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村里大多数人都知道。你们小孩子别出去乱说。”连守信见连蔓儿如此吃惊,就道。
“哦。”连蔓儿哦了一声,据她所知,胡子是他们这里的土语,指的是土匪。老金是曾经做过土匪的人,怪不得他敢放高利贷,连蔓儿想。
“千真万确的,这事你姥爷也说过。”张氏点头道,“好像是说他挺小的时候,家里的人都被仇人给杀了,就剩下他一个。他就去做了胡子,然后把他仇人一家都给杀了。后来他娶了媳妇,就不做胡子,落在咱这村里买房置地,手里有余钱,就开始放债啥的。”
短短的几句话,由张氏略显平淡的口气说出来,内容却是如此的惊心动魄。
“老金这人手面宽,官府地方的都吃的开,县太爷都得给他几分颜面。是响当当的人家啊,和咱们不是一路人。”连守信叹气道。
“看今天那架势,做事还是胡子派头。”张氏就道,“咱今天要是稀里糊涂地让他们帮着种地,那他肯定当咱是愿意把闺女许给他了。”
“可不,要不我咋说啥也不让他们帮那。”连守信点头道。
“孩子他爹,你今天硬挺的对。”张氏道。
“老金家是胡子派头,咱要不硬挺点。人家都得当咱闺女必须嫁给他老金家了,就是有打算来跟咱说亲的,怕都不敢上门来了。这事说啥咱也得硬挺点。”连守信道。
“对,我刚才也放出话去了,这事咱不愿意。”张氏就道,“估计这会,话都传到老金家了。”
“那就好。”连守信道,“也省得他找媒人上门。”
“哎,”张氏叹了口气,“喜宝那孩子,说实话。我看着还挺稀罕的。就是他这个家庭,这亲事是说啥都不能做。咱枝儿性子绵软,像我,往后给枝儿说亲,孩子人品要好,亲家也得选个性子好的。”
“嗯。”
“这日子过的多快啊,一晃眼,咱枝儿都是大姑娘了。要说亲了。”张氏又开始絮叨,“我刚才在外面说,想多留枝儿两年。这孩子跟着咱们这些年净吃苦了,现在日子才稍微好点。我舍不得就让她出门子。咋好的婆家,做媳妇也不同做闺女。咱给她慢慢踅摸着,差不多先定了亲,等她年纪再大点,嫁妆啥的咱都给她多预备点,再让她出门子。”
“行。”连守信点头
“是得多准备点嫁妆。”连蔓儿也点头。
“喜宝那孩子,哎,就是他那家庭,枝儿进去肯定摆布不开。咱枝儿将来嫁个啥人家那……”张氏的眼神开始悠远起来。
连蔓儿心里偷笑。这就是家中有女初长成的母亲的复杂心思吧。
“娘、蔓儿,你们还没弄好啊?”外面传来连枝儿的说话声。
“好了,这就来。”连蔓儿忙站起来应道。
“时候不早了,那我们先回去了。你也早点歇着,明天还得起早那。”张氏也站起身,又嘱咐了连守信几句,就和连蔓儿一起从屋子里出来。
走到屋外。会齐了赵氏、连枝儿和连叶儿,大家伙一起往老宅来。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早地忙完了铺子里的生意,一家人又赶着小牛车往南面的地里来,六亩地的花生昨天一天还没种完,今天还得再种上一天。
连老爷子带着一大家子人早就在地里了,今天来下地的人数比昨天增加了。
连守仁、连继祖父子俩依旧跟在连老爷子的身后。古氏、蒋氏和连朵儿跟在连继祖身后。二郎手里拿着铁镐,正在刨垄。昨天在地里干活的何氏没有来,看来是在执行那个轮流做饭的安排了。
连蔓儿暗暗咂舌,赵秀娥闹腾的能量还真不小。不过,也不能将这些完全归功于赵秀娥吧,连蔓儿想到这。不由得瞟了连老爷子一眼。
小牛拉着犁杖在前面走,连蔓儿提着篮子紧紧跟在后头。因为跟的紧,她能听见犁杖犁开松软的土地时沙沙的声音。今天连蔓儿接过了昨天连枝儿的活计,负责点种。
“爹,你看我点的好不?”连蔓儿问连守信。
连守信忙里偷闲地回头看了一眼,就笑着点头。
“好,我家蔓儿干的活漂亮。”连守信夸赞道。
虽然还比不过张氏那样利落,但是连蔓儿点的花生种也相当匀净了。她又喜欢紧跟着犁杖走,速度上也是越来越快。
连蔓儿被夸赞,心里和脸上都高兴起来。她在想,好好种地,收秋的时候就能多收一些花生。多收些花生,就能多卖些钱。再加上别的收入,又能买上几十亩地。到时候再和张氏、连守信商量商量,她们负责耢花生,把耢的花生都留下来,也够她们平时解馋吃的了。
连蔓儿正想的高兴,突然听见旁边地里哎呦一声尖叫,连蔓儿吓了一跳,忙抬起头,顺着叫声看过去。
旁边的地里,古氏站在垄沟里,身子摇晃了一下,就往旁边栽倒在了地上。她手里提着的花生篮子也摔在地上,里面的花生散落了一地。蒋氏就站在古氏身后不远,上前去扶,结果没有扶起古氏来,她反而也摔倒在了地里。接着连朵儿也跑过去,她一个人当然扶不起来两个,三个小脚的女人纠缠成一团,弄得满身都是土。
大家都停下手里的活计,连守仁和连继祖抢上去,将古氏和蒋氏、还有连朵儿从地上扶起来。
古氏哎呦哎呦的叫,说是脚扭了,蒋氏说是扭了腰,连朵儿在小声的哭。
这地里可没有什么平坦的大道、小道,而都是一个垄沟一个垄沟的,垄沟又窄又深,土又十分松软。连蔓儿一双大脚踩下去并不觉得怎样,但是换做小脚,还是不习惯做地里活计的小脚,磕绊、摔跤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场面有些慌乱。
“要不,先把我娘送回去吧。”连继祖说道,用的是询问商量的口气。
“对,先把你娘送回去。”连守仁也跟着说,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虽然如此,父子两个都看着连老爷子。
“先扶旁边去歇一会。”连老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地道。
连守仁和连继祖父子两个就都不敢再说什么,将古氏和蒋氏扶到一边,就又回了地里干活。
“活不干完,谁也不准走。”连老爷子说了这么一句,就又埋下头去刨地。
想起去年收秋的时候,连继祖说扭了脚,连老爷子就让人送他回家的场面。连蔓儿心想,这次连老爷子是拿定了主意了。
古氏和蒋氏带着连朵儿在旁边歇了一会,不知是忍受不了远远近近投来的目光,还是她们终于不忍心干看着别人干活,都慢慢地走回地里,
“就该这样,干多干少不说,都得有个样子。”连守信扶着犁杖小声地道。
庄户人家每到春耕和秋收的时候,家里人口有多少算多少,除了极老的和极小的,都要下地。就像连守信所说的,最后干的多少不说,每个人都要尽每个人最大的力。
“早就该这样。”连蔓儿也小声道。如果家里早就这样,谁也不会说什么。可是经过了这些年,连老爷子才这样,连守信和张氏性子敦厚,连守礼和赵氏老实,都不说什么。但是连守仁、古氏这些人那。
他们心里肯定在怨连老爷子,连蔓儿想。
晌午的时候,何氏满脸的笑,带着连芽儿按时来送饭,连蔓儿一家也暂时收工回家吃饭,就听得那一群吃饭的人里,有人说话。
“秀娥肚子里的孩子能动换了!”
“饭里有砂子,淘米没淘干净吧。”
“还有点夹生。”
“哪那么多挑。我吃的就挺好。”
…………
下晌,连蔓儿一家就将花生都种完了,刚到傍晚的时候,她们就收工了。
连蔓儿和小七依旧坐在小牛车上,两个孩子小声地说着话,不时还扭头看张氏一眼。
“你俩嘀咕啥那?”张氏就问。
“娘,叶儿姐说,晚上她们吃韭菜馅的馅饼,白面的。”小七和连蔓儿交换了一个眼色,就笑着对张氏道。
张氏哪能看不出小儿子的那点小心眼,就也笑了。
“要吃馅饼是吧,那咱也吃。”张氏道。
种地是重体力活,是该吃些好的,给大家伙补一补体力。
“娘,咱家的韭菜还没长好那。”连枝儿就道。
她们今年新种的韭菜,才长了有两寸来高,得过些天才能吃。而老宅后院的园子里,是老韭菜,已经能割下来吃了。
“春柱媳妇昨天还跟我说,她家韭菜能吃了。让咱要是吃的话,就上她家割去。”张氏就道,“一会我上她家割点韭菜去。”
庄户人家都种着菜园子,经常相互之间要一把葱、一捆韭菜的。
“那我再去买点肉。”连蔓儿就道,“爹,给我点钱。”
“我手里哪有钱,又要从我工钱里扣是吧?”连守信苦笑道,“蔓儿,说实话,你把我的工钱都扣到哪年哪月了?”
连蔓儿扭过头去偷着笑,一家人也都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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