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珠清了蚕粪,在干净的簸箕上铺上桑叶,一条条白白胖胖的蚕爬在桑叶上啃食,一小会,啃出好些个窟窿。前日摘的桑叶添完了,想着要去摘些来,两姐妹戴了斗笠,披上蓑衣正要出门,一个瘦弱的身影从对面过来,在雨中艰难地移动,越来越近,好不容易才看清那人的脸,是喜子,他手里拿了个篮,深一脚浅一脚地过来。
“喜子,这下着雨呢,小心淋了雨闹病。”萧玉珠冲进雨幕里,拿过喜子手中的竹篮,拉着他就跑。篮里面装着满满一篮子桑叶,看上去像是刚摘的,被雨打得湿透。
“今儿下雨我爹去摘桑叶,顺便叫他多摘了些,给你送来了。”喜子笑嘻嘻地道。萧玉翠帮着取下他头上戴着的斗笠,拍了拍他身上的水珠,只见他半个身子湿了,长袍上滴着水,脚下的鞋子湿漉漉的,鞋面上粘了好些黄泥。
萧玉珠看着篮子里的桑叶,看了看喜子,他养的蚕不多,只养了几百来条,养着玩儿,这桑叶估计是特意给她摘的。心里一阵暖流,想说句谢谢,话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腾空了竹篮,念着喜子衣衫湿了,这倒春寒时节落的雨凉,得赶紧回去换了,免得受了寒,没有留他,两姐妹戴了斗笠,送着他回去。
还没进屋,喜子娘在屋门口见他浑身湿了,衣衫上滴着水,一双鞋子更是湿透了,急得直喊,“哎呀,我的小祖宗,你这是跑哪去了?”人刚到屋,喜子娘气不过上前,揪着他的耳朵。
“婶子,喜子给我送桑叶去了才淋湿了,得赶紧给他换了干衣衫才是。”萧玉珠劝道。喜子娘对喜子心里宝贝着呢,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心疼还来不及,哪舍得打,领着喜子进了里间换衣衫去了。
两姐妹回了家,才出去一小会,鞋袜便湿了,换了鞋袜,萧玉珠站在堂屋门口,看着远近的山林、近处的房屋都氤氲成一片,溶入沉沉的水墨中,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心里一种强烈的预感,今年怕会是个涝年,把心里的担心和范氏一说。范氏也觉得像,今年的梅雨季节比往年来得早些,要是是个涝年,发了洪水,河滩子上的田怕是要减收不少,家里人多田少,再加上两个饭量大的陶匠师傅,特别是新来的那个大个子,饭量怕是大得很,要是遇上涝年,哪可如何是好。
“娘,要不去奶那要了北边的荒地,种些包谷,也能顶不少粮食。”前些日子,从老宅那听到,说北边有五亩荒地,在山梁上面,路又远又不好走,挑肥浇水也不方便,荒了好些年了。
北边的荒地,范氏是知道的,路远地瘦,没人愿意种,好几家都没种,荒了一大片,想着要是碰上涝年,把荒地种上,水浇得少,人也轻松些,能收多少是多少。
“什么,老大媳妇,你要种北边的荒地?”杨氏正站在走廊山的凳子上,伸手想取屋檐下挂着的包谷,早些剥了到时候好种。听了范氏的话,心里惊讶,手没扶稳,身子歪在柱子上。
萧玉珠忙上前扶住凳子,范氏扶着杨氏下来,“爬这么高,要是摔下来如何是好,这种事交给小辈们做就是了,哪里劳娘亲自动手。”说着自个上了凳子取包谷。
杨氏坐在一旁,拍了拍肩捶捶腿,念道,“人老了,不中用了。”
“奶一点都不老,可年轻了,今儿看着像是又年轻了十岁。”萧玉珠一副讨好卖乖的模样,嬉皮笑脸地给杨氏捏肩捶腿,这一招可真灵,特别是对老辈们管用,把杨氏哄得乐呵,笑得合不拢嘴。
“奶不老,奶得活个百岁千岁,享珠儿的福。”杨氏笑道,想起范氏说的事,“北边的地荒了好些年了,不好种,种上了也收不了多少粮食,这些年,村里的人好些家都不种了。”
“娘,咱家人多,又有两个陶匠师傅,饭量大,我想着把北边的地种上,能收多少粮食算多少。”范氏手里取着包谷,答道。
萧玉珠接过包谷,放进筐子里,“我娘想多种些包谷,到时候收了包谷,晒干了磨成粒子,做米糕熬粥都好吃,珠儿最喜欢喝包谷熬的粥了。”
杨氏剥着包谷,点头正要表态,一个声音从东厢房北间传来。“娘,我也想在北边的地里种些包谷。”刘氏撩了帘子出来。
“北边的荒地瘦,挑肥累得很,水又远,你要种包谷在南边的地里种就是了。”杨氏细声细气地劝道。
“咱从小也是种过地的,再高的山梁也上过,咱吃得了这个苦。”刘氏一尖声扭着身子,婀娜着过来。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把范氏杀得过措手不及。范氏抬着的手停在半空中,没了半点主意,这北边的荒地当初分家,是划在老宅这边的,现老二没分家,理应有老二的一份,自个想种,也只能是借用,想着老宅要种的时候就还回去,如今倒好,地还没种,老二媳妇就说这地她要了,这是什么事啊!
杨氏左右为难,不想驳了两个媳妇的面子。
丁香听到声响,从房里出来,“娘,咱家又不缺这口粮,把南边的肥地拾掇好了,还怕没有包谷吃,大哥家人多地少,就让给大哥家种吧。”
杨氏觉得也是这般道理,正想点头,岂料老二媳妇咬着此事不放。
“别忘了老大家是分出去的,这田地分家的时候早就分清了,北边的地是咱的,凭什么咱种不得,老大家的种的。”刘氏话越说越难听,说着说着,一双吊梢眉垂着,仿佛受尽了千般委屈。
看着刘氏的精明样,这会装得有模有样,又是抹眼泪抽鼻子,是个可怜样儿,咱不吃她这一套,“婶子,咱家人多,我娘怕口粮不够,才会想奶讨了来,只是借用,又不是不还,这地是爷奶的,谁也别想占了去,爷奶说给谁种就给谁种,我娘自然是没意见的。”萧玉珠一下子把难题丢给了杨氏,杨氏的想法,玉珠是知道的,这老二媳妇过门,一个月了,别说下地,就是家里的杂活,也懒得插手,北边的地她哪种得了,只不过眼浅。老二媳妇好吃懒做的作风,杨氏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老大和老二一人种一半,北边的地拢共有五亩,一人种二亩半。”杨氏一嗓子喊道,一碗水端平,这下没二话了吧。
范氏取了包谷从凳子上下来,“二亩半就二亩半,听娘的。”说着,帮着剥包谷。
刘氏瞪圆了眼,气得直甩帕子,“娘,这家早就分了,照我说,老大家种可以,得收些租。”
“二嫂,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丁香看不过去,忍不住插了一句。
“照理来,就得收租,每亩地给多少包谷。”刘氏声音越来越大。
“你……”丁香气得说不出话来,管不了这摊子事,回了房。
“老二家的,你这样说未免太见外了……”范氏嗖地从地上站起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起来,杨氏左右不是人,两边拉着劝,和着稀泥。
萧玉珠试着拉过范氏,被她一手推开,她正在气头上,力气大,把萧玉珠推得连退几步。刘氏翻出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来,说什么杨氏偏心惦记着老大家老的小的,又是送花布又是送肉的,知道的老二是亲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河里捡来的野娃子。
天井里春雨连绵,走廊上唾沫星子乱飞,吵得不得安宁,萧玉珠想上前劝上两句,却插不上话,见杨氏脸色不好,扶着她再堂屋坐下,倒了杯茶水给她喝下,脸上才算好了许多。
“吵什么吵!”萧老爷子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从外面回来。
范氏和刘氏一听是老爷回来了,吓得身子颤抖,立即闭嘴。屋里安静得只能听见雨打屋瓦的声音。
大救星来了,萧玉珠跑过去,接过爷手里的斗笠和蓑衣。萧老爷子拍来拍衣衫上的雨水,板着脸过来,“还嫌不够丢人。”
“老爷。”杨氏迎着老爷在堂屋中央坐下,萧玉珠乖巧地端上茶水,上前在爷的耳边小声把事情说了一遍,特别强调了刘氏要收租的事。
“老爷,这事你看怎么办?我原本是说一人各种一半……”杨氏看向老爷。
萧老爷子一拍八仙桌,“北边的荒地全给老大家的种。”说完,从圈椅上起身回房,杨氏见他衣衫鞋子湿了,跟上去服侍更衣。
爷,你实在是太给力了!萧老爷子的声音很大,整个天井上听得清清楚楚。
刘氏手里捏紧了帕子,气得直跺脚,脸上却不好发作,窝着一肚子气回房。
老爷的大明大义,范氏记在心上,对他感激。见老二媳妇不是个好招惹的,没有久留,拉着萧玉珠,戴着斗笠,一高一矮两个背影相互扶持融入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