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今天蒋氏和连守仁的配合格外取悦了周氏,周氏的心情突然变得特别的好。她就让连芽儿去将柜上放着的盒子拿来。那盒子是连蔓儿一家才送来的,里面都是上好的点心。
周氏打开盒子,伸手进去挑拣了一番,先挑出两块酥脆的来,给连芽儿和大妞妞一人一块,又挑了一块给蒋氏。
“奶,我不吃,你们吃吧。”蒋氏忙就摆手道。
“咋地,你是嫌我埋汰是咋地?”周氏就不高兴地道,能将点心分给蒋氏,是她给蒋氏的极大恩典,蒋氏要是不要,那就是不给她脸。“给你吃,你就吃。这两盒点心咱也不留着,也不给谁送,……咱也吃个喜儿。”
蒋氏素来知道周氏的性情,媳妇,不管是儿媳妇还是孙媳妇,对于周氏来说都是外人。作为外人的媳妇,自然都要吃苦在前,享受却不应该有份。只不过,她在周氏跟前比连家别的媳妇都多几分体面。正因为如此,她才要更加小心,以免惹周氏生气。
因为她有些体面,家里有了好吃的、好用的,周氏有的时候也会分给她一些。而这个时候,她是不能周氏一给,她就要。有的时候,周氏只是嘴上说说,她如果实心眼地要了,会惹周氏不高兴,背后里,就要说她贪嘴。
而今天,她听周氏这样说,知道周氏这是一定要给她,她才敢接了过来。
“奶。谁敢嫌你埋汰啊。这一条街,谁不知道你老最干净利落。你老不嫌我们埋汰,我们就都偷着乐了。”蒋氏陪笑说道。
这句话,说的周氏更加高兴起来。周氏以干净利落为傲。也喜欢别人这样奉承她。
“……也就是现在了,老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我年轻的时候。比现在还干净利落一百倍。你啊,就算是年轻人里头爱干净的了,比我当时,那也差远了。”周氏笑着说道。
“那是,我可不敢跟奶比。”蒋氏也跟着笑道。
周氏就又挑了一块大些的粉白糕,让大妞妞递给连守仁,然后又选了一块,给了连继祖,最后。她才自己拿了一块最绵软的点心。就着蒋氏端来的茶水。一口口地吃了起来。
蒋氏等人都在旁边陪着,蒋氏见周氏这个时候心情格外的好,想起刚才周氏说的吃喜儿的话来。必定指的是五郎要娶媳妇的事,就想趁机劝周氏几句。
“奶。”蒋氏陪笑,小心地开口道,“五郎娶媳妇,咱得送点啥吧。这么大个事,那也是你老的亲孙子。”
“我是啥也没有。”周氏将一口点心咽下肚,又咕嘟咕嘟喝了两口茶水。“你没听见,人家也不稀罕我那点东西。”
“奶,毕竟是个大喜的事,往后新媳妇进门啥的,大家还得见面。礼数啥的,咱也不能缺是不,也省得人家讲究。”蒋氏见周氏还是这样说,只得继续劝道,“我四叔、四婶那,估计也没指望咱送啥金银宝贝、值钱的玩意儿,咱家里啥情况,他们也知道。咱多少送点儿,是咱的一份人心。”
“我老天拔地的,一文钱我都不挣,有啥,那也都是他那股给我的,我再送给他?来来回回,还不如啥也不给。”周氏吃完了点心,从屁股底下扯出一条大帕子来擦了擦嘴,又一拍巴掌,说道,“我这老天拔地,他总不能指望我给他做啥活计吧?”
连枝儿成亲,张氏娘家那边送了许多的针线,这件事,周氏后来自然也知道了。她现在说这样的话,就是比对着李氏来说的。
“他也不怕折了他的寿!”周氏又冷哼了一声道,“打听我是啥样人,我会巴结他?这辈子偶没门,下辈子,他托送成我爹再说!”
蒋氏听周氏的话越说越难听,越说越不讲道理,又是尴尬,又是着急。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周氏就认准了这一门——就是啥也不给连守信那一股人,好脸色也不给,似乎只有这样,她自己才有体面,她才是长辈,也让别人看看,她是有骨气的人,她还牢牢地拿捏着连守信那一家人。
蒋氏因为听周氏的话不好听起来,怕她再说出更难听的,也不敢再说话了。
等吃完了点心,蒋氏就暗暗给连继祖使了个眼色,先往西边自己屋里去了。等连继祖回到西屋的时候,就看见蒋氏翻箱倒柜的在翻找东西。
“找啥那?”连继祖就问蒋氏。
“找着了。”蒋氏从衣箱最里边翻出一个小包袱,抱到炕上来打开。
包袱里面,有两块绸子,另外还有些荷包,和许多的各种颜色各种花样的络子。那两块绸子都是素面的,质地却相当好,两块绸子上头都绣着龙凤呈祥的吉祥图样。
看那针线绣工,都极精致漂亮。
“你这是……”连继祖见蒋氏小心地收拾包袱里的东西,就疑惑地问道。
“五郎娶媳妇,咱奶说啥也不给,咱就能光秃着手?”蒋氏看了眼连继祖身后,见门关着,就低声地说道,“咱奶是咋样,人家也不能咋地。她那辈分在那摆着,是四叔的亲娘。咱是谁啊?”
“真啥也不送,往后咱出了这个门,别人都得戳咱们的脊梁骨。再说一句,咱奶还能活多少年,咱能都跟她去?往后咱自己就不过了?这么大的事,咱一点礼都不送,四叔、四婶、五郎得咋想咱?往后,咱好意思往人家跟前站?”
“于情于理,没有个一毛不拔的。”说着,蒋氏也有些动气,“别说咱往后还有多少事得求着人家,就算啥也不求,也没这么办的。”
“你说的这些,我也明白。”连继祖就叹气道,“可咱奶那人,谁能说的听她。她就是大天了!咱也没钱,咱奶手里有钱,她那么说,肯定不会拿出来办这个。”
“所以啊,我早预备下了,等今天,咱就擎等着丢脸。”蒋氏就道。
“……你这是从啥时候开始准备的?”连继祖面上露出些喜色来,问蒋氏道。
“这可早了。”蒋氏就道,又嗔了连继祖一眼,“你现在高兴了,不是你生我气的时候了。我不给你钱花,那也是因为有这正用项啊。你是忘了,我当时就跟你说过这个用途。”
连继祖无话可说,只是笑。
如今,周氏总说连守仁这一股是在过她的日子,其实也不尽然。周氏是有连守信和连守礼给的养老田,还有连守信一家不断的日常供给。周氏手中很宽裕,这是实情。而连守仁、连继祖、蒋氏和大妞妞这一家几口,也有他们名下的六亩地。
这六亩地,他们没有租出去,都是自己种的。
这是蒋氏坚持的。原本连守仁和连继祖的打算,是要将他们名下的这六亩地也佃出去,反正有周氏的帮补,他们也不怕过不了日子。
蒋氏比这爷俩都有算计。她坚持将田地留下来自己种,并经过一番劝说说服了连守仁和连继祖。一方面她督促着连守仁和连继祖下地干活,一方面她也狠狠心,自己也下地学着种田。他们这几口人都是不惯做粗活的,地种的只马马虎虎,不过经过此举,好歹也让周围的人对他们的看法改善了一些。
连守信和张氏因为这件事,背地里就说这一家子还不算无药可救,其实也是感觉很欣慰。
而田地里的出产,差不多也够几个人的口粮了。周氏那边,就只管她自己和连芽儿的吃喝,另外单独拿出钱来,帮补些鱼、肉、油、盐等。
可以说,一家人的温饱,还是靠了他们自己,能过上现在这也算是吃香喝辣的日子,是靠着周氏。
连守仁在周氏面前那么卑躬屈膝的,也有很大一部分是看在这好吃好喝的面上。周氏每次闹过,狠骂连守仁一场之后,往往都会用好饭菜来挽回挽回,周而复始。
因此,蒋氏手里是没什么钱的。每年能卖的余粮非常少,另外也就是每年养两头猪,其他的钱,包括卖鸡蛋的钱,也到不了她的手里,都是由周氏抓着。
而卖粮和卖猪的钱,还得支付日常的开销,这样,每年能攒下的钱就非常的有限。她买这些绸子、针线的钱,都是一点点的攒下来的,然后用空闲的时间,一点点地绣,一点点地缝、一点点地编。
心里面,她也早就明确了这些东西的用途,先是五郎,然后还有连蔓儿,都是这一两年要办大事的。而准备针线这样费工夫,显心意,极适合她现在的家境和身份的做法,也并不完全是受李氏等人的启发。
一般的家里,都会这么做。
蒋氏一件件收拾包袱里的东西,一边就和连继祖低声的说话。
“……她二叔、带着罗家这几年都过起来了,不是四叔、四婶给找的事由,处处关照,他们能有今天?上回枝儿出门子,她二婶把猪都给卖了,送了那么一大份的添妆。咱们还不如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