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婚礼的盛大与否,可以从嫁妆上看出几分来。当年的安庆侯,是皇室公主之子,女儿嫁的又是在金殿上皇帝赞扬的新科探花,与太傅结两姓之好,满京城差不多的人家都到齐了,添妆的、贺喜的,排出几条街去。直到今日,仍有人津津乐道“郎才女貌”的故事。
虽然,故事的结局并不好,探花郎被贬北疆,无诏不得返京,如花美眷多愁多病,自是没法子跟丈夫去苦寒地方受苦。而害得人家小夫妻分隔两地的坏人呢……是皇帝的亲弟弟!谁敢冒犯出言不敬?
因此京城里的人们谈论那场婚礼时,除了赞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外,只念叨嫁妆有多么丰厚,全套紫檀家具、珍稀古董字画、上万亩良田,猜测价值是否有百万之巨?
百万……虽不中,亦不远矣。
前世的俞清瑶深受“女诫”影响,在家从父、家人从夫,对金银之物从不关心——也没有人需要她关心,绫罗绸缎、美味佳肴供养着她,把她养得自以为超尘离俗,心思都在风花雪月上。也许是上半生过得太顺了,所以才会在家族蒙难后,成了落魄小姐,要靠双手讨生活。
到底前世母亲的嫁妆落到谁的手里,没办法深究了。俞清瑶只能尽力,让今生这些招人眼红的东西,妥善处置了。
凝晖堂。
沐天恩与杜氏端坐上首,郑重的将厚厚一垛子嫁妆单子交给俞清瑶。
俞老爷子命人送来的,只是其中一部分,那些笨重的紫檀木家具不好挪动,若是用船运。费时费力——天越来越冷了,花费这么大代价。不值。所以折算成银两银票,填补进来。只有一些不好计算的古董陶瓷、前朝古画,珍而重之的包好,运送回来。
至于被钱氏、二太太偷盗出去,不知贩卖到何处的,俞老爷子许诺会想办法弄回来,即便不能,也会寻了价值相等的赔偿。
俞清瑶打开嫁妆单子,见上面一笔笔写得寻常。可是内容——通江、金江口岸、锦州、庐州、江州等处在繁华地段的铺子七十二间;各地良田总数不下万亩,庄子二十多个;各地宅院三十多处;至于什么名家字画,珍贵古董,不提了。再贵重。偌大的京城不至于找不出第二家来。
可后面,这“苑马寺”御马三百,乳牛二十。怎么回事?苑马寺可是替皇家养马的地方!她母亲的嫁妆中,怎么会有皇帝的御马?
还是沐天恩解释了,当年国库空虚,皇帝登基后东征东夷,北伐蛮夷,立下了赫赫功绩。与此同时。一个尴尬产生了,打仗能没马吗?没钱。怎么养马?不知那位弄钱的高手,提出让勋贵家族子弟认养,简而言之,负担了养马的费用。要打仗的时候呢,皇帝一声令下,不至于苑马寺的马饿得瘦骨嶙峋;不需要的时候呢,这御马中不乏纯血的宝马,配种自用也好,供世家子弟赛马玩乐也可——京城流行的赛马就是这么产生的。
俞清瑶乍听,还以为这是赔钱的买卖,三百匹啊,一年要吃掉多少!却不知,她表哥沐薄言有名的纨绔子,从小到大的零花钱,全是靠姑母认养的御马赚的……
这些还不是最惊悚的,俞清瑶呆滞着,看着标明在江州的三家盐店。大周朝的盐铁生意,都是朝廷控制。这盐店,貌似不起眼,可每家店都有五万左右的盐引,不靠老天的脸色,每年坐收万两白银,妥妥的!
合上嫁妆胆子,俞清瑶脸色乍青乍白。
这是一笔多大的财富,直到今日才心中有数。
深深的,深深的吸一口气,她屈膝下拜,“求舅父、舅母怜惜清瑶无父母在身旁教养,母亲的嫁妆……还请舅父、舅母照看几年。”
“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沐天恩连忙扶起外甥女,略带责怪的语气道,“有什么话好好的说,何必行此大礼?”
可俞清瑶并不起身,执意跪下,抬起头,双眼满含着泪水,“舅父爱惜名声,可清瑶年纪尚小,弟弟也年幼,这些嫁妆除了托付舅父还能托付谁?求舅父看在母亲是您的亲妹妹份上,答应了吧。若是舅父不肯答应,清瑶就不起来了。”
“这……”
沐天恩转头看看杜氏,杜氏沉吟了下,点点头。沐天恩这才叹息一声,“快起来,舅父答应你就是。”
俞清瑶这才颤巍巍站起来,双手将嫁妆单子推给舅母,诚恳道,“舅父事忙,怕是难以分心理会俗事。清瑶厚颜,还请舅母操心了。”
这么一大笔财产,稍微从手缝里露出一点,都是不小的数目。偏说得诚恳,不说我给你多少好处,只一味致歉,称“劳您费心”了。杜氏心中,即便存了一点淡淡成见,这会子也要感慨——要是我有这样的懂事女儿,该有多好!
虽说这丫头身边确实没其他的可靠亲戚,除了他们没人能“照管”这些嫁妆,可明理暗示着,到最后才过来相求,总不如俞清瑶这轻轻一跪,再加一番动情倾诉。没看到老爷都感动了么?
杜氏的心,此时非常的复杂。
若非前两个月亲眼见识了俞清瑶固执偏激的一面,光看今天,还以为她圆滑心机深沉呢!那样,她一定会起戒心——年纪小小就处世圆滑,长大还了得?
可现在,杜氏不这么想。她觉得俞清瑶刚刚是真情流露,年纪这么小,便知道审时度势、当机立断,不容易啊!都是自小儿没娘的苦。哪个被娘疼着宠着的女孩儿,没有小儿女撒娇痴蛮?
这般想,反倒对俞清瑶多出几分真心的疼爱了。
……
将全部的嫁妆单子都交给舅父,俞清瑶松了口气。目前为止,她太弱小,没能力保护那么大笔的财富。虽然她知道经过舅母的手,怕是会私留不少,可人至清则无鱼——大金嬷嬷也说过,这世间就没真正清白无辜的人。
这一天后,俞清瑶的生活状况又上了一个台阶。
沐天恩因外甥女对他的信任,兼之思念亲妹的缘故,又恢复初来时对她的呵护关怀,杜氏也多了几分真心。而府里嘀嘀咕咕的人少了。
亲眼看到一箱箱的财物抬进侯府,还有谁敢说“吃白饭”的?况且来清风苑送东西的小丫鬟、仆妇们,胡嬷嬷手头宽裕,总是厚厚的打赏,现在不在乎三五百个钱了。以至于侯府里的人提起清风苑、提到俞清瑶,都是一片赞美之声。
对比下,临水轩的丽君姐妹就不大愉快了。原本她们没觉得“寄人篱下”,因为舅父对她们实在是好,当亲生女儿一样嘘寒问暖。可现在呢?毕竟不是正经主子,府里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当面不敢说,背地里没少嚼舌头,气得丽姿发作几回,反倒让人更不服气了——
“俞家把当年姑奶奶的嫁妆都送来了,吃穿用度,花的都是人家自己的钱。二表小姐呢,当年二姑奶奶也有陪嫁,怎么大表小姐、二表小姐住了三四年,不见沈家送来一分一毫?还有,这些年二姑奶奶吃药看医的也花费不少,没听说兄长要养着出嫁的妹妹,连人家的女儿也要养的理……”
丽姿被气哭了,想求舅父做主的时候,丽君阻止了她。
“傻妹妹,你到舅父哪里告状,又能改变什么?”
“我让舅舅把她们统统赶出去!”
“说傻话呢!一来舅舅不会为了言语小事动怒发作,二来,这些嬷嬷们说得又没错!我们确实花费着侯府的钱,怪就怪你我不是舅母肚子爬出来的,不是府里的正经主子。”
丽姿除了脚踝崴了,还没这么痛哭过。
“那怎么办?我们就得生生忍着么?”
“不忍,能怎样呢?”
丽君也气得胸口生疼,可她更知道,自己跟妹妹在侯府唯一的依靠就是舅父。不能做错事,免得失去舅父的喜爱……
她们更努力的讨沐天恩的喜欢了。
只是背地里,对俞清瑶的挖苦、奚落,炫耀跟杜氏出门时结交的伙伴,越发多了。
俞清瑶这时觉得跟临水轩撇清关系,是对的。比如对面遇见,她不用装“姐妹情深”,虚伪的应付,微笑一下,保持淑女的姿态走开便是,任由丽君姐妹在后对她龇牙咧嘴。
次数多了,瞒得过主子,瞒不过下人。
府中下人们开始流传着俞家表姑娘“宽怀、大度、善良”,至于说丽君姐妹的,脚指头想都都能明白。等聪慧敏感的丽君发现时,都传出去几个月了,她再想挽回名声,难了。
胡嬷嬷把底下人说的话,偷偷告诉俞清瑶,俞清瑶淡淡的笑。她要做的事情多着呢,没功夫理会那对姐妹花。
只是突然一个消息,打得她措手不及。
“嬷嬷还听说,府里的人都在传——现在嫁妆归侯爷、夫人暂时管着,将来姑娘嫁了薄言少爷,可就名正言顺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