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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日本女仆人迈着碎步轮番上酒上菜,萧溢茗心中满是疑虑,脸上却是迷人的微笑,抽空还和跪坐身后服侍的冢源美智子低声说话,询问酒井君几个怎么没来?
美智子说酒井君等六人还在军校为即将举行的军队操练做准备,所以来不了,最后还悄悄透露说:酒井君等人恐怕就要离开中国回日本去了。
萧溢茗心中一动,没有继续问下去,转过身礼貌地等候主人致辞。
冢源次郎还是那副文绉绉的老样子,郑重其事地发表一番谦卑的欢迎致辞,没营养的客套话说完,众人跟随冢源一同举杯,彼此隔着半个正堂,遥相致意。
酒过三巡,客人们轮番向主人敬酒,恭维话一堆又一堆,笑声不断响起,倒也满堂和谐,其乐融融。
几轮敬酒结束,冢源热情地招呼大家用餐。
萧溢茗最近拳术大有长进,每天早晚在内家高手刘老爷子的言传身教下打熬两个小时,精神好了,饭量也跟着涨了,今天出来一天没好好吃东西,正饿得慌,所以毫不客气地大吃起来。
日式寿司做得又小装得又少,鱼片和火腿都是用中国蘸辣椒酱的小碟盛的,饿坏了的萧溢茗几乎是一口一个吞一夹一碟空,让身侧的美智子忙得够呛。
旁边一桌的杨庶堪看到萧溢茗的吃相,频频摇头,嘀咕声“饿鬼投胎”,便斯文地动筷子。
数月前,杨庶堪通过文坛领袖、《华西时报》社长邹文翰和张澜的介绍与萧溢茗认识,之后开始来往,两人在不少问题上有着共同的理念,所以惺惺相惜之下关系迅速升温,杨庶堪经常来成都,每次来都到萧溢茗家里喝上一杯,回到重庆还时常写信来讨论时局,彼此以兄弟相称,关系很好。
坐在对面首位的姜登选可没杨庶堪的好修养,这个与萧溢茗同样相处融洽的军校校长,看到杨庶堪还不提正事,只好自己开口了:“溢茗,有件事恐怕得麻烦你。”
“姜兄请说,只要兄弟能办得到。”
萧溢茗连忙放下筷子,接过美智子递上的洁白餐巾擦嘴。
姜登选扫视一圈众人,再望向萧溢茗,郑重说道:
“是这样的,去年被关进去的几个朋友过得太苦了,家里人也很担忧,愚兄为此找过制台大人求情,可大人始终没答应,哥几个只好来求你了。”
萧溢茗做出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说呢,中秋佳节没几天,四川同盟会的一群带头大哥就相聚成都来了,看来今天这杯酒不好喝啊!”
姜登选颇为尴尬,他是在日本留学期间加入的同盟会,如今是同盟会成都分会负责人,这个身份他一直瞒着萧溢茗,可一直以来萧溢茗没少帮他,有什么好的军备物资从没忘记他,现在被萧溢茗一口叫出他的隐秘身份,心中的愧疚不言而喻。
程潜连忙低下头,似乎不让萧溢茗看到他的表情。
只有谢炯毫不在意,斜着看了萧溢茗一眼,继续大大咧咧地吃喝。
最后还是杨庶堪打破尴尬气氛:
“溢茗,我们也知道你的难处,很感谢当时事发之后,你鼎力相助,放了我们的绝大多数同志,可杨维、黄方、张致祥、王树槐、黎靖瀛、江永成这六君子一直被关着,转眼快两年了,就算同志们不急,他们的家人也日夜担忧啊!”
萧溢茗非常为难:
“这事儿小弟真的无能为力......自从杨维等人审判之后,小弟通过关系给了些方便,从重犯监狱换到条件较好的华阳县监狱,通过县太爷让他们几个一起住在向阳的监舍,吩咐门中担任狱警的弟兄多加照顾,但也仅能做到这一步了。
“姜兄、程兄、谢兄,诸位兄长都是军中将校,通晓典律,精通军令,小弟只是个兵备会办,管不到刑狱,实在有负重托了。”
“哼!”
谢炯厉哼一声站起来,边上的程潜想拉他一把没拉住,只能担忧地望向众人,看到萧溢茗脸上还是那副熟悉的微笑,顿时放心不少,想了想依然保持沉默。
谢炯继续盯着斜对面的萧溢茗,不屑地冷笑道:
“萧军校,谁不知道你是制台大人的宠臣,谁不知道你是靖边大臣赵大人的得意门生?若你愿意帮忙的话,别说放几个人出来,就是冲进法场叫声刀下留人,制台大人恐怕也会答应的。”
萧溢茗慢慢放下餐巾:
“谢参领这话有些过了,你我身为军人,当知军人应恪守的原则,何况你的军衔比我还要高,军龄比我更长,军中关系比我更多,说起话来比我更有用,可是你为何不去为自己的同志努力奔走?别的不说,你挑个头联名上书求情总是可以的吧?怎么反而对我说这些话?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你……”
“谢参领,坐下!”
姜登选喝住暴躁的谢炯,转向萧溢茗,不无歉意地说:“溢茗别生气,他就是个直脾气,对谁都这样,不是存心冒犯你!”
“不!谢参领发火是看人来的,他对朱将军、尹参领就很亲切,对你和程兄也都毕恭毕敬,唯独对小弟从来没有好脸色,小弟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谢参领了,如果真有得罪,还请多多包涵,说出来小弟赔礼道歉就是了。”
萧溢茗可没有以前那么好的脾气,人善被人欺的道理他算是深有体会,今天的地位和面子来得不容易,怎么可能让一个被人指使的武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自己?
谢炯再怎么恼怒也只得讪讪坐下,之前他没料到好脾气的萧溢茗竟然会这么不给他面子,没有权衡清楚就贸然得罪萧溢茗,而且看架势得罪得还不轻,看来从今往后再也无法和睦共处了,说不定从此自己就成了萧溢茗打击报复的对象。
程潜连忙出面打圆场:
“溢茗别生气,老谢就这臭脾气,说完也就完了不会往心里去,倒是刚才你的话提醒了我,好像溢茗你想到了办法,对吧?”
“溢茗你说说看。”杨庶堪急忙询问。
萧溢茗只能叹气:“其实办法我曾说过,去年底我带人例行巡查监狱设施,顺便带了些书和纸张笔墨什么的进去送给杨维他们,对他们说不妨提起申诉,以误捕误判为由,要求重审此案,直到现在,都没看到杨维他们主动上书申诉,我能有什么办法?”
众人的眼睛同时一亮,程潜欣喜地问道:“你是说,先让他们申诉,然后我们这些军中朋友联名向制台大人求情?”
萧溢茗点点头:“正是这样,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谁都要面子,总督府一群经办人要面子,提督府军法官要面子,成都府衙要面子......既然是这样,那好吧,咱们给面子不就完了?
“这事儿总得有个台阶给各级官员走下来吧?制台大人那里反而没事,他老人家向来心软,要不是闹得他灰头灰脸的,他早就过问此事了。”
满堂一片欢呼,程潜麻利地站起来,端起酒杯,走到萧溢茗面前:“谢了,溢茗,今天你帮了大忙,我代表同盟会全体同志感谢你!”
“见外了不是?”
萧溢茗举杯与程潜轻轻一碰,两人同时一饮而尽,随后亮出杯底,相视哈哈一笑。
冢源次郎似乎比谁都高兴,满脸堆笑地看着大家相互敬酒,完了端起杯,遥敬萧溢茗:“萧君,你是个难得的朋友,我为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深感荣幸。”
“客气了不是?真要是喜欢我,卖给我的下批货稍微降点儿价不就行了吗?”
萧溢茗举杯风趣地回应,引来众人哄然大笑。
姜登选高兴之余,颇为神秘地问道:
“溢茗,在日本士官学校学习的刘秉先、曾超然二位贤弟,是你的结拜兄长吧?听说你们之间每个月都会通信联系,相互间探讨得很是热烈啊!”
萧溢茗瘪瘪嘴:“姜兄,你直说刘秉先和曾超然已经加入同盟会不就得了?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吗?”
众人再次大笑,杨庶堪喜滋滋地问道:“那你干嘛一直不求进步?”
没等萧溢茗回答,谢炯不知脑袋哪里搭错线,竟然再次发飙:
“哼!这种人,你还求他进步?他不帮着他的师傅、师伯残害我们的同志就谢天谢地了!诸位,别看他现在得意,走着瞧吧!”
萧溢茗勃然大怒,杨庶堪吓得连忙扑过去抱住他,哪知萧溢茗双手微动,转眼间扣住杨庶堪的两个手肘麻穴,接着飞快从杨庶堪怀里掏出个铜牌。
萧溢茗面对面无人色的众人,举起铜牌冷冷说道:
“这是你们同盟会的徽章,也就是你们铸就的信念,打在上面的十八颗星代表你们对国家、民族和领土的理解,我没说错吧……那好!等哪天你们把代表东三省和台湾、新疆、西藏的星星打上去,哪天我就加入同盟会,否则,我绝不与你们为伍!告辞!”
萧溢茗扔下徽章,大步离去。
众人目瞪口呆,没有一个反应过来,唯有冢源次郎久久望着地上的同盟会徽章,心情格外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