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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昌毅,男,46岁,汉族,祖籍山东莱州,祖上于嘉庆年间迁居岫岩。甲午年秋九月,岫岩地方举办团练,为徐家堡十三村练总,十一月,日军第五师团进占岫岩,岫岩团练溃散,随昌毅独领徐家堡十三村团练为骨干,吸纳练众两千余人在山中游击日军。乙未年初接受武毅先锋军岫岩团练三营名号,在分水岭阻击日军西宽旅团,为武毅先锋军主力发起黄花甸——大房身战役创造战机。春三月,所部改、混编为武毅先锋军德州镇标及教导总队、老八营各部,参与海城收复战和其后的防御战。夏五月,入武毅先锋军暨武毅军教导总队集训,结业后任第一军第三团团长。冬十月,辽东各军大整编,出任第12旅旅长。丙申年四月,率部北进之珲春戍守边防,在清俄边境军事冲突中,第12旅在三日内沿滨海崎岖之山地急行军两百五十里,抢占战略要点王八泡子,协助友军攻克双城子,威胁海参崴......”
《时务日报》、《民声报》、《时势快报》、《申报》以及洋资举办的《北华捷报》同时刊登出这么一份履历来。没有一句多余的评论,更没有表功的言语,就是一份简单的履历。
结合起前一天新军师、旅将领和北洋舰队将领们的联名通电,随昌毅的“被撤职”就成为“舆论哗然,国人纷纷为其鸣不平,呼吁效仿西洋列强行立宪之政,限制皇权乱命”风潮的引爆点。
大清国国防军现今只有五个军的架子,加上禁卫军,正儿八经的旅长只有二十六人,在最近的军事冲突中,建立功勋的只有三人,为李樾、延山、随昌毅。就这么一个大清国难得的军事将领,竟然因为侨民盼归心切而不谅朝廷之约束军事而殴打钦差一事,被皇帝亲自下诏电令撤职、永不叙用!
别说随昌毅想不通,国防军的官兵们想不通,但凡看过报纸的大清国人也想不通。舆论引发的请愿民潮最初从远在辽东的岫岩开始,接着是天津的各大西式学堂学生们游行请愿,围了金刚桥直隶督署衙门,又是武备学堂的学兵总队迅速出动维持秩序。京师的京师大学堂也炸了窝,游行请愿没能组织成功,却有百余师生寒冷的半夜里就聚集在**外,与宵禁的巡防营冲突,东安营地的禁卫军混成团及时出动隔离,避免了流血事件。
第二天一大早,上朝的大臣们看到的是从百余师生壮大到几千人的军民请愿队伍。寒风瑟瑟中,“满汉平等、赏罚公平”,“效法西洋变法图强”,“新军流血保卫国家,国家以何报答新军?”......一面面横幅、旗幡随风飘摇,触目惊心。 与之对应的是请愿人群保持的绝对寂静,寂静,让人分不出他们是为“维护大清国脸面和朝会规制而禁声”还是在“沉默中酝酿着一场猛烈的大爆发”。
朝会在压抑的气氛中刚刚开始,正阳门火车站涌出一股股从天津赶来的人潮,涌动着向**集中,一样是旗幡林立,群情激愤,却带来不一样的口号声。
“士气可鼓不可泄,随旅长不能撤职!”
“新军功勋卓著,当赏不当罚,请皇帝三思!”
“让荣禄去当12旅旅长!”
“皇帝是三万万六千万人的皇帝,天下不是满人一族之天下!”
口号声传到养心殿上,正在滔滔不绝奏呈“新政之弊”的同治帝师、礼部右侍郎徐桐更觉揪住了新政的把柄,高声叫道:“我朝废八股科举而行特科,不师尊王攘夷而效法于夷,以至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故有在外喧嚣狂悖之徒糜集。我朝弃天朝之德政而奉行军事,以致新军势大而朝廷不能制,今日有12旅纵容军民殴打钦差,更有第四军进驻喀什噶尔与俄军对峙于山口,眼见着更大的战端即因武人好武失德而起,大清朝廷疲于应对,更见新军坐大。我朝分军权于陆军部、总参谋部,酿成陆军部尚书兼钦差大臣而不能制军,复酿成新军诸将连同一气,以通电对抗浩浩皇命之果。皇上,臣以为,大清立国数百年从未有此朝纲崩散之兆,当速速废除新政改行旧制,匡国家正道,方能抚民、镇军而行皇家之威权,定国安邦呐!”
徐桐声嘶力竭的刚刚说完,立即有麟书等一大批人纷纷伏地附议。
内阁首辅大臣李鸿章眯缝着眼睛瞅了辅政亲王奕一眼,见奕訢没有反应,乃缓缓出声道:“启奏皇上,臣以为徐桐之词全为妄议。所谓更尊王攘夷为师法于夷,以至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为妄议一。自道光朝以来,时势遽变,外有列强虎视眈眈,内有发乱、捻乱纷扰,朝廷连年用兵而乱局愈乱,唯有新政以移民实边开始来,气象一新,关外开省而关内归治,流民逃荒、争地之事几近绝迹,此为新政之实效也,妄议者身居庙堂而岂能不知?妄议二!”
李鸿章加重了语气,又故意停顿了一下,斜眼看了看还趴在地上的一大群人,心中冷笑不已,声线也渐走高亢:“战端乃武人失德而起,此论居心险恶之极,当诛!新军激战俄军与边境,阻止俄人强租军港、强修铁路、霸占路权矿权之野心,更以军事对峙遏制俄人自辛卯年(1891年)以来在喀什噶尔的挑衅,如今铁路开建而边境形势逐渐平稳,正是新军之功,岂能强作新军之过?!再说12旅旅长随昌毅纵容军民殴打钦差之事,言语多为捕风捉影或当事者含羞带愤的一家之言,据此判断有失公允,实情如何还当详查之后再行议处。以臣下看来,侨民殴打钦差乃是出于爱国之情,回想中法交恶而后和谈时,李某身当和谈重任,不也被不解真相的舆论和民众指责吗?再说中日缔约,李某再当和谈全权重任,落得的条款不也难为国人接受吗?通达圣意,妥为解释、宣慰侨民、安抚军心、收束军事,原本就是钦差大臣的职分所系,荣禄大人身膺重担而不能胜任,以至在王八泡子被军民围攻。以臣看来,围攻不能胜任之钦差大臣,军民们的初衷是爱国爱君而非藐视朝廷,此情当以宽而谅之,方能使得大清百姓鼓舞,益忠于大清,忠于陛下也。强敌环伺,新军初成而制军不易,若因军人爱国之举而责罚之,新军原本高涨的士气顿堕,又复于从前,大清国又以何抵御强敌,巩固边防?!吾皇英睿,当能体察民意军心而善待之。”
李鸿章话音未落,养心殿上又站出一大帮子人来附议,其中有宋庆、丁汝昌、荫昌、李光久等人。
“皇上,奴才有奏。”
恭王奕訢在一旁看的明白,心里也迅速作出了计较。皇帝的心思他清楚的很,无非就是想借题发挥一下,打压一下新军魁首杨格,能够顺利的拆分其手中过于集中的兵权最好。只是,皇帝没想到杨格会不讲规矩的躲在后面不吭声,由舆论把这事儿捅了出去,新军将领们已经抱成了一团,舆论和民意对新军又颇为回护。
事情闹到现在不好收拾了,皇帝不好收拾,杨格又好收拾吗?一样的挠头皮啊!
新政还是要推行的,因为丁卯上谕是皇帝本人的意思,新军是皇帝本人亲令编练的,甚至在广大的国人心目中,新军魁首杨格还是皇帝的亲信将领!真要按照徐桐的说法推翻新政、恢复旧制,那就等于是皇帝自己打自己的脸,自己削弱自己的权威!
龙座上的光绪“嗯”了一声,微微点头。
“奴才以为,首辅李中堂所言极是,钦差大臣被殴一事,主责还在荣禄本身办事不力,而随昌毅只是保护不力的次要责任。奴才建议皇上电谕参谋总长杨格就近查明王八泡子一案真相,拟出处置意见条陈朝廷。另外,参谋总长久在关外,于第四军、第五军、禁卫军编练不利,眼瞅着年节将至,皇帝不如趁此机会电令杨格办理此事后速速回京履任为宜......”
“恭王爷!”趴伏在地上的麟书失声喊了一句,语气又惊慌又失望还带着几分羞愤的意味。原本麟书等人还以为恭王真的从“杨格势大,满人势危”中醒悟过来,要当机立断的中止新政,这才把老顽固徐桐拉出来出头陈奏,哪知......上当了,被恭王当枪使了,使过之后又当臭狗屎一般远远的丢开了。
奕訢如浑然不觉一般,继续言道:“开办南洋武备学堂、福州船政局整备诸事,乃参谋总长职责攸关,不能不从速决断。”
光绪顿悟,自己在杨格借志锐传话、王八泡子事件发生和杨格刻意躲在外面与皇帝赌气的行动挑逗下,确乎是太性急、操切了一些,忘记皇权稳固之根本在于挑起湘淮矛盾,再以培养之满人武力暗助老湘军,则能达成大清国政局在皇权之下的新平衡。
还是恭王爷老成持重、慧眼如炬而手腕老辣啊!
皇帝即便是不满意杨格军权过大,那新政和整军也是要推行的,这是大前提,是国策,不容更易!
有眼色的,今后甭拿起什么理由就朝新政国策上泼脏水。还在观望的也该清醒的看到,新政不仅仅在关外要继续推行,在关内和南方、西南、西北也要推行了!那么,皇帝就亮明了团结以往的“后党”,肃清或者远离守旧势力,在新政中以王公贝勒们为里,以朝廷大员们为表,与杨格打一场“皇统”和“立宪”之战,这才是重点。
杨格推动军心、民意来抗衡皇权,此时的皇帝更应该顺势摆出“顺应军心民意的明君”形象来,在争取军民、民意问题上,携传统观念之威,与杨格一决高下。可以说,这就是皇统和立宪两派的前哨战了。随昌毅的处置问题如今变成了烫手的山芋,不处置吧,于朝廷和皇帝的脸面而言,确乎说不过去,再怎么说叨那是爱**民的一时激动,殴打钦差一事终究还需有人出来当个替罪羊的。
谁来当替罪羊?皇帝不要说话,把处置权交给杨格,让杨某人头疼去!一个不好,在军民心里失分的就不是皇帝而是杨某人喽!
反正,一道让杨格查办王八泡子事件的电令以通电发出去后,皇帝就已经稳稳的立于不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