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中秋,天没那么热了,稻田的稻子熟了,黄了一大片,深深浅浅的黄别在山脚。一大早,桃子挑了豆腐筐子从村尾上来,豆腐卖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块压碎了的。桃子理了理鬓角的头发,嘴角含笑,挑着担从晨曦中过来。
萧玉珠正在院子里剥菰笋,见桃子从青石板上过来,身后映着一道道晨光,步子轻快,宛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桃姑子,桃姑子。”萧玉珠舞着手喊。
桃子嗯了一声,看见萧玉珠手里挥舞着的菰笋,挑着豆腐筐子过来,“玉珠,拿碗来。”
“我娘今儿没说要买豆腐?”萧玉珠停下手里的活,歪着脑袋问。
“瞧你这小丫头,精怪得很,今儿这豆腐碎了,桃姑子送你,再不去拿碗,我可要把豆腐挑走了。”桃子嗔怪着笑道。
萧玉珠屁颠屁颠跑进灶间,拿了碗过来。桃子把剩下的几块豆腐放进碗里,萧玉珠盯着她如豆腐般白嫩的手,看得出神,“桃姑子,你长得真好看,要是能做我婶子就好了!”
听了萧玉珠这无厘头的话,桃子的手愣在半空中,脸上飞过两朵红晕,“再取笑桃姑子,桃姑子可要把豆腐要回来了。”
萧景天手里拿着一只笛子过来找玉涵,桃子的脸唰地红了,像刚从红染缸里出来,用绳子套好豆腐筐子,急急地挑着就走。
“诶。”萧景天伸手想叫住她,桃子已经走出好几米远,望着她婀娜的背影看了又看。
“大叔,今儿总算见着你的影了,每回去爷那,都不见你人影,这魂儿却不知道跑哪去了。”萧玉珠生气地把菰笋剥得啪啪响。
“珠儿想大叔了?”萧景天用笛子轻轻地敲了萧玉珠一记。
“我才不想你呢,是爷和奶想你。”萧玉珠撇着嘴,把剥下的菰笋叶丢到他跟前。
“玉涵呢,大叔跟他找了个好东西。”萧景天拿着笛子在手掌上一敲一敲。
“不就是个破笛子吗?玉涵放牛去了,没闲工夫理你。”萧玉珠拿起剥好的菰笋起身。
萧玉翠从灶间出来,见萧景天来了,脸色淡淡地叫了声,“大叔。”
萧景天点头大声嗯了,夸道,“还是翠儿听话。”说完,把笛子放在东厢房的窗台上走了。
萧玉涵放牛回来,见了笛子,抓起来,嘟嘟吹了两下,破了音,吹不出什么声来,直嚷,“大叔就知道使坏。”
萧玉珠拿过笛子一看,又旧又破,还没了膜,估计是好久没吹过的,大叔真是费力不讨好。一声笑过,萧玉珠在院墙的竹篱笆下,撕下一片竹膜,用口水蘸蘸,贴在笛子孔上。
萧玉涵试了两下,能吹出声来,鼓着小嘴吹了半天,乱哄哄的不着调,院子里的小鸡娃子瞪着小眼珠子,叽叽喳喳叫着,“吵死了,吵死了……”以示抗议。
萧景土和范氏从窑里回来,吃过饭后,念着田里的稻子熟了,这两日就得开镰。萧景土把家里生了锈的镰刀拿出来,在水渠边的青石上呵斥呵斥磨了又磨。范氏拿家里的箩筐,大谷箩翻出来,看哪儿要补要修,一并拿出来用竹篾子补了补,看着家里的大谷箩不够用,嘱咐萧景土这两日给编两个。萧景土削了竹篾,在家里编大谷箩。
上回爷给的那本《三字经》已经看完了,萧玉珠想着还回去,换本别的来看。刚走到老宅门口,就听到一阵拍桌子的声音,走近一看,萧景天正跪在地上,萧老爷子坐在堂屋的正中央,八仙桌拍得啪啪响。
大事不妙,萧玉珠回家报信。萧景土火急火燎地赶来,范氏领着玉翠玉涵跟在后面。
萧老爷子举手往八仙桌上一拍,厉声喝道,“你这个逆子,你想气死你爹和你娘!”
萧景天跪在地上,向前趴了两步,求饶,“爹!我知错了,你就饶过我吧!”
萧景土没摸清事情真相,一见爹动了肝火,过来劝,“爹,老二知道错了,你就别生气了,不管发生什么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也是你从小教我们的。”
“住口。”萧老爷子转头朝向萧景土一声怒喝,吓得旁人都不敢再劝。
杨氏擦了擦眼角的泪,“老爷,老二年少不懂事,偷了字画出去卖,他知错了,你就饶过他这一回,小心气坏了身子。”
“那可是我珍藏多年的字画,有人出了高价我都舍不得卖,结果……他……他几两银子就给卖了!”萧老爷子气得说不出话来,气火攻心,咳嗽两声。
杨氏从旁边的茶几上端起茶杯,递过来。
萧老爷子喝了一口茶,润润喉咙平复情绪,缓缓道,“老二整天不着家,老大和老三,你们知道他是干什么去了吗?”
萧景文早知道老二摸牌的事,却没有把事情说出来,低下头避开萧老爷子的目光。
“他是去摸牌啊!”萧老爷子猛地一拍桌子,茶盅茶盖跳起来,呕嘟作响,吓了众人一跳,“输了钱,偷了家里的字画出去卖!咱们萧家怎么出了他这样的逆子,我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啊!”
第一次见爷发这么大的怒,萧玉涵害怕得躲在萧玉翠身后。萧玉珠站在丁香身后,担心爷的身体。平日里最憎恨摸牌赌博的人,大叔的做法让人着实可恨。他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的样子,并没有博得同情,反倒让人觉得可恨,“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的就是这个理。
杨氏侧过身去,捂着脸哭,范氏扶着她微微颤抖的身子,小声安慰。
“爹,是我错了,我发誓,绝对没有下回……爹……你就饶了我吧!”萧景天上前挪了几步,抱住萧老爷子的腿,求饶,被他一脚踢开,身子歪在地上。
杨氏扑通一声跪下,扶着萧景天,两人抱头痛哭,“老爷,都是我管教无方,要罚连我一起罚了吧!”
“老二的今日,你也脱不了干系,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萧老爷子指着杨氏,手直哆嗦,又朝向萧景天怒道,“今儿卖字画,明儿卖地卖田,是不是有一天,你会把这个家给卖了?”
“我不敢,我不敢……”萧景天害怕得往后退了几步。
“爹。”萧景土和萧景文齐声喊道,为老二求情。
“从小你就不学无术,送你去私塾念书,整天就晓得撵鸡打狗,迟到早退,白费了爹的一番苦心,长大了游手好闲,没个正经,整天不着家,没想到,你居然干出摸牌赌博的勾当!”萧老爷子一字一句,如针如刺落在萧景天的心头。
萧景文心虚地别过头去,不敢看萧老爷子的目光,老二的今日,也有他的一份干系,如果他早点把老二摸牌的事说出来,事情也不会闹到今日这个地步。
“老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老二摸牌的事?”萧老爷子凌厉的目光看过来。
“我早就知道二哥摸牌的事……却还在为他隐瞒,都是我的错!”什么都瞒不过爹的眼,萧景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你的纵容会促他犯成大错,你知道不知道!”萧老爷子字字铿锵,宛如雷霆万钧。
“我错了,我该死,要罚连我一起罚了!”萧景文跪在地上。
“你起来。”萧老爷子面露倦色,轻声说道,许是累了,身子瘫在圈椅上,深吸了一口气,久久才道,“跪三个时辰,去玉陶坊挑一个月的泥。”
“爹,陶窑里的活又累又苦,老二他哪受得了?”一听挑一个月的泥,萧景土脸色暗了下来,想劝两句。
“你干得他就干不得!”萧老爷子摆摆手,从圈椅上颤巍巍地起身。萧玉珠想上前扶住,被人抢先一步。萧景土扶着萧老爷子进了房。
杨氏从后院找来一些瓦砾,砸碎了铺在天井上,点起一柱香。萧景天跪在地上,抹了抹额头上惊出的汗,其他人各自散了。
萧景土担心萧老爷子的身体,晚上去老宅看了看,见没事放下心来,商量了秋收的事,两家一起帮衬着,明天就开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