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布局简单的屋子，四小姐坐在杌凳上对着一面铜镜梳妆，镜子里面倒影出一张轮廓清瘦的脸颊，脸颊上一双眸子，已经沉定下去，再也看不到以前的飞扬跋扈。而那双眸子，却好像比以前更为明亮。
翠云在旁边瞧着，“小姐，今儿大老爷回来，您一定要收拾的精神些，大老爷瞧见您一定会高兴的。”
以前梳头的事儿都有下人代劳，如今身边只有一个脑袋不灵光的翠云，她打理她自己那一头长发都显得吃力，更别提给四小姐梳头了。自从四小姐大病好起来以后，都是四小姐自己梳头。
今天还是一样，她如今在祈福堂，虽算不上吃斋念佛地修养，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朴素些好。当她还是安锦华的时候，她的一应用度都是奢侈的，母亲给予了她能给予的一切。但相对而言，母亲和父亲却都是勤俭的人，就连太夫人亦是如此，而对于她的宽容和例外，她不是不知道除了母亲的疼爱，还有另一个真正的原因。
这些，如今和自己都不再有关系了。她突然觉得，失去和得到定然会是相对的。她不想要的那些，会随着安锦华的死而消亡，而她想要的那些，却可以用四小姐的身份去争取。
梳了最简易的发饰，用一只以前她赏人都不会要的簪子稳固头发。身上的衣裳是昨儿送来的秋赏，料子不好不坏，颜色素净，很适合在佛前侍奉的普通装束。检查一遍，觉得并无不妥之处，才让翠云陪着出门。
彼时，天际呈现一片暗绯色，院子里候着的丫头婆子正窃窃私语，见她出来皆止住声音。她们私底下的不屑，四小姐不是不知道，可当着她的面儿，谁也不敢放肆。即便四小姐神态平和，眼底无波。
“留两个人在院子里守着，将门上的灯笼都点上，其他人跟着我去。”平静的话从四小姐嘴里蹦出来，却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压力和从容。
略微年长的婆子很快做出反应，留了一个婆子和一个小丫头，其他人随即跟上四小姐和翠云的步伐。
天还没完全黑下来，而已经习惯黑夜的四小姐，步伐平稳，走出寂静的祈福堂，一步一步往热闹繁华的地方走去。
众人早就从寿禧堂散出来，太夫人嘱托安璞好好歇着。安璞回到福园，少不得要见见安培祥和安培瑞，安培祥无甚大的能耐，因着是侯爷安璞的长子，以后要袭了祖上的功勋，同僚碍于种种因素，对他多有照顾。加上他为人中庸，平常也不会轻易与人结怨，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
安璞叮嘱他一些为官者要注意的事项，便也没什么要紧的话要说了，对这个儿子，喜欢谈不上，不喜欢也谈不上。
相对而言，二子安培瑞，安璞就多了几分心，喜欢他自幼聪颖，用功读书，却也惋惜他那拖一天是一天的身子。如今看起来，比他离开家时更羸弱了似地，在灯光下，脸色也透着虚弱的苍白。
见过两个儿子，安璞从书房出来，恰好四小姐也到了，正在院子里等着进屋通报的丫头回话。
四小姐眼角余光见到他，又是伤人的看待陌生人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身边人纷纷给安璞请安，她垂着头也跟着行了个礼，大老爷略点头，后面跟着安培瑞用温和的嗓音笑说：“总算见到四妹妹了。”
大老爷顿住步子，禁不住扭头打量了四小姐一眼，或许他已经忘了还有个庶出的女儿。他的目光沉着而充满疑惑，四小姐身子忍不住紧绷起来。幸好，他什么也没说，不过又多看了两眼就进屋去了。
四小姐松了口气，没有时间去悲哀自己的现状，进去通报的丫头已经出来，“夫人让四小姐进去呢。”
安培瑞还是那么温柔，“四妹快去吧，我是你二哥哥，得了闲儿，二哥哥去瞧瞧你。”
现在，他总算能见见这位妹妹了，之前太夫人不许，是信了那些道姑的话，而且他也从原来的院子搬去了别处，去筱院已经没那么便宜。
见到四妹不像以前那么痴痴傻傻，目光清明而明亮，他是由衷地高兴。四小姐眼眶略有些湿润，似乎已经很久，除了翠云，她再也没有见到这么真心实意关切的目光。福福身，“谢谢二哥。”
韩夫人穿着家常服，头上的珠钗也卸下了许多，少了几分华丽，威严端庄却丝毫不减。眼睛抬也没抬，淡淡道：“你父亲回来，才叫你过来见见你父亲。”
大老爷坐在榻桌另一方，接过李嬷嬷送来的茶杯，吃了两口，眼里已经没有丝毫疑惑可寻。刚才在外面，纵然有灯光也没有屋里亮堂，这会子细细瞧着，他已经从四小姐的模样上想起什么来。
讶异一闪而过，道：“起来吧。”
实在没有什么可多说的，气氛沉默而尴尬，韩夫人放下茶杯，这才抬眼端详微微垂着头，规规矩矩静立的四小姐。身上的戾气已经尽数褪去，这份沉着叫她心头微动。
“老爷大概还不知道，那一场暴雨让筱院那边的房子塌了，四丫头受了些伤……也算是因祸得福，身上的病症却好了。”韩夫人平静的嗓音，透着一股难以捉摸的情绪。
后院的事儿，基本是韩夫人打理，安璞大多也只过问两个儿子的事儿，其他的自然是交给韩夫人去处理。而韩夫人刚才这一番话，是对四小姐的变化做了一个简单的解释。
可大老爷才从外面回来，一身疲劳，就让他见四小姐。
秦姨娘退回来，示意彩月回去。一路心思重重，回到自己住所，禁不住朝彩月道：“你说夫人的意思，会不会舍三小姐而选择四小姐？”
彩月上次在锦书哪里碰了一鼻子的灰，听闻秦姨娘如此说，蹙着眉道：“这也说不定，姨娘不是也说过么，四小姐生下来夫人就抱过去养着了，若不是四小姐……可如今四小姐莫名其妙地好了，二小姐又没了，夫人对四小姐好，也不是没有可能。”
将对二小姐的心放在四小姐身上，秦姨娘神情愈发凝重，自己找了借口道：“四小姐才好了，什么都不懂的，如同初生的孩童，虽然可以调教，可眼下日子不多，也调教不出结果来不是？”
彩月笑着敷衍道：“姨娘说的在理。”
秦姨娘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对，也就安心睡下，没想到，隔日去福园请安，听说老爷的意思，让四小姐去见太夫人。
家里众人都还没有正式介绍给四小姐，眼下去见太夫人，就相当于是叫众人相认。韩夫人冷落了她那么久，没想到变化却来得这样快，叫人防不胜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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