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凌州,还带着梅雨季节的尾巴,湿润的风有着临水城市特有的淡淡味道。
天已经蒙蒙亮,外滩靠岸的船只声声汽笛鸣响,街市开始有了熙攘的人群。
“……号外号外,军政府与飞虎军谈判最后结果宣布……”
“……花边新闻小道消息,解密谈判内幕……”
报童们稚嫩却熟练的卖报声响起在大街小巷,今天的报纸不知道为什么出奇的好卖,连花街倒夜香的婆子都来回买了几趟,报童们花猫般的小脸兴奋地开出花来,喊着跑着更起劲了。
街边包子铺里一堆人举着报纸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这回好了,以后出城再不用担心土匪了,有关九爷这个土匪祖宗坐镇,谁还敢起幺蛾子?”长袍马褂的汉子呼噜呼噜喝着馄饨,边大声说道。
“看来军政府一定出了大价钱,要不怎么会这么快收编了飞虎军?关九爷可不是吃素的……”山羊胡的前清秀才老爷拿起盘子里的小笼包,点着老陈醋。
“知道么?谭大帅这次可是出了底牌的,”报馆的万事通先生仰着脖儿走进来,众人纷纷打招呼,围拢过来听他摆龙门阵:“……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何况,那使双枪的关九爷只是狼吗?”
万事通卖了个关子,神秘地低了声音:“大帅府的五少,十里洋场风流三公子之首,知道吧?这次做了套老虎的饵,给大帅送出去联了姻啦……”
谭五少和……和关九爷?!
消息着实有些诡异,众人皆默。
铺子外的大街上,几辆军车风驰电掣呼啸而过,包子铺主人忙笑着出来加水:“新鲜包子出炉,老少爷们再来一盘?多吃点多吃点,莫谈国事……”
军车上,大帅府二少谭少轩剑眉微皱,听副官夏汉生低声说着什么,听完他只是点了点头,眼睛看着窗外在人群缝隙中钻来钻去的报童,直到车子进了大帅府,才吩咐直接开到大帅办公的小洋楼。
汇报完公务,谭少轩看了看父亲的脸色,迟疑了一下道:“小五……在兰桂坊。他说请父亲放心,就算为了回国前的承诺,他也不会走掉。”
听他转了话题,谭嗣庆手里的翡翠烟嘴在手中停顿,他看了儿子一眼,起身站到窗前,眉头皱起。
谭少轩依旧站的笔挺,他的目光追随着父亲,声音略低了些:“不过,小五说,成婚前请不要去打扰他……”少辙的话很难听,他没法直接说给脾气火爆的父亲。
男人年轻时风流一些,谭嗣庆从来不觉得是什么毛病,可是这个小五……看谭少轩欲言又止,他在沙发上坐下来把雪茄装进烟嘴,吸了一口方问道:“他还说什么?”
谭少轩想了想,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停顿了一下他试探地说:“父亲,这件事一定要……”为难少辙吗?
谭嗣庆鹰般的眼神盯着儿子,过了一会方斩钉截铁地道:“这件事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你大哥和老三、老四都已经结婚,你有和余家的婚约。”
他站起身,目光灼灼直面儿子:“目前的局势不用我说,你心里也清楚,不仅有外敌蠢蠢欲动,北方也在宁曹一线增兵,再不把南地这些蜂起的土匪力量压下去,到时外面有豺里面有狼,你老子和军政府的命可不一定能保住!”
他踱了两步,转身:“你以为老子那么大方?给关家丫头的那些枪炮弹药可是老子的命根子!老子素来看不起女人,但却不得不竖拇指承认关家那个丫头不是简单人物!就凭道上那么多匪帮认她当老大,这就必然是只虎!”
他看着墙上挂着的白虎皮,似笑非笑:“这丫头出手可够狠的!老子挖心挖肺一样答应她那些条件,虽然现在好不容易哄的鱼咬钩了,但这样的老虎怎能是池中物?一个不好,可是会反噬其主的!关家丫头精的像个猴,老子也不是吃素的!只要她嫁进来,不管怎么样,都是我谭嗣庆的儿媳妇,还能反了她?!”
而且,凭空添了支打仗强悍的飞虎军,谭嗣庆有些得意地拍了拍椅背,戏谑狡诈地看着儿子。
这是他最得意的次子,这小子前几年也是混世魔王,不过从去了南大营倒是开始沉稳起来了:“……要不,配给你?”
脾气火爆大老粗的父亲也会开这种玩笑?谭少轩微微一怔,脑海闪过一张年轻清丽的面容,他倔强地皱眉看着父亲没吭声。
那年惊鸿一瞥,一别之后这些年了自己费劲苦心佳人却杳如黄鹤,再不见踪迹,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相信,不在北平也一定就在某处,她在等着他,除了她自己谁也不娶。
父亲的打算,的确是釜底抽薪的好计策,但娶的不是自己心爱的人,一过就是一辈子,这绝对是一种煎熬。
谭少轩微蹙起眉头,他没有圣贤到想以身代替,可想想少辙回来不到半年,就要背上这样的担子,婚姻被拿来做政治上的筹码,自己这个当哥哥的还是应该尽力一试。
他脚跟相碰,立正面对谭嗣庆:“父亲,您说的这些我懂。可是,少辙刚回家,他从小在国外长大,最是讲究自由民主的,这件事……”
“自由民主个屁!”谭嗣庆一拍椅子:“你看看他回来以后做的事!整天就是说一些没用的屁话,还觉得谁都不如他!现在更好,花天酒地除了正事什么事都做!除了一张皮囊还算老子的儿子,他会什么?!”
越说越生气,谭嗣庆来回踱着大步:“哼!他还不愿意,老子还觉得他配不上关家丫头呢!你告诉他,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半晌,在谭少轩面前停下,谭嗣庆目光灼灼开门见山:“老二,我告诉你,那个日本女人不管怎么出色,老子都不会答应让老五娶她!”
谭少轩意外地看了看父亲,少辙回来后和那个松野小姐已经少有联系,父亲怎么知道这事?
谭嗣庆有些不悦地看着他,你们这些兔崽子能跑出如来佛的手心?就算隔着太平洋,老五的那些事老子哪一件不知道?
见儿子没有反驳,他放缓了语气颇是语重心长:“老三当时给老子来了个生米熟饭,我不得已才答应,好在老三媳妇是个西洋鬼子,这几年倒也相安无事。日本不一样,和中国是近邻,而且,我看日本人不是善茬!”
他指了指墙上的军用地图:“那个南方铁路会社虽然以铁道公司的名目存在,我们的人反馈回来消息却说,实际上这就是日本在华的联络处!日本驻华公使馆最近又提出合资修建凌福铁路,日本人可是抓紧了对中国经济和军事的渗透,一旦日本人的铁路线爬满中国土地,他们的军队可就横冲直入了!”
谭嗣庆深吸一口雪茄,烟雾后面的声音有些迟缓:“外人看到的是大帅府的风光权势,哪里知道这个几千年的国家内病外敌,南北政府都是举步维艰。你们弟兄几人,既然是老子的儿子,只要老五还姓谭,就不能事事由着自己的性子!享受着权势富贵是要付出代价的,老子不能让后人戳着坟头骂娘!”
明白多讲也再无益,等父亲说完,谭少轩没再说话,敬礼转身走出来。
刚出大门,不想迎面碰上二姨娘和小妹谭永宁。
“二哥,你回来了?”看到他永宁惊喜地疾步走过来。
“姨娘,”谭少轩点头,站住客气地和二姨娘打招呼:“你们怎么过来了?”
“还不是五哥的事,”谭永宁撅嘴巴:“父亲怎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那个关家小姐可是个大土匪……”听说六岁就会开枪,骑一匹黑马,拿着双枪,背一柄宽背砍刀,杀人不眨眼,是南地土匪中有名的活阎王。
“永宁,不要乱说话!”谭少轩语气有些严厉地看了妹妹一眼:“军政府收编飞虎军,她就是凌州的警备司令兼剿匪总司令,对着人以后不许这样没家教。”
现在不是还不是嘛,再说,我不过在你和姨娘面前说,谭永宁有些不满地瞅了自家二哥一眼,赌气不再说话。
“这件事……是不是没的商量了?”二姨娘安抚地拍了拍永宁的手臂,笑着接过话头,看了看楼梯,微微叹了口气:“你和大帅做的都是大事,我们这些女人不懂。但是,五少爷刚回来,对你父亲……和府里怕是也有些误会,关系本来就算不得融洽……五妹妹病逝异国,临终把这一双儿女送回来,我觉得我们好歹不能再委屈了他们……”
难得二姨娘如此深明大义,这般为少辙姐弟着想,谭少轩的眼神荡起一丝微波,他看了二姨娘一眼:“姨娘的话少轩记下。不过,这件事,的确无法再更改。我刚才……已经和父亲谈过了。”
带了兵的二哥平时很少主动说这么多话,谭永宁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禁不住低声嘟囔:“再怎么说,五哥也是从日本帝国大学和德国柏林大学毕业的,长的又帅,娶这样一个土丫头,明摆着给谁也不乐意……”
五哥可是精通几国语言的,人虽然风流胡闹了点,却掩不住英俊清华,一双眼睛尤其好看,灵动含情,气质清透而贵气,正是时下洋场中少女们心仪的模样,回来半年就被称为十里洋场风流三公子之一,配上大帅府的权势,什么样的五嫂娶不到?
虽然五哥和三姐从国外回来不过半年,而且他们对父亲和大帅府貌似也有些成见,三姐也从来不回家,但五哥对家里的女眷却从来都是温文有礼的,功课上有什么烦恼,问得再多他也不厌其烦,谭永宁对他很有好感。
这样的五哥为什么偏偏要娶一只母老虎?
大帅府里恐怕不止谭永宁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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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有话要说:
很久了,一直有亲问,《艳遇》什么开始写?
每次看到这样的留言,狼都既喜且愧,难得有亲和狼一样,喜欢民国,惭愧狼始终没想好艳遇怎么开始。
今天,狼终于下定了决心,重开《艳遇》。
而且,为了感谢各位亲对《九夜》的厚爱,狼把《艳遇》写成了《九夜》的同期姐妹文。
因为在潇湘的系统中“艳”字不能出现在书名里,狼无奈,只要用了《滟遇》,请各位亲亲原谅。
但愿各位亲能喜欢新的《艳遇》,谢谢大家!
本文会一直更下去,狼立此为据。
再次多谢各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