是船场,还是煮盐、炼钢,一律不予限制,只要有商人自愿去经营,便给予颁发执照。”
“是这个意思。”苏翎点头。
“那这盐、铁,甚至还有铜,岂不是人人都抢着去做?”胡德昌说道。
“当然不行。”苏翎挥了挥手,说:“这就要你们制定一个限度,总不能让一个铁匠,去任意开矿,煮盐。”
苏翎沉吟片刻,又接着说:“这盐、铁,还有煤等等矿产,咱们不必按朝廷地法子,但这毕竟不同于别的行当。最初可以免收部分税收,但要在一个期限之内,视其产出给予评价,办的好的继续,不好的,自然要撤换。这个你们商议定了就是。”
“这是原料的一部分,剩余的,不论身份,都可参与,尤其是身怀技艺地人。”苏翎接着说道,“我们地目的,便是要最好地船,最好的铁器。最好地火药,等等。只要这些能被造出来,那些剩下地商人,自然会将货物贩运到各地。另外,有了船,不仅我们需要,那些愿意走海运经商的人,也可以购买船只。倒时,你们商贸部,便可以颁发海运执照,这又是一笔收入。依此类推......”
苏翎并未结尾,这幅画卷,再一次在这些人心中缓缓展开,一时间,这近似完全放开对商人的限制的做法。让胡德昌、严寿、傅升甚至连赵毅成、胡显成都为之向往,思绪溢出很远。
苏翎等了一会儿,又开口说道:“你们三人原来的生意,也要按此办理。当然,你们必然因此占了先机。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你们要记住。我们的目的是什么,不要光想着自己一家将银子都赚了。这头一步,便从你们的生意开始,不论是船队,还是商队,都要起个带头地作用。”
“是。”胡德昌等三人齐声答道。
其实苏翎此刻只是叮嘱,实际上就算胡德昌等人有心去独占。眼下也没有人手去做。一个人。或是一个小团体,也是有极限的时候。此刻。苏翎的武力,与胡德昌等人的商业联盟。正是这样的关口,若想再此拓展,也仅仅只能走适才所说的这一条路。
当然,如此粗略的构想,并且,以胡德昌等人的身份,即是管事,又是被管,本身便有不妥之处。就连大明朝廷,也有类似地回避制度。但此刻苏翎等人也顾不得许多,万事总有个开始,即便有所弊端,也只能暂时忽视。等到商业学院培养出更多的人手时,才有可能予以解决。
苏翎见说得差不多了,便最后说道:“你们下去准备吧,其余的事都可先放一放。你们办得越快,这粮食等等便筹集的越快,眼下我们还能支持一阵子,后面的,可都指望着你们了。”
“是。”胡德昌答应着。
“银子......”苏翎望了望胡显成,此刻祝浩运回地银子还未清点,只有个大概数目,“先给你们二十万两,足够你们应付一阵子了。你们先在镇江堡内寻一处办事的地点,先将牌子挂出来,银子随后便给你们拨过去。去吧。”
胡德昌、严寿、傅升连忙行礼,转身退了出去。
屋内剩余地人一起望向苏翎,那胡显成笑着问道:“大哥,莫非你祖上也是经商的?”
苏翎笑着摇摇头,说道:“这都是逼出来的法子。当初只想着如何处置辽阳,却没细想这些人可都算是大户、商人,这比村子里的百姓难以处置。”
赵毅成已经在心中琢磨过一阵子了,此时说道:“大哥,这个办法虽好,可毕竟也得等上数月才能有结果。”
苏翎点点头,说道:“按我想的,只要一个月内,能有商人弄到粮食,我们便就不怕时间长短。按胡德昌所说,朝鲜境内,还是可以暂时收集到的。”
冯伯灵担心不少,接口道:“朝鲜若是不许商人入境呢?”
这是肯定的,作为一国,当然不允许苏翎设想地那般如入无人之境。
苏翎冷冷地说道:“若是不允,我们便不客气,直接派兵入境,到朝鲜国王眼皮子底下去要粮食。”
“若是打起来,怎么办?”冯伯灵问道。
苏翎望着冯伯灵,说道:“冯大哥,你要高看了朝鲜。上次朝鲜元帅姜弘立地兵马,已经让其费尽力气,朝鲜若是真有这个胆子,还会如今天这般境地么?”
冯伯灵不语了。当初镇江水师,也有些肆无忌惮地欺负对岸朝鲜人的时候,只是从未进入到朝鲜内地罢了。
苏翎又说道:“冯大哥,你地水师留一部分在镇江,其余的都带去旅顺,我给你拨一部分粮饷,你到旅顺便上岸占据旅顺口,继续招募人手、船只,等朝廷地消息一到,便前去接应粮饷器械。”
“是。”冯伯灵应道。
“冯大哥,这回辽阳一战,南四卫逃亡的官兵、百姓数之不尽。你尽管去接管旅顺,沿海一带的船只都全数接收到你的水师里。另外,你派人在旅顺驻守,兵源不愁,看你能招募到多少了。一旦船只、人手足够,便派出一部。到沿海各岛收编人口,指定专人管带。原有的官员一律令其往辽阳听命,不听招呼的,只管缉拿。懂我的意思么?”
“明白,胆子要大。”冯伯灵说道。
这句话,让在座的几人都笑了起来。
“那些女真战俘如何安置的?”苏翎望向胡显成,问道。
“一部分填补了那些屯田新村地空额,一部分我已发往黄骨岛附近。”胡显成答道。
“黄骨岛?”苏翎不解。
胡显成解释道:“那些勘测土地的管事。回报说,在宽甸土株三处可开四百五十余顷,赵士沟三处可开一百二十余顷,龙潭三处可开一千三百余顷,浪水洼可开七百六十余顷,长山累道可开一千二百余顷,九平湾可开九百余顷,这些都足够再迁移数万人居住垦荒了。另外。在黄骨岛附近,也有二千余顷的土地可供开垦。再说,那些女真人实在太多,我便将数千人前往黄骨岛附近的农庄,那里有五处都已属于我们。正好将这些人去填补空缺。”
“也好,这样分散居住。也省心。”苏翎说道。
赵毅成提出一个问题,说:“大哥,郝老六是驻守金州,还是返回镇江堡?”
苏翎答道:“要看努尔哈赤如何动作,若是还是这样没消息,郝老六便一路搜寻粮草、招募人手。直到金州为止。”
“可惜我们人手不够,不然金州可比镇江堡的位置还要好。”赵毅成有些惋惜地说道。
苏翎无奈地摇头。说道:“一步一步的走吧。眼下先解决好镇江堡的事。金州嘛,怕是还得等努尔哈赤有进一步的消息才能肯定。我们看着金州不错。那努尔哈赤也一样知道。从沈阳至辽阳,再到海州、然后沿海到金州。都是富庶之地,粮草、人手,都是吸引努尔哈赤地部分。努尔哈赤若是想恢复元气,必然要再攻辽阳,然后不是向西打广宁,便是向南下金州。这两者怎么都比攻打宽甸与镇江堡有利,行军方便不说,收获也多。”
“所以大哥选择镇江堡,就如当初一样,我们还是躲在后面?”赵毅成说道。
苏翎看了看赵毅成,笑道:“说躲也行。不过,我们当初若不是躲着,怎么有今日的雷霆一击?”
赵毅成笑着回到:“那镇江堡不是又可以安慰一段日子?最好也能有个一两年时间,到那时,大哥今日所说的,也该见到效果了。”
苏翎答道:“希望如此。我本想直接将辽阳弃掉,让努尔哈赤暂居辽阳,这样,一举一动,我们都能知道。当初努尔哈赤在辽阳城内暗伏人手,我们也一样可以做到。若是其将所有的女真诸申、阿哈们迁移到沈阳、辽阳附近耕种,那就最好不过了。”
冯伯灵又是不明白,插嘴问道:“那不是努尔哈赤有更多的田地可种么?怎么还是好事?”
苏翎笑着解释说:“冯大哥,你想,眼下努尔哈赤仍然在山里,不说我们去攻打,就是大明朝廷,也不敢轻易进山。若是到了辽阳、沈阳,这便是到了明处。你说是在山里打好呢?还是在辽沈一带的平地一战好说道进山作战,或许苏翎所部丝毫没有畏惧之处,但大明朝廷的官兵可是没有人敢说这话。但换到辽阳、沈阳,大明官兵可是熟悉的很,至少在朝廷兵部地地图上,各处地形地势都是明明白白的标注着。这正好让那些文官们调兵遣将有了用武之处。
“再说,”苏翎接着说下去,“当初努尔哈赤是怎么袭扰辽阳、沈阳的,我们依法照办。且种粮可不是一月两月的功夫,到秋收时,大明朝廷难道还调集不到数万兵马么?倒时就算大明朝廷集兵于广宁,不急着收复辽阳、沈阳,努尔哈赤也会寝食难安,不解决广宁一带的兵,他是不会放心住在辽阳地。这样一来,努尔哈赤反而处于我们与大明的夹击之中,哪一边,他也不敢轻动。”
冯伯灵边听边想,不由得为这般设想叫好。
苏翎接着又说:“可惜,袁大人非要在辽阳驻守。这广宁一带地兵又都调往辽阳,若是再一败,损兵折将之下,广宁可就没多少兵马可驻守了。”
冯伯灵问:“你是说辽阳再败,广宁也可能丢掉?”
苏翎点点头,说:“如今在辽阳的总兵李光荣,便是奉命驻守广宁一带防备蒙古人的,还有几个游击、守备。也都是广宁一带各堡的兵马,这一次他们来的倒是快,大约是也想白白捞个功劳。但当真是将广宁一带都调空了。努尔哈赤若是动作快,形势判断正确,便可一口气连下辽阳、广宁。要知道,广宁一带的粮草,可比辽阳还多。”
赵毅成听到这里,补充说道:“据说广宁一带地海边。由海路运来地粮草、器械堆积如山,因为找不到更多地民夫搬运,都日晒雨淋了不少日子了。那样一来,不是又白白给了努尔哈赤?”
苏翎笑而不答。
冯伯灵却急急地说道:“那我们怎么办?”
苏翎缓缓说道:“我们安抚百姓,打造器械。练兵强军,然后。等待朝廷拨付的粮饷。”
“怎么?不打努尔哈赤么?”冯伯灵问道,“难道就看着努尔哈赤得了辽阳,再得广宁?”
这时,祝浩小心翼翼地也插了一言,作为新近掌兵地主管,眼下参加议事,也算是有了发言权。
“将军。若是努尔哈赤得了广宁一带的粮草、器械。不是大增其力么?”
“对啊,”冯伯灵又将话接过去。说道:“若是这一仗打下来,肯定有不少降兵。少说也得一两万吧,再编进八旗,可不是更难对付?”
“降兵越多越好。”苏翎却说了这么一句,说完,看向赵毅成与胡显成。这二位显然没有像冯伯灵与祝浩那般心急,一句话也没有说,只耐心地听几人谈论。对此,苏翎暗自满意,到底是跟随自己很久的兄弟,不过,这冯伯灵与祝浩,还得多做解释,才能进一步明白苏翎地意图。
果然,冯伯灵问道:“为何越多越好?难道人多了还好打了不成?”
“说的对。”苏翎笑着说道,但却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看向赵毅成,说道:“毅成,你来说说。”
赵毅成想了想,便对冯伯灵说道:“据传努尔哈赤练兵极为严格。传说其练兵时,先挖一大坑,然后堆满柴薪,点火焚烧,让新兵从火上越过,若是敢于跳过去的,便收编为兵,若退缩者,立即斩首。所以,八旗兵无不敢于争先死斗。”
“对啊。”冯伯灵却不明白这与降兵有何关系,这不是说得更厉害么?
“可若是降兵多了,不管其怎么练兵,在数月,甚至一年之内,这些降兵是不会与八旗兵一样卖命死战的,一旦战场上形势逆转,怕是反水的人不会少。所以,努尔哈赤得到的降兵越多,甚至多到与八旗兵一样,他便更不放心。不过,他也不得不扩从兵马,以应付大明官兵。这样,不论哪一部降兵出战,他都得派一部八旗兵跟随,以便掌控。这便将八旗兵分散,不会再如以往那样,每战都是八旗兵一起出动。”赵毅成是越说越有把握,看着苏翎点头,心知与苏翎所料是一致的。
“还有,占据了沈阳、辽阳,甚至再加上广宁,还有赫图阿拉老城,以及萨尔浒那一带,这些大大小小的城可都要派兵驻守,经过这一回咱们这一闹,相信努尔哈赤不会再空巢而出。这样地地方,也不会交给那些降兵主守,必定也要分出八旗兵精锐驻扎。并且,李永芳不是又到了咱们这边?那努尔哈赤要么就杀尽降兵,要是留下,那疑心更重。定然再不会如上次辽阳那般,只留一些汉人降兵驻扎。”赵毅成说完,看着冯伯灵。
冯伯灵想了想,说道:“这不等于原来辽东都司的法子,分兵驻守各城堡?”
“你明白了吧?”赵毅成笑着说道,“所以,努尔哈赤得到的越多,就越不能向以往那样集兵出战。这实力,反而不如从前。”
“真会如此?”冯伯灵随时发问,心中却已有八分信了。
这样的问话,当然不必答了,连祝浩都已听懂了大部分。
苏翎微笑着又看向胡显成,对其点点头。
那胡显成便缓缓说道:“若是广宁不落到努尔哈赤的手里,我们又怎么去接管广宁一带地土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