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俞子皓建议端王供养“文华真人”与王府之内,并没存着什么恶意,本心只是想把在外游荡、容易惹出事端的沐天华放置在一个可以控制的地方,不会再牵连他。
谁知道日后的变故,急转直下,令人目接不暇呢?这会儿,包括亲舅父沐天恩在内的,都觉得俞子皓机智过人,且真是“孝顺”,在没办法进端王府的时候想出两全其美的计策,既保全了端王府、安庆伯府的名声,又满足了沐天华的愿望。此后,再没有为见不着端王寻死觅活了吧!
至于沐天华本身,知道日后每天都可以跟情郎相会,再不必苦等煎熬,一颗心像灌满了蜜汁儿似地,从里到外溢出喜悦——那点对俞子皓的不满不知被挤到哪里去了,早烟消云散。
从这点也可看出,沐天华当真是把情郎放在顶顶重要的位置,不管儿女是长大成人,还是当初嗷嗷待哺,她都能一边“依依不舍”的流泪,一边头也不回的奔向她的爱情和幸福。
慈母心,她真的有,可她更是为端王所生的一株藤蔓,没了端王片刻也活不下去的。
选了一个晴好的天气,曾经艳冠群芳的“京城明珠”,就这么以一身青衣淄袍进了端王府,成了端王后宅姬妾中最特殊的一位。对于外面的人来说,这是预料中事,传了一会子就没有人关注了,对于端王府邸的人来说,那可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据说,端王与惠太妃母子第一次爆发激烈争吵。唬得府中上下足足半个月,不敢高声说话。之后,惠太妃终于妥协了,在某个清晨。当着端王后宅女子所有姬妾的面,喝了沐天华奉上的茶——原本妾侍进门,是要给正妻敬茶的。可端王妃已经自己把自己吊死了,这个礼自然不成,也见不到沐天华向她下跪的场面了。
惠太妃代表,抿了两口不知滋味的茶,喝的算是“媳妇茶”,还是什么?总之,这个举动等于告诉府中的人。名义上是“出家修道”的真人,实质上怎么回事,心理有数就行。别不长眼的,冲撞了。
至此,沐天华心满意足。她的一生所求都圆满了。
若俞清瑶在。少不得要泼冷水——你不过是端王后宅里百多个女人中间的一个,即便是最特殊、最貌美的,又怎样?难道因为端王口中说“爱你”,就把其余女子当成摆设的花瓶了?
可沐天华就是能一叶障目,固执的不去看那些或是青春娇艳,或是风情流转、或是端庄淑德的女子们。她甚至遗忘了最大危机——端王的嫡长女周芷苓!周芷苓对她的恨意极深,为此都迁怒在俞清瑶身上,差点在禁宫中杀了人!可她竟然不设防备,给予的清水不检查便喝下去。送来的饭食一顿不落。可叹这种全心的信任,也有好处,端王对她更在意了,每天必要亲自过问起居。在端王保护下,后宅那些嫉妒得快发疯的女子不得不收敛了百般本事手段,偃旗息鼓。静看两位侧妃娘娘如何行事。
等了两三个月,不见动静。原来,阮侧妃看在俞清瑶的面子上不好动手,谁来鼓动她,她就只抚着肚子一脸期待孩子出生的模样。她又不傻,自己对沐天华看不顺眼,也犯不着对付,连太妃都办不成的,她能么?至于谢侧妃也是一样的心思,她有儿有女的,只要儿子女儿地位稳固,连惠太妃不得也给三分薄面?情情爱爱的,早看穿了。
端王府出现罕见的三足鼎立。沐天华凭借独一无二的宠爱,阮侧妃凭惠太妃的支持,而谢侧妃靠的是一双好儿女,即使后来新娶的端王妃进府,也没改变。端王压根没进入所谓正妃的正房。
俞子皓则趁母亲刚心满意足,暂时分心不到他身上,主动跟端王提起想参加今年的乡试,成,他就开始准备明年开春的贡试,打算继续考下去。一般来说,有恩萌的再跟贫寒学子挤有限的名额,不大厚道,可他四岁读书,苦读多年不在考场上见个高低,真对不起多年的辛苦。
端王想了想,若真能考出个名堂来,倒也不错。就允了,帮俞子皓假造了一个生员身份,名落孙山也不会丢人。对内,则瞒着沐天华,只说儿子得了差使外出,归期不定。沐天华念叨了一段时间“没有子女缘”,也就罢了——她的全部心灵都在端王身上呢。
……
消息穿到余杭,已经是寒冬腊月。俞清瑶与景暄围着火炉,脸庞被银霜炭的热意逼得通红。随手把信纸丢就火盆里,燃化了。
“想不到南方冷起来才要命。见天下雨,总也不晴,潮湿的衣裳都发霉了,还不如下雪冷个痛快呢。”
“冬天自然比不得夏日繁花似锦、温润宜人。凑合几日吧,为夫已经打听过了,这里的冷天不多。”
“最该死的就是青娘。原本我询问过,要过冬了,需准备什么。她回答,余杭这里四季如春,什么都不用备。这下倒好,一场半个月的雨,若不是胡嬷嬷多备了一份银霜炭,恐怕你我都得受冻了。”俞清瑶只顾扯一些闲话说,景暄自然知道她的心意,见不愿提起生母和端王府的事情,就顺着道,
“呵呵,青娘都十多年没回来了,对余杭的记忆还是小时候。你就别怪罪她了。”
“瞧你说的,在夫君眼里,为妻就是那种小鸡肚肠的人么?那是谁放了青娘回乡寻亲的?”
俞清瑶故意不依不饶,扯着景暄的袖子,此时没有外人,只有燃烧的炭火偶尔发出滋滋的声音,将不大的寝室熏得暖乎乎的。脱了小衣也不觉得冷。
第一个被脱光的,是景暄。他闭着眼,由着俞清瑶施为——其实刚开始,俞清瑶很不好意思的,她是女人怎好主动。可随后发现景暄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挑拨两下,然后躲在一边当无事人。若是不理他呢,他又来了,拨弄耳朵、搭着肩膀,或是一根根撸手指玩耍。这算是一种暗示?
反正俞清瑶领会了。她很庆幸,自己红脸忍羞的模样不会让景暄看见,每次她很豪气的把景暄的衣裳大力扯开,主动唇舌纠缠的时候,内心其实在颤抖。连她自己也不知在害怕什么。
或许这一世,她的人生彻底改变了,可内心深处仍觉得一个人的身影如附骨之蚁,摆脱不掉——那个直到二十六岁仍嫁不掉,好不容易拜堂就死了的可怜女人。
她最悲惨的不是生前种种不公的待遇,而是死后连收尸的人都没有!罗家的人不会把她的尸身葬在祖坟,俞家的人散落天涯,俞子皓那个没良心的更不用指望。那她最后的下场,是送到乱葬岗?
一想到这,心就绞痛不已。
与景暄肢体交叠,抵死缠绵的时候,明明她很享受,灵魂却像飘起来,那个属于前世的俞清瑶充满艳羡的看着,好似在说“你真幸福”。而她,那么悲惨,死无葬身之地。
景暄知道林谨容曾经献策,可他仍如以前待自己,俞清瑶真的觉得自己应该数倍回报景暄的深情。可她的心,不能安稳,她的情,落不到实处,总是想着一个问题,若她还是前世的俞清瑶,景暄会喜欢他么?
肯定不会吧?
可除去诗仙之女的身份,除去身上的诰封,褪去光彩的她跟那个俞清瑶有什么不同?都是一样的灵魂。
那景暄的爱,到底为什么呢。
俞清瑶陷入了怪圈。不愿意相信景暄是为诗仙之女的虚名,或是其他外在原因才喜欢她,可理智又告诉她,除非景暄真确的告诉她,他也喜欢那个境遇凄惨的“俞清瑶”,否则她永远不能相信……相信真心爱上的是她自身。
问题是,她心中的疑问永远说不出口。总不能说,若有一个闺誉受损,母家败落、本家获罪,流落在市井街头靠采药、染布为生的女子,你会钟情与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