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人,圣上有旨,让你速发兵攻下抚顺关,不可延误。”这天一早,兴安就冲进了中军大帐。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本将早有安排,现还不是用兵之时。”杨洪好歹也是侯爵,官拜都督,位居一品,且是杨家将后人,自然不会听一个太监指指点点。而抚顺关内的李言志和铁牛已经许诺了,今夜就开关受降,事到临头,他更不可能打乱招抚计划。
“早有安排?”兴安一阵冷笑,冲着帐外道:“来人啊,把逆贼杨洪拿下。”
二十几个明兵冲进营帐,每人两把绣春刀出鞘,表明他们就是潜伏于军中的朝廷最高级别特务——东厂番子。
“公公,您这是何意?”杨洪有些诧异,却没有反抗,因为东厂代表皇帝,有绝对的权利,上至亲王,下至黎民,谁敢拒捕,必杀无赦。
“何意?咱家怀疑你私结上皇,有谋逆之心,今特将你拿回北镇抚司,听侯圣上发落。”兴安冷笑道。
“本将乃朝廷命官,岂会谋逆?圣上圣明,你可别想冤枉本将。”杨洪脑子有点懵。
“证据确凿,还敢抵赖。”兴安一把将一张纸扔到杨洪面前,杨洪一看,只见上面写有:设计擒安,挥军直取抚顺。
“杨大人,您的计划是把咱家的人头连同抚顺城献给上皇当见面礼吧?好啊,上皇给了您什么好处?让您当国公?国丈?哦对了,上皇打算让您的孙女当太子妃。好你个杨洪,真有你的!幸好咱家的眼睛还亮着,咱家的人捉到了几个奸细,从他们身上搜出腊丸,其中就有这封密书。杨大人,圣上若是见到这些腊丸,还会不会信你的信口雌黄?来人啊,带下去,连夜明押解回京。”
“公公,这不太妥吧,军中多是杨洪死党,万一...”一个番子劝道,毕竟临阵换帅是兵家大忌。
“咱家早有安排,去,把范将军请来。”
范将军,姓范名广,辽东人士,正统十四年任辽东都指挥佥事,土木堡之变时调防京师,京城破围之后进都督同知,算得上是景泰帝的嫡氏,加上又是辽东的地头蛇,所以景泰帝调他来辽东充平辽副总兵,为杨洪副手。现在老将杨洪被执,兴安只得用范广来压阵。
范广很快就被请到中军大帐,见兴安“威风凛凛”地坐于中军帅位上,而主帅杨洪被捆在一旁,脸色顿变,质问道:“公公,您这是何意?”
“杨洪私结反贼,有谋反显迹,咱家只得将其拿下送抵京师问罪。其罪在于己,与有诸将无关,范将军不必担心。”
“公公,这定是误会。本将与杨将军共事多时,其对朝廷忠心天日可表,定不会谋反。”范广忙道。
“误会?咱家也希望这是误会。不过大敌当前,容不得丝毫差池。咱家现请范将军以大局为重,代为领军以免生变。杨将军之事,朝廷自会明查,若查无此事,自然会还其清白。”
“本将只听朝廷命令,若是没有圣旨,恕本将不敢擅权。”范广也不是傻子,现在局势未明,谁当总兵官谁就要背黑锅,傻子才愿意干。
“来人啊,把尚方宝剑请出来。”兴安话音刚落,一个小太监双手举着一个宝盒急步上前,兴安打开宝盒捧起一把宝剑,似乎自言自语道:“圣上明见万里,咱家离京前赐咱家尚方宝剑,口谕咱家可便宜行事。现有人不听号令,难道此剑真要出鞘见血不可?”
“本将领命。”尚方宝剑都抬出来了,范广哪里还敢推脱,只能在心里大骂太监祸国。
说服了范广,兴安又是一翻动作,很快军权就顺利地交接完毕,军中并没有发生太大的骚乱,因为杨洪的亲信部将也都被一同拿下了。是日,杨洪与其亲信将领共七人被东厂番子装入囚车,连夜押解回京侯审。
是夜,月黑风高,秋风呼呼地作响,杨洪蜷缩着身子窝在囚车的一角,行途的颠簸让人觉得很不舒服。杨洪一直无法闭目安神,头发更是一日全白,他从永乐元年就开始从军,杀敌报国,至今已近五十载,谁想临老还被人摆了这么一道,如今身陷囹圄,有口难辩,真是万念俱灰。
一行有近百东厂番子押囚,约莫三更时分,押解军经过一处荒谷暂停休息。这时,几个黑影在路旁的树林中一闪而逝,那些东厂番子压根就没发现。
“嗖嗖嗖...”数十声轻响,那些东厂番子倒也耳聪目明,察觉不妙立即发出警报,全队小心戒备。
偷袭的暗箭被打落,路边却又变得异常平常,静得让人似乎可以听到死神的声音。领头的番长一挥手,三十几个番子打起火把,进入道旁的树林中搜掠偷袭的贼人。
这三十几个番子小心翼翼地深入了树林,却无所发现。正当他们准备回报时,十几个黑影从树上一跃而下,那些番子以为是偷袭之敌,忙抬刀就砍,可谁想这些东西只是一个个填满火灰的布袋,刀砍袋破,大片火灰劈头盖脸地散下,番子们眼睛嘴巴鼻子纷纷中招,咳嗽声流涕声不绝于耳,而就在这时,树林中又跃下几十个黑影,番子们还没来得及睁眼,就觉脖子一冷,随即就血溅五步之外。
番长听到了树林中的响动,已知部下中了计,忙下令全队开拔,尽速离开此死地。队伍急匆匆地行出约一里地,见没有追兵追来,才敢停下来歇一口气。而就在这时,“嗖嗖嗖嗖...”冷箭又射来,番长不用想也知是那些阴谋不散的刺客,这下,他哪里还敢歇脚,直催部下快点赶路。
又行出约莫一里地,几个在前开道的番子坐下坐骑突然马失前蹄,顿时人仰马翻,番长还没来得及下令小心戒备,就见几个圆滚滚的东西从路旁的山上滚下,他忙让部下闪开,却发现这些圆滚滚的东西居然像是长了眼睛一般,会滚到人的马下,而它们所过之处,定是人仰马翻。
“不好,是蛮人的旗牌阵。”番长也算有点见识,用这种阵型不是什么常规军种,而是蛮族兵。这些人全身是甲,马踩都不死,且用滚地阵法专砍骑兵马腿,也算是卓有成效。这不,番长的喊声未落,一个滚地兵滚到他的马下,他也摔得个人仰马翻。
不一会的功夫,六十多名东厂番子就成了无马之人,而且摔得七晕八素,狼狈不堪。他们还没来得及骂娘,滚地兵又再次出现,这一次砍的不是马腿,而是人腿,霎时间,马嘶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这黑灯瞎火的,敌人又神出鬼没,不知从哪里来更不知来了多少,东厂番子们这下慌了,他们除了挥刀乱砍企图以此阻止敌人靠近之外,心里只能骂娘:都是天杀的兴安惹的祸,非要老子们连夜把人押解回京。
挥刀乱砍只是挡得住一时,而骂娘也只能图心里一时痛快,番子军急速减员,很快就被杀得只剩十几人。这十几人眼看再也扛不住了,不敢再呆在原地等人家来杀,抢过十几匹拉囚车的马,打马落荒而逃,至于囚车内的钦犯,自己的小命都不保了,还理他们?
东厂的人落荒而逃了,不过囚车内的人并不感到高兴,因为他们本来是被冤枉的,现在有人来劫囚,以后就是百口莫辩。而杨洪也不傻,他不用想也知道劫囚的人是谁。
果然,树林中出现的一些熟悉的面孔证实了杨洪的猜测,这些人或顶着锅盖头,或留着齐肩短发,正是鼎军的招牌。
“镪!”囚车的铁锁被一刀劈开,杨洪却没有出来。
“杨大人,陛下正在等您呢,出来吧。”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喊道。
“本将乃朝廷命官,没有朝廷命令,不敢私逃。”
“唉,好心反被当成驴肝肺,您老就呆着等死吧。”那人无所谓地说道,连劝都不劝抬腿就走,干脆得连杨洪都倍感诧异。
不是每个人都像杨洪这般老顽固,他的两个部下就跳下囚车来劝主将莫要想不开,毕竟现在已经被人劫囚了,不管是走还是留,朝廷都不会相信他们,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先保住性命再做打算。
杨洪还在犹豫,他的年纪大了,只想光荣退休,不想再折腾了,可是部下说得也不无道理,现在已经被人劫囚了,就算留下来,朝廷也会认为他是上皇的奸细,到时说不定还要被剐上千刀,甚至连累得全家都要死光光。
“杨爱卿,咱们又见面了。”黑夜中,一队骑兵出现,杨洪循声看去,来人不是上皇是谁。
“微臣见过陛下。”杨洪只是一叩头,并没有就此归顺的意思。
“都说杨爱卿乃正统第一智将,谁想临老却这般糊涂。”楚天易却没跟杨洪客气,开口就拿对方开涮。
“那不过是虚名,微臣老矣,早已不将此放在心上。”
“杨爱卿以为戴罪回朝就可保全名位与家人吗?”楚天易摇摇头,笑道:“糊涂啊!爱卿现与朕同病相怜,不回朝尚可保全身家性命,回朝?全家立死。”
“陛下言重了,朝廷并非是非不分胡乱杀人。”
“或许吧,不过朕还是要劝杨爱卿,一招不慎,遗祸全族,爱卿好自为之。”楚天易言罢,领队打马离去。
“大人,陛下所言为是,大人如若在上皇军中,皇上畏惧人言,或不敢对大人家人不利,若大人戴罪回朝,皇上为警戒世人,定拿大人一家开刀,还望大人三思。”一个部下劝道。
“若是本官归顺了上皇,皇上定会杀了本官家人以儆效尤。”
“大人,回去是全家死,不回去还可保一人之性命,属下不想自投罗网。”一个属下道。
这时,杨洪陷入极度苦恼之中,他知道,不管自己回不回去,家人都有同样被杀掉的可能性。如果皇帝是正牌皇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肯定会毅然赴死眉头都不皱一下,可偏偏宫里那位皇帝手续不全,名不正言不顺,算不上正牌的皇帝。
现在上皇与皇帝兄弟争位,鹿死谁手还不得而知,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他已经被打成是上皇的人,回不回去,对朝廷而言,他都是个二臣。如果回去,不管谁胜谁败,他都要遗臭万年,永不得翻身。如果不回去,把赌注加到上皇的身上,或许还有翻身的机会。
想到了这一层,杨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没想到,我杨洪临老还要当二臣,可悲,可叹。”
“大人言重了,上皇乃天下君父,归顺上皇并非二臣。”属下见老上司被劝服了,忙把他扶下囚车,然后骑上鼎军给他们留下的战马,打马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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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安罢了杨洪的官,安插了范广暂为主将,范广不敢违逆兴安之意,所以安抚好军阵之后就分兵将抚顺关前后围住,大有大军压城之意。不过,抚顺关内却无没事人一般,一点动静也没有,不过,这只是表面现象。
“杨爱卿请坐吧。”杨洪被楚天易请到中军大帐,他们是昨晚入的城,现在兴安应该已经收到他们脱逃的消息了,说不定已经回报朝廷了,而他们投奔上皇的“罪名”算是坐实了。
“陛下面前,岂有臣子席位。”杨洪颓然道,他的头发一夜尽白,神情黯然无比。
“朕让你坐你就坐,别罗嗦。朕这里兵少将寡,不过有一个好处,将士见朕皆可不拜,议事时皆可列座,朕可不想让部下们站到头晕脑胀没了主意。”楚天易笑道,等杨洪等人入座了,又道:“想必杨爱卿心中还有很多不解,或是不明白为何会陷身囹圄。来人啊,去传铁营长和李营长。”
杨洪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错愕不已,他还以为自己挖鼎军墙角的事办得够隐秘,不会有外人知道。
“杨爱卿不必惊诧,你所为之事,铁营长和李营长早就向朕汇报,朕指示他们将计就计,与您虚与委蛇以拖延时间,他们只是奉命行事,还望杨爱卿不要怪他们。”楚天易皱眉道。
“老臣不敢。”杨洪这时连寻死的心都有了,没想到自己一世英名,临老却被人暗算了一把,这真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很快,铁牛与李言志就来到中军大帐,只是行了一军礼,就坐到了下首。不过,他们都似笑非笑地看着杨老头子,好像是说:您老也有今日?!
“人都来齐来,朕先不多说,你们互相认识。在朕的鼎军中,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各位以后都是朕的股肱,还望各位精诚团结。”楚天易扔下一句话,就让众人自便。
楚天易出了中军大帐,抬头看看天边滚滚的乌云,在筹算着能不能挨到冬天。这时,林默儿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用棍子捅了他一下,笑道:“啊,你又遇刺了!”
“你就是带刺的玫瑰,朕想摘花,又想不遇刺,难啊。”楚天易哈哈一笑。
“那小老头心如死灰,留着也是浪费粮食,没用的。”林默儿不理会楚天易的插科打诨,而是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世界有四种人,一种是有用的好人,一种是没用的好人,一种是有用的坏人,一种是没用的坏人。”
“哦,有这种说法,那你是什么,有用的坏人还是没用的坏人?”林默儿笑问道。
“呵呵。”楚天易耸耸肩,就道:“那小老头现在就是个没用的好人,可以当门神贴在城门上,也可以当画像挂在学堂里。放心,我是不会让他吃白饭的。”
“我说的没错,你真是个坏人。”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坏不要紧,关键是要有用。没用的人,心肠再好也是个废物。”
“哦,你说那小老头是废物,不怕我去告密。”
“在鼎军,废物也可以回收的。”楚天易自然不怕。
“哦,原来你就是回收过的废物。”林默儿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