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清风觉得此刻这般被一团温暖的液体包围的感觉,很奇特,自从她有意识以来,摸索了片刻,她便弄清楚了自己的处境。貌似她这样离经叛道唯我独尊只顾着自己享乐的人,就算死了,连地狱也不肯收留,竟让她直接转世投胎了。这般在母体中被羊水包裹着的经历,不可谓不奇妙。更何况,她的身边,明显还有另一个小家伙的存在。
一个有着成人意识的灵魂,一个从来不会亏待了自己,什么能让自己高兴,就放手去做的人,陡然被困在这狭窄的空间内,一日两日还能忍耐,时日一久,即使因为胎儿的身子没有养好,需要沉睡,还是让原清风觉得不耐。这一刻,她倒是觉得原本抢占了她的空间,让她无法尽情地舒展四肢的另一个小家伙,不这么讨厌了。这种有人陪着的感觉,着实不错。更何况,原清风从来就不是个能干耐得住寂寞枯燥的人。
即使如此,原清风还是觉得这样等待着从娘胎里出来的日子,寡淡的很,便动起心思来。中国古武术虽然大多失传,可像原家这样的家族,总会有那么一点途径得到一些秘籍,原清风从小修习,也练出了所谓的内功,再配合外加工夫,才能够在外面横的时候,不至于吃了亏,掉了链子。
这般无趣的等待下来,原清风所幸在娘胎里就修习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合了那先天元气的功效,原清风只觉得自己清醒的时光一日比一日长,手脚也有力了很多。与此同时,她也发现了,她身边的那小家伙,竟然也在她的带动下,不自觉地开始了运转内力。原清风觉得有趣,这样自己一练功,小家伙也跟着被带动的样子,着实让原清风的自我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看来,是个乖巧的!
自三百年前原青谷于太原之西,创立无争山庄以来,“无争”名侠辈出,可以说是武林第一世家。当今山庄主人原东园五十来岁,都做好了无子的打算,却不想,时来运转,妻子老蚌生珠,还一下子怀了倆,竟给他生了一对龙凤胎,一时恭贺者如云,原东园更是喜不自禁。
只是,和原东园的高兴不同,原家旁支原来被原东园当做未来接班人培养的原莫里可就不高兴了,这到口的肥肉,哪肯这么轻易地就交了出去。原本他作为山庄十拿九稳的接班人,一直被一干奴仆高高抬着,就因着这一对龙凤胎的诞生,他已经明显感觉到了一些人的态度转变。甚至就是往日里因着他是无争山庄未来接班人而对他气有加的武林前辈们,也端起了架子。
原东园老来得子,自然是百般宠爱,守护有加,这防御能力绝对是顶呱呱的,原莫里根本就找不到半点机会下手,就被老谋深算的原东园事先给调配走了。
同自家弟弟原随云这个标准娃娃的懵懂没开智不同,打从娘胎出来,就有记忆的原清风却看得分明,那原莫里的眼神里藏着的歹毒。只可惜,她再有能耐,也还是个口不能言,连转个头都有些困难的奶娃娃,即使满肚子的计策,也只能是无用武之地。幸好,老爹原东园看着老了,却是个精明的,帮着他们姐弟挡住了外面的种种风雨,那原莫里也被调走了。
原清风见状,也便将此事放下,安心地做着过着吃喝拉撒睡的安逸日子。
直到三岁那年,身边的人被钻了空子,害得原随云大病一场,生生地因着这一场病,双目失明,才让原清风后悔莫及,她竟然被这样安逸的日子糊住了眼角,没有来个斩草除根!
原清风是真心疼爱自己的同胞弟弟的,且不说小家伙在娘胎里就黏她黏得紧,陪着她度过那寂寞萧瑟的苦逼日子,就说打出生后,他们俩就一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地处着,每每听着小家伙用软软的语调叫着“姐姐”,晶亮的双眸里满是对她这个姐姐的依恋和喜爱,即使她兴致上来,总是喜欢捏着他粉嫩的脸蛋,拿他来逗趣,也总是笑得一脸单纯的样子。就是这样一个聪慧懂事的弟弟,竟然就因为她的疏忽大意,而被人给钻了空子!
好一个原莫里!
胆敢惹她原清风的弟弟,真是不知死活!
原清风从来都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人,犯到她手里的,从来就没个好下场。
知道自家老爹顺藤摸瓜查出了是原莫里搞的鬼之后,摸了摸在自己的睡前故事下,复又陷入沉睡的原随云的小脸蛋,看着小家伙明显消瘦的脸颊,以及即使睡着还是紧紧皱着的眉头,仓惶的神色,想到小家伙在知道自己失明后的小模样,眼底就泛起滔滔的火焰。她一定要让原莫里尝尝什么是生不如死的滋味!
原东园知道自己的长女原清风去了地牢,看被关押在那里的原莫里,却挥了挥手,让手下的人一切听从大小姐的指示。一想到老来得子,却没有护好孩子的周全,原东园心底很是难过。
他原本以为清风这孩子过去,也不过是打骂几句出出气,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场景。清风不过是个三岁的孩子,竟生生将那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酷刑一一往原莫里身上招架了一遍,听说,昨儿个晚上,就是执行之人也换了足足五拨,只因为他们自己就先被吓得虚脱了。而等到原东园从那些执行之人口中知道了那些酷刑的具体实施方案之后,若不是撑着庄主的脸面,他怕也是要呕吐不止。
可就是在这样的酷刑下,那原莫里还是活着,即使口不能言,鼻不能闻,四肢瘫痪,某处不举了,浑身更是皮开肉绽没一点完好,那原莫里竟然还活着,连死亡的机会都没有!这般生不如死,就是原东园看了,也难免透出几许不忍,想要给他个了断,却被自家大女儿清甜的笑容给震住了。
“爹爹,等云哥儿病好了之后,我还要带他来探探莫里哥哥的,总要让他知道我这做姐姐的是护着他的,不会让人平白欺负了他去。”末了,似乎想到了什么,原清风嘴角的笑容越发地甜美了起来,“再说了,我们无争山庄的人,也不是那等草菅人命的,虽然莫里哥哥做的事情实在让人生气,却也不会就这样要了他的命。有莫里哥哥在,那些胆敢欺负云哥儿的,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您说呢,爹爹?”
自此,无争山庄的后山的半山腰就养着这么一个活死人,但凡有那些不听话的,都会被带来此处。自然,原东园为了自家女儿的名声,对于那些参与行刑之人,都严加申斥了。其实,就算原东园不说,光是见过了原清风笑容甜美地说着一个个酷刑,让人去一一执行的样子,也甚少有人胆敢逆了此女的意思。
原清风是真的打从心眼里疼爱原随云,所以,在见到小小年纪,明白自己再也看不见了的原随云,在得知实情后,第一反应竟然先是安慰她这个做姐姐的后,心底更是软得一塌糊涂。便觉得,这一生,只要是原随云想要的,她总得给他要到才是。她原清风的弟弟,合该是天子骄子,贵不可言。
私下里,趁着原随云不注意,观察到小家伙适应黑暗的茫然无所适从,以及那愤怒暴躁的绝望情绪后,原清风所幸让人特制了一个眼罩,带在眼上,陪着原随云一起去适应这个黑暗的世界。
原东园更是找来一些列的听声辩位的武功心法,又延请了诸多名医,一心想要自家儿子好,只可惜,这场病害得厉害,眼部又是如此敏感脆弱之所,总是带着希望,又一次次失望,着实让人叹息。
原清风自己真的置身于黑暗之中,才明白了原随云那暴躁绝望的神情,这般每一次踏出的步子都不知道会不会撞到东西,会不会踩滑的茫然,这般分辨不清楚谁在说话的无力,这般瞧不见世界的五彩斑斓,目之所及,除了黑暗还是黑暗的感觉,窒息得让人想要发狂。如果没有体会过光明的美好,这失落感兴许还不这般重,可明明见识过这个世界的五彩斑斓,却被剥夺了那样的能力,那种心情,让原清风暴躁地想要杀人!
“姐姐,姐姐,云哥儿最喜欢姐姐了!”原随云一开始并不知道原清风带上眼罩的举动,只是几次对话,以及一些举措,让原随云分辨出了一些原委,后来,逼问身边的奴婢才知道了具体情况,那些自失明以来的彷徨失措,无所依从,仿佛一叶孤舟漂泊在茫茫大海上无处归依的感觉,一下子消散了。
原随云知道,无论何时何地,他的身边总会有原清风这个姐姐陪着的。
这样的认知,让原随云的心情松快了不少。
就像原清风体谅原随云一般,原随云也体谅着原清风:“姐姐,云哥儿看不到了,姐姐更应该替弟弟多看看这个世界,告诉云哥儿姐姐看到的世界,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