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目瞪口呆!
崔向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参禅也好,念佛也罢,都是渡向彼岸的一艘船,不管大船小船,快船慢船,只要能抵达彼岸,就是好船,到时都一样要舍弃,所以不必非要在禅净之间分出高下来。------.--
呆立半晌,僧人一脸的惊讶之意慢慢消去,恢复一脸冲和淡然,笑问:“这位小施主莫非是修学净土?”
崔向摇头。
“那为何拔高净土,将一句佛号与三藏经典相提并论?”显然,僧人还是心结未去,不认为“一句阿弥陀”可抵万千佛经。
“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何来拔高之说?何来高下之分?众生根机千差万别,佛经对应就有八万四千法门,法师熟读经,如此浅显的道理,还要我这在家之人再说一遍不成?”崔向知道其实眼前的僧人已经输了,不过还是不肯就此服软,非要他再说出一个详细来。
“念佛是有为法,一切有为法,都是虚妄之法。”僧人犹自嘴硬。
“参禅也好,看佛经也罢,都是有为法,做不到无为而为的境界。”崔向寸步不让。
“念佛始终心中有念,参禅能做到万法皆空。”僧人道。
“万法皆空,还有一个空在心中执著。念佛念到极处,可以做到不念自念。两者无有高下。”崔向道。
“光凭念佛,便可达到佛法所说的不可思议境界,着实让人难以生信……你无法说服我!”僧人近乎耍赖。
崔向心中有气,我何苦来哉,闲着无事非要说服你禅宗和尚去学净土?早就说了,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你学禅学净,只要到达彼岸就是成功,何必非要分得得那么清楚?
不过他也是清楚,其实现在眼前的僧人已经不再与他辩论,而是心中疑惑不决,想要借他之口说服他心中疑虑,以解开心结。此时的他就如遇到一个难题,将解未解之时,心中难受,就需要旁人说破心中一点堵塞之处。
很不幸,是崔向引发了僧人心中迷惑,他就索性赖崔向,非要让他助他一臂之力不可。僧人开悟,有时只差一点,或许一点即破,或许一生也无法寸进。
好,崔向告诫自己,好人就做到底,谁让他后世一直参研佛学,多少也有一些心得,而且也着重研究过禅净之间的争论,许多高僧大德的精彩论断,说实话,他也记了一些。
“佛经都是由弟子先发问,然后佛祖作答,然而众多佛经之中,却有一部经是佛祖无问自说,法师可知是哪一部?”崔向也是笑得一脸的清风明月。
“《佛说阿弥陀经》!”僧人答道。
“可知为何没有弟子提问,佛也要自说此经?”
“这……”僧人摇头。
“只因此经非有智慧高深者,难以生信的原因,也或者可以说,佛祖的诸大弟子中,无人可以问出如此大道至简的问题,所以佛祖才不问自说,并且将此经说与他的十大弟子中智慧第一的舍利弗!”崔向掷地有声,感觉到心中充盈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层层推进,点石成金,尤其是最后一句,有画龙点晴之妙,原来笨二郎还真有一个阳光灿烂的春天……就让他小小的自我陶醉一下,自我良好一下,自我崇拜一下下罢!
“舍利弗,当知我于五浊恶世,行此难事……为一切世间说此难信之法,是为甚难!”僧人低声背诵《佛说阿弥陀经》,一连重复数遍“为一切世间说此难信之法”,突然之间,他眼中蓦然闪现一丝奇异的光彩,一时间犹如变了一个人一般,神采飞扬,浑身洋溢一股喜悦和欢快之意。
叉手一礼,一揖到底,僧人对崔向诚恳拜谢:“小僧释高闲,多谢施主妙语解惑。听闻施主一番高论,胜过小僧数年冥想!”
佛法刚入中国时,出家人多带俗姓。后来道安法师提议出家人应该都跟随佛而姓释。当时还有很多人不满,再后来《增一阿含经》译出,经中果有:“四河入海,无复河名。四姓出家,同称释氏。”一时大众惊叹。
道安法师,即是净土宗初祖慧远法师之师。
既然对方说出全名,也是郑重之意,崔向不敢托大,还礼说道:“高闲法师不必多礼,出家人不向白衣见礼,莫要折杀在下。”
高闲哈哈一笑:“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众生平等,不分僧俗,施主,你着相了!”
高闲寻到机会,也绕了回来,毫不留情给崔向下了一个结。崔向微微一愣,知道高闲已经心开意解,不过是为了调笑他一句,呵呵一笑:“此高闲莫非就是彼高闲?”
高闲毫不迟疑答道:“然也!”
二人相视一眼,皆哈哈大笑。
一旁的崔居看得云山雾罩,不知道二人在打的什么机锋,又不好开口相问,只好挠头傻笑。
慧广原来还指望高闲好生教训一下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不料几番对答下来,很明显是高闲落了下风,而且看现在情景,高闲还和其中一人心意相通,成了莫逆之交,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气呼呼地说道:“法师,小僧刚才被两位黄口……两位施主羞辱,佛祖有言,在家人不说出家人过失,就算是在家居士也要向僧人顶礼,此二人无礼在先,出言不逊在后,法师怎能还与他二人谈笑风生?有辱门庭!”
高闲转身直视慧广片刻:“慧广,你资质不错,为何出家十余年来,成就平平,只因你心中有大我慢,非要有出家在家的分别之心!诚然,我佛说过在家人不说出家人过失,是为了不让在家人生大我慢,而你身为出家人,却我慢贡高,若有人真心助你,指摘你的过错,就如地藏菩萨下地狱广度众生一般,不但无过错可言,还有大功德……”
说话间,轻轻挥了挥手,意思是让慧广退下。显然高闲在寺中地位比他高不少,慧广一脸不服,却又不得不躬身退下。
待慧广走了几步,高闲又想起了什么,冲他的背影喊道:“慧广,回去后,多翻看几遍《维摩诘所说经》,便可知我话中味道。”
慧广猛然一愣,呆在当场。过了半晌,忽然转身过来,一脸惭愧,冲崔向和崔居叉手一礼,随后匆匆离去。
崔居一脸惊讶,他并未读过《维摩诘所说经》,不明白慧广为何突然有如此巨大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