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进了薛母的房间,穿过了四五重的幕帘才算到了她的床前,地上笼着炭火,却一丝烟味也没有,只是浓浓的暖意。
薛母歪在床上,脸色虽然不是很好,但是眼角还是带着笑意。“你这孩子,这么冷的天,自己身子又不好,做什么往这儿跑。”
安静本来是想直接就说徐先生的事情的,见薛母这般憔悴还是惦记着她,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女儿已经好了,一直都没过来看望母亲,实在是不孝至极。”
“傻孩子,总是说这样的傻话,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是孝顺娘了。”
安静看着薛母,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是一命呜呼了还是像植物人一样躺在床上,或者是有一个像她一样的孤魂占据着自己身体。她多么希望是最后一个,这样爸爸妈妈心里也能有些安慰,如果不能,那也最好不要再拖累家里。
“好端端的怎么哭起来了?”
薛母见安静落起泪来,强撑着坐了起来,把安静拉进怀里,低声的问道,“可是又想你父亲了?”
安静这才发现自己失了态,只好顺势点了点头。
“你父亲一生向善,施衣赠饭,修桥铺路,他一定能得到佛祖的庇佑,去往西天极乐之地,你就不要太过悲伤了。”
宝钗之前为了她父亲的事情生生哭坏了身子,薛母只得捡一些好听的话来安慰她,却不知道安静心里想的,跟她说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是女儿不好,让母亲也跟着难过了。”安静哭够了,反倒安慰起薛母来。她虽然知道红楼里宝钗都是叫“妈”,但是她就是叫不出口,只能用“母亲”混过去。
安静陪着薛母又说了一会儿话,薛母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叫了个丫头,“你去把妆台上那个雕月季花的漆盒给我拿过来。”
之前还好好的说着话,她也不知道薛母这又是唱哪儿出,等到她把那盒子里都东西拿出来,感觉却像是活吞了一只苍蝇。
“不离不弃,芳龄永继。”薛母柔柔的念道,眼中充满了希夷。
“这……”
薛母遣散众人,“这是你姨妈悄悄派人送来的,你只管带着,别的不管,旁人问起来,就只是说是那癞头和尚让带着的,也就是了。”
姨妈,想必就是那位王夫人了,看来林妹妹已经进了贾府,这王夫人是提早做了打算。回头想想又不对,黛玉进府的次日,薛蟠打伤人命的消息就已经传到贾府了,眼下的薛蟠,实在是没到能够抢男霸女的年纪。安静搞不清楚这姐妹俩在算计什么,但是,她可不愿意在搅和到人家的木石好姻缘中去。
“母亲,我听说姨妈家有位哥儿,是衔玉而生,不知道那玉上可有字?”
“你这孩子就是比旁人都明白几分,只是既然这么通透的人,又何必要追根究底?”薛母的眼里仍然是带着笑意,这个女儿呀,如果是个儿子该有多好。
“妈。”安静可是有些急了,一直以来她都以为金锁是薛家人自己做的,却不想还有王夫人的首尾。这薛母本来就一心想要攀附着贾府,这么一来不就更是起了心,这可是万万不能的,她必须得赶紧打消她这念头。“姨妈要是真有那个意思,就该光明正大的提出来,这么偷偷摸摸算是怎么回事儿?莫不是欺我没了父亲,哥哥又年幼吗?”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你父亲这一去,如果不是你琏二哥里外帮着操持,咱们娘几个不知道要让那几房欺成什么样,你这孩子非但不感激,怎么反倒说出这样的话来!”
薛母有些生气,宝钗向来都是懂事明理的,今儿这是怎么了?然而念及她大病初愈,也没舍得疾言厉色的责骂她。可是,安静却不领情,她非得把这金玉良缘扼杀在摇篮里才行。
“妈,我当然是感激琏二哥,但这是两码事。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女儿绝对不敢有二话,姨妈明公正道的下了庚帖,这金锁我自然是天天带着。”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拗了呢?你姨妈上面还有个婆婆,这事儿也不是一句话就能定的下来的,你好生带着这锁,妈难道还能害你不成?”
“妈怎么不想想这事儿蹊跷,姨妈作为婶娘,都能让琏二哥娶了风姐姐,怎么自己的亲生儿子,反倒做不得主?”安静知道王夫人目前为什么还做不得主,但是为了让薛母死了那份儿心,也只能这么说了。
“你不知道,那玉哥儿老太太疼得什么似的,大事小情都是独断独行,你姨妈一点办法也没有,这事情还的要慢慢图谋。你小孩子家的,只管听话就是了。”薛母急得两眼发昏,本以为简单得不得了的事情,怎么突然之间就那么费劲了。
“妈妈说别的我都能听,只是这一件万万不可。”
安静垂下脸不敢看薛母,她估计这个地界儿的女孩是绝对不允许这样跟母亲顶嘴。可是初来乍到就赶上这么一出,她也不能任人摆布。
“娘做什么自然都是为了你好,你回房去好好想想。”
“是。”安静起身要走,又想起本来是有正经事的,“妈妈,还有一事,徐先生要辞馆回乡了,还请妈妈留一留。咱们家要是想要长盛不衰,只能靠我哥哥,这话还请妈妈细想一想。”
安静说罢转身就走了,薛王氏顿时目瞪口呆,她女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礼,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想得那么长远?她扬声冲外面喊道,“去把大爷找来。”
薛蟠这会儿心里头正得意,只要这徐先生一走,以后便在没有人能约束他,听说老娘找他,一路小跑进了内宅。
薛母瞅着这傻儿子,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金锁的事儿,还是不能让他知道,若是他口没个遮拦给说出去,宝钗再也找不上好人家了。
“我听说徐先生要走了?”
“是,家里来信儿催他回去呢。”
“他是你父亲的至交好友,不能就这么让他走了,你且好好的把他留几日,等我能出得门去再说。”
“我知道,他教了我一回,哪儿能就这么放他走,只不过人家为的也是父子天伦,咱们总不好硬拦着。”
薛母横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不管怎么说,这几天你该过去念书还是得去,更不可怠慢了他,若是让我知道了,决不轻饶了你。”
“是。”薛蟠一听说要念书,立马变得垂头丧气。
薛母把宝钗临走之前说的话想了又想,再看看儿子心里有些气馁。她自己生了什么货她能不知道,也怨不得老爷生前宁愿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
想到老爷她心中有些黯然,也不知道宝钗待选的事情还有没有指望,若是成了那一宗,她也没必要看那位好姐姐的眼色。姐姐提那事儿,莫说宝钗不同意,她又何尝愿意这么不明不白,只是她能有什么办法,儿子明显是不成器的,如不靠着贾府这棵大树,这万贯的家财如何能守得住。
想了想,她心里定下了心思,“你去把这个金锁给你妹妹送去。”
“什么东西啊?指个小丫头送去不行了,何必要我特特儿的跑这一趟。”
“那年来的那和尚送的八个字,你父亲生前叫人錾在这金锁上的,可保你妹妹一世平安。早就做得了的,我前些日子给忘了,今儿既然想起来了,可不是得你去送一趟。”
薛母这谎撒得是漏洞百出,然而薛蟠是听不出来的,既然是这么要紧的物件,他当然没二话。只不过宝钗见了这锁,当场变了脸色,恨不得立马摔它出去。
“妹妹,妹妹。”薛蟠见宝钗要扔,赶紧抢了回来。“这可是要紧的东西,你就算是不喜欢,也得可怜爹娘的一片心意。妈说了,这个东西父亲生前就做好的,可保你一世平安,你可不能任性,好好戴着。”
想来是薛母也没跟薛蟠说实话,安静一时也堵在哪儿,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妹妹这是怎么了,虽然你一向不爱这些,但也不至于要摔要砸的,到底是个什么缘故,你跟哥哥说说,哥哥也可以帮你想想办法不是!”
薛母都没敢跟这呆霸王说实话,安静如何敢说,她想一想,笑着说道,“不过是不喜欢那几个字罢了,哥哥另叫人打上几个,也都錾上两句吉利话就是了。”
薛蟠听了直摇头,“这可不行,这八个字是那癞头和尚给的,可不能乱改。”
“我也没说是我要戴,莺儿几个服侍我十分的辛苦,做好了就赏给她们带得了,虽然不能全当是我自己带着,总好过没有。”
“这倒容易,我让管事的做得了给你送过来,只是这个你要好生收着。”薛蟠拿着瞧了瞧,“这个金锁倒还可以,只是项圈太糙了,也不知道是哪家做的。不过不要紧,回头我让人一并做个好的给再你换上。”
安静把那项圈拎起来,倒是蛮有分量的,雕的缠枝莲花,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好。反正她根本就没打算戴,由得薛蟠张罗好了。想想不由得好笑,若是她们去贾府之前,王夫人就已经造好了金玉良缘的舆论,不知道愿不愿意把贾宝玉跟她的丫头们配成的对儿。
宝玉应该是乐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