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萧景土稍稍打了个盹,日头还老高,便出去了。
牛圈里栓着的牛“哞哞哞”一声声叫唤,越叫越欢,范氏从水渠边打来半桶水,拎到牛圈饮牛,水牛饮了两口却不喝了,甩着尾巴,呼呼扇着两只大耳朵,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人似的盯着范氏,仿佛受了千般委屈。
范氏看了不禁笑出声来,用手顺了顺牛身上的毛,看了看牛肚子,这会干瘪瘪的,许是饿了。家里猪食不多,平日里紧着两头猪吃,剁两簸箕大青菜叶子放点碎米拌上稻糠,就是三头猪一日的食儿,这牛啊吃得多,一顿就得吃上大半桶,哪儿有它吃的,得牵出去吃草才行,这去年买的小牛犊,萧玉涵每天牵出去放,一年下来倒长了许多。家里犁田靠它,陶窑里的活计还得指望它……范氏心里不由地犯了难,叹了口气。正打算拎着牛饮剩下的水浇到院子的菜地里,不料低头见萧玉珠在身后歪着脑袋瞧着自个。
萧玉珠看出了范氏的心思,如今萧玉涵是不能出去放牛了,萧景土下田去了,就剩下娘女三人,萧玉珠拉住范氏的衣角,“娘,我去放牛吧,我保证把牛喂得饱饱的。”
范氏搂着萧玉珠的小肩膀,还是不放心。
“娘,弟弟这么小会放牛,我怎么不会,你就让我去吧!”说着,萧玉珠拉着范氏的衣角摇了摇。在前世里,她生在农村,小时候也是个放牛娃,一想到躺在草地上看着牛吃草自由自在的日子,萧玉珠嘴角抹着笑。
眼下也没有其他的法子,就由她去吧,范氏点头应下,还是不放心,走到对面喜子家,见喜子娘正在掰着干苞谷粒子,范氏坐下来,抓了个苞谷,拿了大木签子,哗啦一下在苞谷上掀下一竖条来,再用手掰着粒子。
“玉涵娘,不是我说你,小孩不过嘴馋,训两句就好了,你看你下这么狠的手。”喜子娘抬头看了看范氏,挤了挤眼又说,“我看,这有根啊分明是来讹钱的,不就一个丁点大的西瓜,还抓住不放。”
范氏却摇头,“我这是要给玉涵一个教训,让他知道偷东西的事万万做不的,让他长了记性。”
“也罢也罢。”喜子娘见说不通她,住了口。
范氏说明了来意,要下午喜子放牛的时候叫上玉珠。
喜子娘爽快地答应了。
下午,日头没那么高了,喜子拎着牛鞭,在自家院门口喊着,“玉珠,玉珠,放牛去喽。”
萧玉珠大声应着跑出屋,到牛圈里牵了牛绳从后院出去和喜子会合。
喜子赶着一头老黄牛,老黄牛身形壮实,毛也光滑顺亮,甩着长长的牛尾巴走在前头。萧玉珠牵着牛绳走在后面,水牛看见老黄牛,总算见着同类了,虽然长得和它有点不一样,水牛的四只蹄子欢喜的蹦跶了一下表示好感,长长的牛尾巴甩得更欢了,又是“哞哞哞”两声叫唤,萧玉珠感觉到手里的牛绳一紧,使劲地扯了扯,才把牛头拉了过来。
喜子一看萧玉珠手里紧紧拽着的牛绳,撇着嘴笑了两声,“别老牵着,把牛绳放开了,牛走得快。”
萧玉珠看了看喜子家的牛,牛绳在牛角上缠成个8字,再低头看了看自个手里的牛绳,扑哧一声笑了,立马又皱了眉头,不牵着牛跑了咋办?
喜子过来拿过萧玉珠手里的牛绳,就要往牛角上缠,萧玉珠上前拉住他,喜子拍拍胸脯,“放心吧,放心吧,我有法子,牛跑不了。”说话间,牛绳便缠上了牛角。
喜子和萧玉珠走在后面,扬起手里长长的鞭子,赶着两头牛出了村子。
放眼望去,一片片嫩绿的水稻田,正是抽穗期,一个个大着肚子。一朵朵不知名的小花爬上道路边的绿篱笆,万绿从中闪着星星点点,黄的,红的。两头牛欢快地撒开蹄子奔着,钻入墙下,从绿篱笆下擦身而过,饶个痒痒,又从另一头钻出来,浑身抖一抖真舒服,又撒开了腿往前奔去。
萧玉珠跟在牛后面也撒开了腿跑,仿佛回到了前世的小时候,蓝天白云一个光脚丫的疯孩子,如今这脚丫是光不成了,可心情却是一样地好。萧玉珠边跑边笑,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飘洒在山间小路上,里面全是满满的快乐,旁边的小花小草挤着脑袋瞧着这个疯女娃子。
喜子比萧玉珠小两岁,腿短,跟在后面跑起来,却追不上她,突然听到一阵阵的笑声,想起前段时间玉珠大病了一场,“她不会是疯了吧?”喜子又加了把劲,追了上去。
萧玉珠边跑边天真般地笑,一直跑到山坡下,前面的两头牛没了声响,停下来一看,正各顾各地啃着草呢!萧玉珠跑得累了,叉开了腿往草地上一趟,瓦蓝瓦蓝的天空,白云朵朵,盯着看了一会,火辣辣的太阳看着晃眼,扭过头去,喘气声慢慢地平息了下来,额头上却爬满了汗珠。
喜子大喘吁吁地跑过来,一屁股在萧玉珠身边坐下,用长长的袖子抹着自个脸上的汗,上气不接下气地埋怨道,“玉珠姐,你怎么跑怎么快,害我都追不上你!”说完,又盯着萧玉珠的脸蛋瞧,“你不会是病糊涂了吧?”
萧玉珠一个激灵从草地上爬起来,“你才病糊涂了!”
“那我刚才见你好像疯了一样?”喜子好奇地又问。
“你才疯了呢!”萧玉珠这身皮囊在前世可是二十五岁,如今穿越在这八岁小孩身上,不想和小孩子一般见识,撅着嘴不理他,起身找了块阴凉的地儿坐下。
喜子也是一时的好奇,见萧玉珠不理他便不再问了,在附近的树底下靠着。
如今这天真热,太阳明晃晃地当空照着,树上的知了叫了一遍又一遍。萧玉珠看了看两头牛,啃草啃得正欢,放下心来,起身摘了一片大的叶子扇着,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一阵凉风吹过,刚才滚烫烫的脸渐渐凉了下来。
又重新在草地上躺下,两只小手相互叉着靠在脑后,目光有些呆滞,不知道现代的爸妈怎么样了,是不是正为她伤心难过?恍惚中又想到了很多:两室一厅的房子,卧室里的大布娃娃,种满了花草的阳台,牛奶,蛋糕,鸡鸭鱼肉……想着想着,萧玉珠嘴角不由地流下口水,对了,还有宝马自行车,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废了?
树上的知了叫了又叫,这知了却和现代小时候的知了一样,萧玉珠顿时觉得像见了故人,觉得亲切,耳边的知了声顿时柔和了许多,萧玉珠的心渐渐静了下来,翻了个身,一看,喜子正靠着树打瞌睡,头歪在一边,一垂一点。
萧玉珠童心大发,采了一把狗尾巴草,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将狗尾巴草来回在喜子脸上蹭,又看了看喜子头顶上留的一撮毛,捂紧了嘴笑。
喜子被饶得痒痒的,下意思地用手抓了抓脸,又迷迷糊糊地睡去,萧玉珠看着喜子嘴角流出的一大趟口水偷笑,又饶,喜子浑身一抖醒了,挣开眼睛,用手抹了抹嘴角的口水,见是玉珠,咧着嘴笑了笑,用手摸了摸头顶的一撮毛。
日头渐渐西斜,水牛吃饱了草,热得受不了,想到河里去凉快凉快,一个劲地往山下跑。萧玉珠甩着鞭子拦也拦不住,喜子想上前去抓住牛角的牛绳,水牛的牛角顶了上来,吓得走开了。
水牛使着蛮性子,谁也拦不住,倔着牛头向山下的河边跑去。
“幸许等它泡凉快了,它自会乖乖地上来。”萧玉珠一想,这么热的天气,别说是牛了就是人也想到里面泡泡,范氏一再嘱咐过几个小孩不准下河,萧玉珠便在河边看着。
喜子也赶了牛下山了,他家的老黄牛却不喜水,在河边的草滩子上老老实实地啃草。
水牛时而把头埋进水里向前游去,时而从水里冒出一个脑袋,欢快地摇一摇两只大耳朵,牛尾巴哗哗地拍打着水花,气得萧玉珠拿它没办法。
日头的影子渐渐往西边沉,得家去了。在水里泡了半个时辰的水牛却没有上岸的意思,喜子人小使不上劲,拿了小石头往牛背身上扔,水牛在水里往前走几步,又不动了。萧玉珠学着喜子的样抓了石头扔,水牛却扭过头来,咧着嘴露出两排白白的大牙,仿佛咧着嘴笑,萧玉珠气得半死,在岸边狠狠地剁着脚,又重新捡了石子进行新一轮的轰炸,牛又往前进了几步。
“真是可气,竟然被一头牛调戏。”萧玉珠捏紧了拳头轻声说道。
一个岁模样的小孩从远处走过来,嘴里含着大拇指,颠笑着,头一扭一扭地,头发乱糟糟地,草秸秆土圪塔夹杂起中,像个鸟窝,再一看,胸前的衣襟上全是口水鼻涕……萧玉珠隐隐感觉到这个小孩有点不正常,这个年纪还在吃手指,“他不会是疯了吧?”
“去去去,傻蛋,那凉快那待着去!”喜子朝他脚底下扔了一个石子,赶他走。
“他不会是疯了吧?”萧玉珠说完,弱弱地侧了侧身。
喜子朝萧玉珠的后脑勺敲了一记,“玉珠姐,你不会是病糊涂了?他是傻蛋,早疯了,你们之前认识的。”
穿到这里一个月来,萧玉珠却是第一次见傻旦,难免生疏,嘴上满掩饰道,“我不是想快点把牛赶上岸,咱好家去,一心急看走眼了。”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傻蛋,生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这年头什么都不可怕,疯子最可怕!
傻蛋却身子一晃一晃地劲直朝萧玉珠这边走来,吓得萧玉珠捏紧了衣角,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傻蛋忽然停下来,从地上抓起一把石子,萧玉珠的心猛地紧张一下,以为他要扔自个,那可是如假包换的石头啊,想扭头躲。
喜子年纪小,个头比傻蛋要矮半截,想冲上去抢他手里的石子。
傻蛋傻愣愣地颠笑了两声,抓起石子却用力地往水牛的屁股上扔去,激起一阵水花。水牛的屁股被打了个正着,慢慢地从水里走出来。
傻蛋又抓了两把石子扔在牛屁股上,牛走得更快了,出了水面,浑身一个激灵抖了抖,甩住一圈圈晶莹剔透的水珠子,这才“哞哞哞”叫了两声,走上岸来。
萧玉珠缓过神来,见牛上岸了,朝傻蛋笑了笑,点点头表示感谢。
傻蛋眼珠子乱转,抽出嘴里含着的大拇指,滴着长长的口水,低头跑了。萧玉珠看了心里一阵反胃,干咳了几声。
喜子把水牛赶在前头,一翻身骑上自家的老黄牛,一手拍着牛背一手甩着牛鞭子赶着两头牛,萧玉珠跟在后面,傻蛋的样子在脑海里却挥之不去,回头一看,傻蛋不知什么时候又跑来了,正跟在他们身后十米远的地方,她走一步,傻蛋就跟着走一步,她停下来回头看他,傻蛋也跟着停下来回头看,却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进了村子,萧玉珠又回头看,傻蛋却没影了。
萧玉珠叹了口气,“可惜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