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又吵吵起来了?”张氏叹气道,“这一天要是不吵吵,就不过日子了是咋地。”
说起来,从前连家的日子,过的还算是比较平静的。每天虽然常听见周氏的喝骂,但也只是周氏的喝骂,被喝骂的人都是唯唯诺诺,更不要说是回嘴、对骂了。周氏脾气再暴躁,独角戏也唱不长。
不过,现在有了赵秀娥,情况就不一样了。
连家现在每天几乎都可以听见三种声音,周氏的斥骂声,赵秀娥的斥骂声,当然更为热闹的是周氏与赵秀娥对上的时候。
“我一听这声我心里就忙,要是换我,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了。”张氏从针线笸箩里翻出几卷棉线,将棉线的一段固定住,三条棉线为一股地搓起来。纳鞋底子的线,用平常的棉线不结实。一般的庄户人家主妇,都用的是这种三条棉线扭搓出来的线。
“这一家子过日子,针尖对麦芒,就的这么天天吵吵,没个头。以前为啥我啥事都顺着你奶,不为别的,还不就是为了日子过的清净点。”张氏一边搓着棉线,一边絮絮叨叨地道。
连蔓儿从浸泡花生种子的水盆边站了起来,走到盆架旁,用帕子把手上的水擦干净。赵秀娥和周氏这样天天吵架的过日子法固然不好,但是以前张氏对待周氏,一味无原则忍让的过日子方法,也不见得就对头。
“咦,”张氏说着话,突然想起了什么,奇怪地道,“小七,你刚才说啥,你秀娥嫂子还跟你爷吵吵起来了?”
往天,家里吵架,不是赵秀娥挑上周氏。就是周氏挑上赵秀娥,连老爷子很少参与。其实很多庄户人家都是这样,家里面的女人们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翻了天,男人们却并不参与。事情过后,一家人该咋样还是咋样。所以,张氏才会奇怪,今天赵秀娥怎么不仅对上了周氏,还对上了连老爷子。
“嗯。好像是因为安排种地的事。”小七点头道。
种地的事情,是连老爷子安排的,那么赵秀娥对上连老爷子,这就不奇怪了。
上房吵架的声音越来越高。
“我看看去。”连蔓儿说着话。就从西厢房里出来。
连蔓儿走进上房外屋,就看见赵氏和连叶儿并排站在一起。蒋氏抱着妞妞站在西屋的门口,西屋的门半开着,可以看见西屋里,古氏和连朵儿都坐在炕沿上。这娘几个并不进东屋,但是明显都很关注东屋里吵架的情形。
“咋回事,咋今天吵吵的这么邪乎?”连蔓儿就走过去,站到连叶儿身边问道。
站到了连叶儿身边,连蔓儿这才注意道。赵氏脸色青白,身子也在微微的发抖。连蔓儿不由得叹气,说起来,也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赵氏生来就格外的胆小,即便是天天看家里吵架,她也不能习惯。每次都吓的变颜变色,胆战心惊。
“秀娥嫂子说爷偏心。”连叶儿扭头瞧了瞧蒋氏,就转回头来,压低了声音告诉连蔓儿,“秀娥嫂子说种地她们屋里出的劳力多,嫌大伯他们出的劳力少。”
原来是这么回事。连蔓儿想了想,连老爷子跟连守信说过今年种地的安排。其实原来连家种地,一直是这么安排的,那时候并没有人说话。大家伙都习以为常。
但是,如今家里有了赵秀娥。
“……二郎他们爷几个每天上山累死累活地给家里头挣钱,也没比谁多吃多穿。挣钱的是我们,花钱可没我们的份。我大伯家六口人吃饭,他们成天都干啥活了,给家里头挣几个钱?他们一文钱都不挣。花钱可不少。不说别的,就那一个念书的,哪天不得流水似的往外头花钱……”屋里面传出来赵秀娥尖锐的声音。
连蔓儿忍不住,轻手轻脚地靠近东屋门口,将门帘稍微掀开一个缝隙。一股浓烟扑面而来,熏的连蔓儿差一点咳嗽出声。
连老爷子这旱烟抽的是越来越厉害了。
连蔓儿这么想着,赶忙放下门帘。只是一眼,她也瞧清楚了屋里的情形。连老爷子、周氏、连秀儿都坐在炕上,连守仁坐在连老爷子身边,何氏和赵秀娥坐在离他们几步远的炕沿上。
二房的男人们都不知道哪去了。
“……就是这样,我们也没说啥。我们该干活还是干活,该给家里挣钱还是给家里挣钱。可这欺负人,也得有时有晌的。家里面,她谁是没长嘴,不吃饭吃烟喝风她就能活的。种地这不是大事?我们要出六个劳力,个个都是壮劳力。大伯家出几个,大伯家几张嘴吃饭?我这是怀着身子,那是讲不了了。她谁也怀了身子是咋地,咋就忍得下心,腆的下脸,都让二郎他们去干活,她就在家里等现成的?”
赵秀娥的声音很具有穿透力,而且话说的更尖锐。连蔓儿偷偷用眼角的余光往西屋的方向瞄了瞄。蒋氏面沉似水,西屋里的古氏和连朵儿的脸色也不好看。
“二郎媳妇,你这是攀着我给你下地干活那……”周氏怒道。
“奶,你老多啥心。咱家谁要下地干活,也不能让你老下地干活。老姑辈分高,年纪小,那也是不用去的。”赵秀娥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略有些讨好的发甜。“可她别人,能和你老还有我老姑比吗?我们伺候你老和我老姑,那是应该的,我们还应该伺候她了?”
赵秀娥针对的对象,已经很清晰了。屋里面其他人不说话,想来也是听明白了,不好出面说话吧。
“……咱家读书人贵重,这天底下也不是就咱家有读书人。人家私塾都放假了,先生学生,谁不得回家种地?再咋念书,他不都得种地,把肚子填饱了吗。人家京城的皇上都知道这个道理,人家皇上和娘娘那是多尊贵的人,人家那是多忙,人家年年还得下地干活那,咱家的哪个就比人皇上娘娘还尊贵了,比人家皇上都忙了?不赶这几天,他就考不上了,他就的死了?说啥在家里做饭,没她谁还就吃不上饭了?这在家里做饭的人,都比下地的人还多了,哪家有这样的事?”
连蔓儿在外面听着,不由得有些佩服赵秀娥。作为一个孕妇,赵秀娥平常是很娇弱的,各种害喜不适的反应很剧烈,不能够干活,不能够被气着。但是一到吵架的时候,她就能血槽全满,战斗力不仅丝毫没有减弱,反而有逐日增强的趋势。
“得了,得了,别吵吵了!”连老爷子怒声道,“老大,你现在就去镇上,把继祖找回来!
明天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下地干活去。”
“爹……”连守仁叫了一声。
“你还等啥,还不快点去把人给找回来?”连老爷子打断了连守仁的话,又催了一句。
紧接着,连守仁黑着脸从东屋掀门帘子走了出来。
蒋氏带着妞妞转身回了西屋。
连蔓儿淡定地走开,做恰好路过状。
连守仁也没说话,径直就回了西屋,接着砰的一声,西屋的门被紧紧地关上了。
然后,赵秀娥、何氏、连守义和二郎也从东屋鱼贯走了出来。赵秀娥走在最前头,扬着头,一副德胜凯旋的模样,何氏紧随其后,脸上都是笑容。连守义背着手,脸上倒是没啥表情,只是轻快的步伐,暴露了他此时的心绪。
倒是二郎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连蔓儿走回到西厢房门口的时候,连守仁也从上房出来了。
“我大伯还真去找继祖哥了。”连蔓儿回到西厢房,将上房吵架的原委都和张氏、连守信说了。
“就是回来了能咋地,他们爷俩干活,还不顶我小七和蔓儿。”张氏道。
“干活顶用不顶用是一回事,干不干是另外一回事。”连蔓儿道,“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干活的。干活顶事,那是得心里愿意干。”
同样都是连老爷子和周氏的子孙,若不是一直被娇惯着,连守仁和连继祖能不会干地里的活吗。
“那倒是。”张氏点头。
“二郎媳妇挺能说啊。”连守信道。
“秀娥嫂子可真厉害!”连叶儿跟着连蔓儿回来,感慨道。
“是厉害。”连蔓儿点头。她很期待看到明天连家种地的阵容。
…………
第二天,连蔓儿一家吃过了早饭,连守信就将小牛车套好,将犁杖等农具都装到车上,一家人就往南边的地里来。
因为怕累着小牛,连守信、张氏和连枝儿都跟着车走。五郎赶车,连蔓儿和小七坐在车里,两个人的怀里都各抱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是花生种。挑的个大饱满,而且红皮没有破损的花生,经过一昼夜的冷水浸泡,已经吸足了水分,一颗颗饱胀起来。
经过浸泡的花生,更容易发芽,也能更快地出芽,从而保障花生的产量。
因为还要照顾早点铺子的生意,连蔓儿一家到地里的时候,时辰已经不算早了。旁边的地里,连老爷子带着一大家子人已经到了。
连蔓儿在人群里看到了连守仁和连继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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