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芳华低眉顺眼的站在景昕身后,身着一袭桃粉色银丝菊花的衫子,秋香色锻边比甲,鬓角带了两朵嫩黄绢花,。看着仍似当初那亭亭玉立的俏佳人,奈何如今的身份……往事不可追啊!俞清瑶一眼就认出了旧时的好友,目光中有着悲伤、怜悯,可惜,也就一眼而已。她根本不敢多看一眼!仿佛视线也是种凌迟,多扫过去一眼,当初那个如高山上的冰雪聪明、端庄秀美的女子,就此风吹不见,黯淡的成为记忆里的灰尘。
不知道现在的杜芳华是否后悔曾经的冲动,也不知道对方要怎么看待自己这个,昔日出身、样貌、才华,处处不如她,可却成为她丈夫兄长妻子的好友,!等景昕娶了正妻,女眷妯娌见肯定要来往的,到时候要怎么应对呢?
俞清瑶来不及细细思量,那边徐氏轻哼一声,已经迫不及待的使眼色,让底下丫鬟端茶——终于轮到她的“婆婆茶”了!为这一日,她特意准备了礼物,足足二两金子打得“并蒂花开”金粿子,预备赏赐。什么?不及长公主和齐国公的礼物贵重?那不是应该的吗?徐氏可不会为此羞赧。在她看来,俞清瑶在宫里走了一圈,收礼物手都软了,金粿子多好,寓意吉祥、又轻便!
若是她的媳妇,她早光明正大的那些礼物收到自己箱中,可惜分了家啊!够不到了。情绪稍微低落一会儿,她便想到不久后,景昕也是要娶亲的,一个妾都已经是靖阳候嫡女,那么妻,出身还能差了?说不定是哪个国公府的千金,要抬一百多抬的嫁妆嫁过来。那时,她的好日子才真的到了呢!
徐氏畅想着未来的“老封君”生活,可以美滋滋摆婆婆的款,脸上简直笑开了花——皱纹一层层舒展着,刷了不知多少道的粉因为肌肉牵动,白腻的粉末倏倏往下掉。在场的丫鬟婢女见了,尽管心理十分瞧不起,可面上仍不变色。想是早就习惯了这位的不着调了。
俞清瑶见豆青釉锦地三彩茶碗已经到了面前,蹙眉犹豫着。这茶到底该不该敬?对于徐氏,她是知道的,公爹没发达之前,父母定下的前妻,据说早就给了休书了。如今不妻不妾的住在国公府,叫人搞不懂该行的礼仪——若敬了茶,代表承认了徐氏的原配发妻的身份,可那把景暄的生母,长公主的亲女。灵心郡主置于何地?若不敬,公爹齐国公就在旁边,会不会以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
真真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下意识的,她抬头看了一眼景暄,随即便无奈了移开了目光——景暄收不到她的眼神。怎么能给她提示?正在为难时,长公主站了起来。阴恻恻的道,“去祠堂吧!”
徐氏讶异的问了一声,“还没敬我茶呢,现在就去祠堂?”
长公主根本不屑回答她,。甩袖便走,身后的孙嬷嬷笑眯眯道,“是该敬婆婆茶了——灵心郡主的牌位可不在祠堂供奉着?”
要是徐氏不问,至少留着两分脸面,偏她脑筋不够用,硬要来不该来的场合,还不知好歹的问出来,人家能给她好颜色才怪呢!对上长公主,连齐国公都得弯腰屈膝,她又算得什么?听见有些不知轻重的丫鬟捂着口,压着声音低低笑起来,她怒极想要发火,可又不能,只得愤愤的跟在后面。
开了祠堂,新婚夫妻齐景暄、俞清瑶并肩,一齐朝早逝的灵心郡主牌位,恭恭敬敬的上了三炷香,叩首下拜。这个仪式并不盛大隆重,参与的只有齐家寥寥几个人,然而严肃至极,只见檀香缭绕,不闻一声咳嗽。
杜芳华因是妾侍身份,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在门槛外看着俞清瑶一拜再拜,想到俞清瑶拜过之后,就是齐家的正经媳妇了,而自己……心理跟打了五味瓶似地,说不出什么滋味。不说她,祠堂内的景昕凝望着“灵心郡主”的牌位,心中冷嘲道:纵然不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又怎么样?今日,我以庶出的身份踩着你亲生的儿子,成为国公府的世子。来日我成为齐国公,我那下贱出身的母亲,照样跟金枝玉叶的你并列!志气高昂的他眉宇间尽是勃勃的雄心。
至于蟒袍玉带的齐国公,负着手站在一丈开外。他的神色非常古怪,一时目光深邃,悠远的仿佛想到什么事情;一时又冷漠淡然,仿佛这一切都跟他无关。等小夫妻拜过了,简短的仪式结束后,他瞥了一眼不断翻白眼的徐氏,动了动唇,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长公主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满是伤感的道,
“好孩子、快起来!想来你们娘亲九泉之下见你们成家了,也会感觉欣慰快活的。”
不经意抬头看到女儿的牌位,忽然脸色大变!
连景暄都不扶了,怒气冲冲的走到供桌前,把作为牺牲的时鲜果品拂到一边,猛得抓住底下那五彩团花九子盘,眼睛瞪着盘子上鲜艳的红色,眼珠都快突出来,气得往地上一砸,!
顿时四分五裂。
这种场合,连轻轻的一声咳嗽都是那么不合时宜,何况是砸东西!如果这是景昕新婚见礼,那也说得过去——往常就不大瞧得上景昕。可这是长公主唯一的外孙景暄啊!她是不待见新妇俞清瑶,还是年纪太大,以至于头脑发昏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维持一动不动的姿势片刻,才听得长公主苍老的面容流下两行泪,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哭声,简直震破云霄,“我的幺儿啊!”
“你怎么年纪轻轻就去了……丢下我白发人送你这黑发人,你可知老母亲心理的苦!看着你的孩子中毒失明,看着他被人抢走了应有的爵位,你以为你的娘亲是钢铁铸的心,不知道疼吗?为什么,为什么老天不让我不早早的咽了气,省得苟延残喘,一边想着你,一边活受罪!”
说罢,近乎仇恨的瞪着齐国公,手指颤抖的,“为娘的错!不该选了这个人面兽心、得陇望蜀、贪心不足的,害得你抑郁寡欢,早早的去了!”又一指旁观看笑话的徐氏,
“这些年了,本宫管你拉了什么香的臭的进后宅?不管你是捧着谁、惯着谁,唯独这个妇人……你念着欠她十年青春,给她荣华、给她富贵,你想想过我的幺儿没有?她为你付出多少?最后也是因为你没了性命!你就眼睁睁看着她……在我孙儿拜生母的时候,故意弄了五彩祭器来羞辱他眼睛瞎了吗?”
祭祀的东西是很讲究的,皇家的繁琐自不用多提,只说民间,稍微有些家财的人家,祭祀先祖的所用的瓷器都是“素三彩”——有绿、黄、茄紫,或者其他颜色,绝对使用不上的,是“红”色!可以说,素三彩不一定是祭祀的瓷器,但祭祀的瓷器一定是素三彩。
长公主借故发作,也是有道理的。祭祀的东西怎么能马虎?这是对死者的莫大不尊重!况且用五彩带红的祭器,是多么低级离谱的错误!别说祠堂里,就是外面随便拉一个下人丫鬟,都知道的常识啊,!
唯一一个迷惑不解的,可能就是在乡间土生土长的徐氏吧?
可怜徐氏在国公府多年,按道理参加了无数次年节宴会,理应知晓此事。可她的全部精力,都用在享受华衣美食,与死去的灵心郡主过不去,再者,就是念叨齐国公对她的抛弃。但凡她有一丁点反思之意,想办法充实自己、弥补不足,都不会被人抓到这么明显的痛脚。
齐国公对徐氏露出失望的眼神。
徐氏仍懵懵懂懂,旁边的丫鬟都看不下去了,偷偷嘀咕一声,“祭祀的瓷器只能是素三彩。”
什么三彩、五彩,多了颜色而已,用得着发那么大火吗?徐氏很气不过。很久很久后,她才反应过来,景暄分家后带走了大部分国公府的老人,这是她第一次操持这个家族性质的大事,故意弄点错误出来,太简单了!一句“你连基本常识都不懂得,会闹出大笑话”,便把管家的权利收了回去。
偏她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
那多嘴丫鬟在背后不停嘀咕着,“釉中彩,素三彩、粉彩、浅绛彩……”叽叽咕咕说了一大串瓷器的讲究,而徐氏发现,她一点都不懂得!
心理也怕当家后闹了笑话,想着自己把持帐房一样,牢牢控制住了白花花的银子,倒也不耐烦杂七杂八的家务事了!
……
说起来跟俞清瑶没什么关系,但第一天过府,便把名义上的婆婆徐氏弄下了台——不能管家,又没正经的身份,谁当她是一回事啊?她跟景暄这一支,分了家,虽然利益牵扯不大,可有个粗鲁愚蠢的“亲戚”上窜下跳、指手画脚,多少烦恼!
长公主一哭,彻底把后顾之忧解决了!(未完待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