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藏深深吸了口气,如果说平时他对叶天的态度是尊敬的话,那么此刻则是敬畏!他发现此刻的父亲更加深不可测了,这件破烂麻布大袍下,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难道他早已知道这条项链的事?
“您都知道?”
叶天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
叶藏深吸了一口气,没有人能形容他内心那种翻江倒海般的震惊,他深鞠一躬,道:“真的很感谢父亲您居然会养育我这么一个人长大。我、我真的无以为报。”
叶天笑着朝他摆了摆手,问道:“什么时候记起的?”
这个问题问得当真没头没脑,但叶藏听了,却是回答道:“就在那一年,那批强盗劫略我们后放火烧屋。我病倒的时候,像做梦一样,全记起了。”
叶天面向叶藏,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神秘笑容,叶藏知道对方有话对自己说,当即低下头去,恭敬的道:“父亲有话请说。”
叶天虽然看不见,但却是满意一笑,接着道:“你也应该知道你以后要走怎么样的路,但你做人太过执着了,对那批山贼是这样,对那个刘民也是这样。”
一听到这话的叶藏猛然抬头,一脸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位父亲,颤声道:“您、您都知道了?”
叶天笑而不语。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叶藏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被他完全看透了,他甚至觉得自己是的。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在今晚之前,叶藏以为自己可以在黑暗中瞒过所有人的眼睛;但现在,与叶天对话后,他却骇然发现,原来一直都是自己在蒙着眼睛,在叶天面前玩捉迷藏。
叶藏叶藏,这个名字取得好!
当年,那批山贼洗劫叶天一家,其后一年,叶藏大病初愈不久后,那群山贼竟然离奇的被全灭了,而现在看来,明显就是叶藏下的手。
一个人灭了一群山贼,那时的他比如今的叶星临还小。
“父亲,可恨我不能帮你找回那本奇书。我真是没用。”叶藏自责道。
“呵呵,何必自责。但凡天下物品,失之,得之,自是上天安排,我等蝼蚁般的存在,何必介怀。”叶天毫不在乎的道。
毫不在乎?要知道那本书决非凡品。它看来不过十页,而叶天只看了第一页就掌握了如此通神的命相之术(字体为浅浮雕状,叶天靠触感自然能看到),那么后面的几页里,又写有什么?叶藏很想知道,但那本书他看不懂,上面的文字根本不是他所认识的文字。
叶藏再次看着眼前的父亲,那件麻大袍就像一团迷雾,把他团团包了起来。
“小藏,你在盯着我看吗?”叶天忽然道。
“是的,父亲。其实我知道您是知道我在看着您的,但为什么您却一直都装作什么也看不见?还有,那本究竟是什么样的书?从前我不知道,但现在我想知道,为什么父亲您这样的一个人,却任由那些强盗把书抢了去呢?而且,那本书究竟有什么来历?我不认为那样的东西会随便被人扔在山里,再被父亲您捡了回来。其实那本书应该就是您的,我说的可对?”
叶藏目光灼灼的问了一大串问题,他原本以为自己很了解这个家的人,很了解这位父亲,但现在他才发现,原来他根本不了解眼前这个男人,他比自己掩藏得更深。
“哈哈。”叶天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满意的笑了,他接着道:“你能想到这么多,倒也不枉我当年捡你回来收养。只不过你错了。对于看,我从来只用我的双眼,但我的眼睛早已瞎了。所以我是真的看不见的。而且,你真的太执着了。”
“执着?”叶藏困惑的看着叶天,再次低下头去请教:“孩儿驽钝,请父亲指点。”
叶天再次哈哈一笑,道:“没错,是执着。我问你,那本书是什么书与你何干?我为什么任由强盗抢了去是我的事,又与你何干?那本书什么来历,你又管得着?不要认为我的话很蛮横,你说你都记起来了,那我又问你,你是什么人,我可有追问过你?你为何来到这里,我有否问过你?你为什么突然应征入伍,我又有没有干预过你?”
叶天一正一反的论述,把原本还有一肚子疑问的叶藏驳得哑口无言,楞楞的木在当场。
叶天朝他摆了摆手,示意让他不要问下去,自己却道:“对于你和小叶,我一直都是平等看待。你心中不要存有疑惑,否则这可能会成为你的一个致命的心魔。好了,现在时候不早了,你……唉……”
叶天轻叹一声,面向叶藏展颜笑道:“其实为父还是很喜欢你这小子的,有空多回来看看。”
叶藏心头一热,看着坐在夜空之下的这名双目失明的养父,他竟是险些掉下泪来,咬着牙,低着头应了一声。
叶天转过头看,面向那间一家人生活许久的破旧屋子,嘴角一笑,然后,大袖一挥,道:“去吧!”
去吧。仅二字,再次把叶藏扯回离别的哀伤之中……
黑暗中,步履蹒跚的寒伯朝着这边走了过来,他怀中还抱着小花。至于他身后,只有一条昏昏欲睡的大黑狗。
看着“天荷居”三个大字,看着破破烂烂的小木屋,这里,这一切给他留下了多少珍贵回忆?他不知道。
“哦!小藏,你还漏了这个,接好!”
嗒!
稳稳接住,那是一只粗糙的陶杯,背后刻着一个“藏”字。
叶藏深深呼吸,再次朝家人深鞠一躬,然后头也不回的跑向了远方,任由黑暗吞噬了他的白色身影……
看着叶藏远去的方向,寒伯道:“老爷,少爷真的要入伍打仗?”
叶天站了起来,背着双手走了回去,道:“不知道。”
寒伯抱着小花,紧跟了上去。
只剩下小黑歪过头颅,一口咬着那张长凳的一脚,叼了回去。
……黄石城……
清晨,太阳升起不久,到处都弥漫着一股飕飕凉意,每一个人都似乎变得不爱说话,即使是附近当铺的熟人见了面也不打招呼,自顾自的为今天的生活张罗着。
开店的开店,摆摊的摆摊,当城门打开的时候,他便走了进来。
他只是个幼稚的小孩,但他觉得其他同龄伙伴比他幼稚得多,所以他从不跟那些人交好。他朋友不多,只有一个,但那个人却走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那时他哭了很久,似乎把毕生的泪水都流完,所以在他发现自己兄长也离开了自己时,他没有滴下半滴眼泪。
没有任何梳洗就走出家门,四处游荡,如行尸走肉一般。
漂浮的步履,散乱的头发,空洞的大眼。
街上的人不知不觉都注意上他了,这个城里没有什么人是不认识他的。所以都有人跟他打招呼,但回答他们的,只是他们的自作多情。至少,今天他们是自作多情了。
由南门走到北门,当他再次走回南门时,城门口已经多了位老伯。姓李,卖糖的。这个老伯在这里卖了十多年的麦芽糖了,他是老伯的熟客。
老伯没有跟他打招呼,拜托了旁边的人帮他看着摊位,便一脸担忧的跟了上去。
这里是一条山中小径,夜晚没人敢走,即使是早上也大多是成群结伴的走,此刻正有几人围着什么在议论纷纷,原来是一颗倒地的大树。
“你们说这树是怎么倒下的?”
他已经走到人群附近,不是他想走过去,只是这路有点狭窄罢了,听到众人的讨论,他忽然“哼”了一声,像是嘲笑这些人的无知,只听他不带感情的道:“是被只妖精拍断的。”
议论中的众人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却是破口大骂
他瞥了他们一眼,忽然觉得他们面目可憎,他觉得可惜,可惜他没拿剑在手,否则——
他会杀了他们!
其实没有剑,他也可以杀了他们,他们不过是些商贾罢了,那些随从他也看不上眼。只不过,有剑的话,会更痛快些!
他只想痛快,那种在鲜血四溅之中的痴狂痛快!如被炽焰炙烤,却依旧疯狂的乱舞!
瞳孔深处仿佛引燃了嗜血的火种,朝着这帮无知小人,他扬起了嘴角。
嘲讽!
众人发指怒骂已经不够了,目光交流了一下。两个彪形大汉已经迎了上来,一身虬缠的肌肉无疑的证明着他们的力量强大,那个水壶般大小的拳头,只怕会一下敲破他的小脑袋。
看着气势汹汹的两人,他没有躲避,不是不害怕,而是已经有人站了出来。
李伯。
李伯在那两名商贾耳边说了什么,那两名商贾听了之后,竟能对着那个傲慢的孩童表现出客气的态度,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他们是慕名来算命的。
没有理会他们,他径直走了回去,直到他和李伯的身影淡出了那群商贾的视线,肮脏的叫骂声再次响起。在这条清幽的山路上,声音似乎传播得特别快,特别清晰。
什么辱骂他都可以忍受,唯独那一句会刺痛他的心的话。
“有爹生没娘教的!”
他已忍无可忍,他只想一拳一脚的把那些人虐杀。
但那些商贾是幸运的。因为他转过身来踏出第一步时,他已经晕了过去。他只是一个小孩,还没吃过早饭,就已经走了好长好长的路。
但没有人知道他倒下究竟是因为身体的疲惫,还是因为精神的崩溃……
他迷蒙的眼睛即将合上时,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接住了自己。
李伯。
此刻的他甚至觉得李伯佝偻的身躯是柔软的,就像母亲的怀抱一样,但就是因为如此,他的眼泪在酸涩疲惫的眼中夺眶而出。
他没有母亲,他不知道母亲的怀抱究竟是不是真如人们所说的那样,温暖而柔软。
……天荷居……
李伯看了熟睡的叶星临一眼,转头看着叶天,看了许久,许久……直到李伯那双枯槁的手掌紧紧握了起来。
“天——”
正当激动的李伯张开口要说话时,叶天却是伸手制止了他。
李伯神色痛楚的看着叶天,终究是合上了口,没有说话。
不知是谁的一声叹息,使这个清晨的空气冷清了许多……
是阔别重逢的感叹,还是含恨的唏嘘?
时间在沉默中蠕动流逝,叶天嘿嘿一笑,拍着大腿道:“李大叔,你可是有话要说?”
李伯脸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缓缓闭上了眼,摇头道:“没有了……”
李伯步履蹒跚的走出门外,剩下屋里的叶天一脸谄笑的道:“李大叔慢走!”
作者的话:真心说一句,临近期末,更新时间不稳定,冰风情节比较紧凑而且漫长,一天一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放假尽量一天两更,建议养肥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