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进贾府的第三天,开始提笔写信给林如海。因为是鸽子送信不能太重,王熙凤早前听黛玉提及,便吩咐丫头给黛玉送来旱滩坡纸,这种纸以纸质细薄,交织紧密著称。把纸裁成十六开大小,黛玉缩小字体写满一整页,除了说些报平安的话,重点提及让林如海宽心养身子的问题,黛玉费劲脑子用词,意图达到旁敲侧击,让林如海明白他身体健康的重要性。
原从扬州带过来的那些信鸽,黛玉禀了贾母,贾母派个憨厚的婆子先寻一处地方养着,等过了冬,分院子的时候再与他。黛玉最怕贾母让她一直住在碧纱橱里头,本以为过冬后,她要主动提及院落的事情。如此听贾母的意思,定是要给她院子的。后来听说此事是王夫人主动提出的。黛玉猜测是那一万两起了作用,想拿钱自然要给人家安排个正经住处,做足面上功夫,不能让别人觉着贾家占外戚便宜。
熬过了冬天,黛玉带着雪雁、紫鹃、春纤和王嬷嬷四人,另有贾母配的四个教引嬷嬷和六个打扫房间的小丫头搬进了翠竹轩,院子紧挨贾母的住处,出入十分方便。安置的后黛玉便叫来嬷嬷丫鬟们。
四个教引嬷嬷分别姓钱、孙、赵、容。第一次听到容嬷嬷这个名号的时候,黛玉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她担心她穿进一个‘杂交’的时代,几番了解观察之后,才定下心。
“你们都是老太太与我的人,本本分分的,我定不会亏了你们的。既是教引嬷嬷,守规矩礼节的事儿比我这个小的清楚多,别不小心折了辈分失分寸。”
住在碧纱橱时候,这几个嬷嬷溜边打滑的她看在眼里,碍于初进贾府诸多习俗不懂,她忍下了。如今在贾府也算小住了半年,该了解的了解,吃透的吃透,岂能再容他们张狂,对下人发威自是免不了。
“你们几个谁贪吃的,偷懒的,爱占便宜的我都知道。碍于你们辈分大,吃的盐比我吃的饭还多,又要顾及你们的老面子,我不好说也说不得。如今因我的宽容,有些人越发张狂了些。今儿只是个警告,以后你们若是老老实实的,将来少不了你们好处;再有背地里贪滑使绊子的,休怪我扯了你们面子。”
四个默默立在林姑娘面前,越听越是心虚,到后来额头竟冒出冷汗来。本以为这个外来的主儿好欺负,人又大方,占些便宜偷偷懒那是自然的。如今听姑娘这般言语,是何等精明之人,以后再干些什么定要小心谨慎着。
黛玉让私人退下,瞟一眼两旁候着的粗使丫头,一个个低着头,胆小点的身子发抖。都是些干粗活的,因年纪小好管理些,做事也算兢兢业业,虽然她们接触不着什么大事,哪怕偶尔得几个便宜,黛玉也不会计较。如今最为重要的是让她们记住一件事。
“雪雁,给他们每人发一两银子,算是伺候我这几天的辛苦钱。你们别怕,既是没做什么错事,我定不会恼你们。却有一点要记住,管好自己的嘴巴。如果这翠竹轩的阿猫阿狗有点芝麻大的事儿,一会子功夫传遍了,丢人的是我。我即丢了人,少不了会苦了你们。”
黛玉喝口茶,瞅着几个丫头还算安分,说了几句便打发了。又吩咐王嬷嬷得空出府采办些鸽子回来,等养熟了得机会托哪家商队捎回扬州,她便可以与林如海互相传信了。半年以来,她每月写两封信给林如海,写些生活中有趣的人事,当然平安是每回必须报的。黛玉不敢写如何思念他,他怕勾起林如海的相思反倒害了病。便多写些有趣的、好玩的从而增添林如海对生活的热爱,那些疑难杂症自然除了。当然,这些只是林黛玉的个人猜想,林如海在扬州到底如何,她无从知晓。
扬州知府府衙。
清晨,周明远正用早膳的功夫,小厮来报说巡盐御史到了。周明远问夫人日子,可不又到了月末,简单吃了几口直奔书房。
“如海兄,宝贝女儿来信了?”
“呃,还没有。”林如海坐在案前,书页翻来覆去。
“用早膳了?”
“已用过,明远兄请自便,独留我一人便可。”林如海翘首望着窗外,扬州已春暖花开,蝶鸟起舞,不知京都那边天气如何,可还是那般冷凉,女儿身体可好,她是最受不住寒的。
“别和我整那些文邹邹的,不就是一封信么,我难道还能独吞了不成。早说了鸽子一到,派人给你送林府去,你还来。”周明远和林如海十多年同窗,关系亲密,说话自然随便了些。虽说是挚友,哪有二品官屈尊来从四品这里受冷遇的道理。给他是个胆子,他也不敢。
“报——老爷,信鸽已到。”
小厮捧着一只白色的信鸽,将腿上的绑缚的东西递给周明远,还没来得及握住,信已经被林如海抢走。周明远无奈的打发走小厮,不就是一封信,能有多大吸引力。看着林如海打开信纸,认真地阅读欣赏内容,读着读着脸上还洋溢着笑容,似是在欣赏歌舞一般有趣。周明远不禁好奇地瞄两眼,还未来得及看清,信已经被林如海收起。
因被抓了包,周明远歉意的笑道:“大侄女的字好生隽秀,颇有兄长之风范。”
“叨扰明远兄,告辞!”林如海拱手道。
“哎呦,我的好如海兄,我错了还不成么,下次绝对不说赶你走的话来。”周明远拉着林如海坐下,为其端茶。
“汝说的,记住。”林如海接过茶水,喝了一口。他知道周明远说的是玩笑之话,他便也开玩笑逗他一下。若是往常他定做不出这般玩乐之时,许是小半年来受女儿信上内容熏陶,少了往日处处严谨的态度。
“那和我讲讲,你刚刚为何笑得如此开心?”
“没什么,不过是孩童那些无知之事罢了。”
“兰竹略长黛玉一岁,同为父者颇想了解一二。”周明远最爱凑热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话题。
“黛玉正是好奇的年纪,信中提及突然发现有个‘东西’整日跟踪于她,只要她外出便会发现‘东西’身影,直到夜晚歇息‘东西’便消失了。于是她便问外祖母得知‘东西’的名字,便在信中问我为何‘东西’要日日跟踪于她。”
“那这‘东西’到底是?”周明远不禁担心,难不成大侄女在外祖母家受了欺负。
“朱曦(太阳)”林如海答道。
“兰竹也曾这般。”
周明远闻言哈哈大笑,他怎就没想到,是了,他的四儿子兰竹像黛玉这般大的时候,也爱问些这类问题。他见林如海跟着他笑了一会,突然叹口气,面露忧愁之色。
“如海兄为何事愁苦?”
“数月前,因我执于丧妻之痛,未及思虑,便将黛玉送至荣国府,此番通信,我儿虽句句报平安,但从言语细枝末节推敲,荣国府人数众多关系错杂,未必是好事一桩。”
“如海兄多虑了,想那荣国府也是钟鼎之家,诗礼簪缨之族,定不会怠慢远客。若是真有不周之处,接回来便是,以黛玉之聪慧略加教导便可。”周明远突然想起什么,又道:“你说之人我给你寻着了,今日便可带回府去。”
“也罢,麻烦你了。”林如海与周明远又说会子话,便告辞了。
周明远瞄着林如海远去的背影,好笑的摇头。这位同窗兄长好生有意思,年逾半百才想起请师傅学习武艺,未免太迟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