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槿吃得挺少:“先前喝了一大碗慧仁米粥,吃了几个豆腐皮的包子,这会子倒不觉着饿,你多吃点……”他笨拙地给齐悦瓷夹了块五彩牛柳,。
平时看他不吃了,齐悦瓷基本上也不再动碗筷,可今儿她真有点饿了,索性又让丫鬟添了小半碗火腿酸笋汤。
邵槿便静静坐着看她吃。
齐悦瓷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拿着小银勺慢慢啜了两口,感到双颊发烫,只得放下碗,用帕子擦嘴。低眉嗔道:“你做什么老盯着我看?”
“你吃你的,我看我的……”话刚出口,邵槿不由自悔轻佻,故意移开了视线,。
齐悦瓷脸一红,没心思再用,示意丫鬟撤下。又细细吩咐道:“把这个水晶肘花送去给绿肥,她爱吃……那个五香仔鸽没怎么动,留给芳树回来再吃。记得下午时让小厨房多做了点汤,我吃着味儿还行,每人都尝尝……”
芳树去安姐儿那里了。
并不是每天都会给丫鬟们赏赐吃的,有时候饭菜多了吃不完,便会撤给丫鬟们。齐悦瓷一般看有谁爱吃的,就留给谁,不一定会特别公平分配。
邵槿漱了口,到炕上坐下。
身上穿着一袭靛青色福寿暗纹的直裰,斜斜倚着炕桌,显得他整个人高大英武,相貌堂堂。笼在阴影下的半边侧脸,好似严寒里依然挺立的翠竹,冷峻却不失飘逸。
晴云跪在脚踏上给他脱靴子,令取了一双家里穿的玄色布鞋来放在他脚边。
碧冉端茶上来。
邵槿接茶吃了一口,又吃了一口,点头赞道:“今儿这茶沏得不错,冷热适宜,回味悠长,火候把握得也好。”
齐悦瓷正与浅碧立在内室门口小声说话,闻言抬眸望过来。看了碧冉一眼,笑道:“这丫头沏茶的手艺的确难得,什么茶到了她手里别有一番风味,其他人都远不及她……不如往后专门让她领了这个差事吧。”
一直没给碧冉安排专门的差事。反而使她变得清闲下来。沏茶虽会进屋伺候,但时间固定,她便不好找别的机会进屋。
碧冉低垂眼睑,微微一福道:“谢夫人恩典。”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
邵槿亦是随着齐悦瓷的目光扫了她一眼,见她上边穿着烟柳色的厚绸短袄,下着象牙白绣红枫的挑线裙,纤腰不足一握,。皮肤白皙。两颊晕红,眉似远山般青黛,唇如桃花妩媚,鼻若凝脂,杏眼含秋,八分颜色。
比起旁的丫鬟来,浑身上下似乎多了一缕书卷气,看着颇为清雅可人、不卑不亢。
而且。这个丫鬟的眉眼间,有一二分似齐悦瓷的品格儿。当然,齐悦瓷身上那种大家闺秀高贵天成的气度。却是千个不及一个。
“什么恩典不恩典的,”齐悦瓷扶着浅碧款款走过来,在对面炕上坐下,启唇笑道:“免得她们几个糟蹋了好茶叶。爷,你既赞她的茶好,是不是该赏点什么?”
她盈盈看向邵槿,眼角波光流转,一派娇媚风致。
邵槿一愣,笑道:“你这是替她来讨赏了?”
碧冉垂在袖中的手,悄悄握成拳。
齐悦瓷挑眉应是:“怎么。你还舍不得……碧冉通诗书,赏她一本书也使得。”如果一定有那么一日,她不希望一切来得太突然,打她个措手不及,宁愿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点一点断了自己的念头。
她要亲眼看着他纳妾。与别的女子缠绵……这是作为一个拥有权势地位的男人的妻子,首先必须学会的。
“你们齐家不愧是书香门第,连个小丫头都识字。”对于赏赐,邵槿不置可否。
“也不过两个伶俐点的勉强认几个字,浅碧是我小时候的伴读,碧冉祖上亦是读书人家,余下画枕、暖雪跟着念了几首歪诗在肚里……”她顺着他转移了话题。
邵槿眉心一动,忽然说道:“下月初三是小舅子下场的日子,他年纪小,家里又没什么人照应,你要不要回家住几日,也好替他打理一番?”
出嫁的女子回娘家住不大符合时下的规矩,但邵槿不是那种死板僵化的人,何况岳家的情形与别家不同,他这个做女婿的不能太墨守成规了,。如果不让齐悦瓷回去,她人在这,心里怕是一百个放不下,倒拘得她难过。
齐悦瓷当然想回家,可是……她清楚自己的身份,她是英国公府的国公夫人,是邵家的媳妇,已经不是能够任性的时候了。
眼下,国公府的事离不开她,她执意回去,只怕老太太她们不会乐意。而且传出去,不免叫人以为邵槿宠妻无度,由着她胡闹。
她沉默半晌,缓缓摇头道:“家里的事不能没有人打理。
……再者,初八是老太太的生辰,虽不能大办,可咱们自家人,少不得得略微热闹一番,大家给老太太磕个头。还有你我送给老太太的生辰礼物,都得提前打点好了。
接着,六嫂回安康,又是一件事。我还是,不回去了罢?”她的语气,带有十分的无奈和一丝犹豫。
“你只管去,家里那么多管事,若连这么点小事料理不好,养着他们作什么用?明儿一早请安时,我来给老太太说。”邵槿却是打定了主意。
凡事皆有个轻重缓急。
他知道,眼下对于齐悦瓷而言最重要的,无非是弟弟的春闱,他不想看她不开心。
齐悦瓷见他说得认真,觉得自己再拒绝倒显得她矫情了,忙笑道:“那好,我回家看看,没什么事就赶紧回来。”
这当然是客气的话,她回去了,至少得等到弟弟出考场才回来。
浅碧听了二人对话,又惊又喜,满脸的笑意。国公府虽好,到底不及在齐家时自在呢,恨不得回去就不来了,。
碧冉似吃惊大过欢喜,几次偷偷打量邵槿。
“这次的主考官是徐相,由礼部的费大人和文渊阁大学士傅涛辅佐。你看……是不是让小舅子去拜会一下几位考官?”
不少举子科考前,会先去拜访一下考官,能得青眼的话将来助益不少。
邵槿的意思是,若是齐恪纯想去。他愿意领他去见见。有他出面,那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齐悦瓷低头想了一会,才婉拒道:“还是免了吧。此番下场,纯儿中不中无所谓,只是历练历练而已。”
齐家与徐家并不对付,她也不想邵槿因为弟弟的事而奔波为难,毕竟邵槿平日不喜结交朝臣。坏了一次规矩就有第二次。这次求到人家门上,下次人家有事相求,他是答应还是拒绝呢?
对齐徐两家的旧怨,邵槿隐约知道一些,猜测齐悦瓷是不愿让弟弟去徐家低头,便也不再坚持。
………………
未时前后,邵槿回府,准备先回房换件衣裳再出门。
到听荷居院门前时。模模糊糊听到里头传来女子的哭声,甚是凄惨悲凉。
他皱了皱眉,抬脚继续往里走。院里遇到他的丫鬟俱是一副惊惶的表情,绿枝慌忙进屋通报。
邵槿愈加怪异,自己打起帘子。
齐悦瓷快步迎上来,惊讶地问道:“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来换衣裳。”邵槿仔细打量她神色,见没什么不对,心里才舒了一口气,暗中怀疑是哪个丫鬟不懂规矩,惹恼了齐悦瓷,。
隔壁西稍间,响起女子压抑的低低啜泣声。
邵槿从来不管这种闲事,直接进内室。
齐悦瓷示意丫鬟在外面等着。自己跟在他身后,开柜取了常服,服侍他换上,嘴里问道:“还要出去吗?”
恰好瞥见他藏在衣服里面的荷包,嘴角登时翘了起来,心情大好。
“是啊……还笑……”邵槿一拧她面颊。似嗔似喜。
“明儿还是换下来吧,”齐悦瓷摇头躲避着他,笑吟吟劝道,“红瘦的针线好,戴她做的……”
邵槿低眉看她粉颜如玉,秋波潋滟,兴致上来,一把抓起她玉腕,轻轻咬了一口:“那你还不好好学学女红,幸好咱们家使唤得起几个下人,不然指望着你给我做衣裳,我得何年何月才穿上?”
他的语气调侃至极,与他平时的严肃模样不大相符。
齐悦瓷娇羞地在他胸前锤了一下,不满道:“你嫌不好就别戴,我又不是绣娘,专给你做东西……”好心当做驴肝肺。
“刁蛮。”他握住她小小的拳头,眼里是柔情无限。
她与他靠得极近,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熟悉的味道,心里便有几分醉了,忙转过身道:“好了,你快去吧。”她的心跳得有些快。
邵槿从背后环住她:“与老太太说好了,二十八送你回去,初六我去接你,你回头收拾收拾,有什么事提前交代下去,省得他们跟去找你。”
他办事的效率一向很快,又是亲口答应过她的事,。
早上两人是同去给老太太请安的,他担心她在跟前为难,索性故意指使她回屋拿个东西,自己私下与老太太提的。
老太太听了确实不是很高兴,但因是邵槿开的口,不好拒绝,勉强同意了。
“果真?”齐悦瓷转头问他,脸上的笑容挡也挡不住,比春光更要明媚三分。
邵槿在她光洁的额上轻啄了一口,郑重地点点头,心里却是酸酸的不是滋味。回趟娘家就这么高兴,等去接回来的时候,不哭哭啼啼他已经很满意了,什么时候才能把他当做真正的家呢?
两人出来,齐悦瓷送邵槿出门,含笑嘱咐道:“早些回来……”
她话未说完,不防西稍间的棉帘内猛然冲出一个人影,连跌带撞的向齐悦瓷身上扑来,并发出尖厉的叫声“爷救我……”
她前扑的速度太快,连自己都收不住了,眼看就要撞倒齐悦瓷。
齐悦瓷猛然回头,被吓了一跳,经不住哎哟出声,脚下却是没反应过来。
邵槿眼尖耳明,动作奇快,直接转身将齐悦瓷抱在怀里,一脚把冲过来的人影蹬得向后摔出去。人影霎时如断了线的纸鸢般。无力地跌倒在地,单薄而可怜。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待到画枕等人反应过来,一窝蜂抢上来扶齐悦瓷:“夫人……夫人没事吧?”
屋里乱糟糟的。
齐悦瓷并没被撞到。只是受了一点惊吓,镇定心神后安慰众人道:“没事,你们赶紧去看看春袖,有没有受伤?”
芳树强忍着心头的火气,上前给春袖检查身体,。
邵槿这一脚,踢出去时考虑到大约是齐悦瓷的丫鬟,所以没下狠手。只用了四成力道。不然这会子人怕是晕过去了……春袖震惊恐惧地瘫坐在地上,只觉胸口一阵接一阵地剧痛,泪珠儿扑簌簌往下滚,却不敢再哭出声音。
芳树看她醒着,厌恶地撇开头,回道:“应该没什么大碍。”
邵槿情知齐悦瓷无事,仍是一阵大怒,小心翼翼扶着她到椅子上坐下。才厉声质问道:“哪儿来的莽撞奴才,谁放她进来的?”
他极少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怒意,是以屋里大部分人被他吓得呆呆的。根本不敢开口。
还是画枕代答道:“是春袖……夫人在午歇,她哭哭啼啼闯进来,说什么要夫人给她作主……夫人劝她回去,她不听,闹着不肯走……”平日没有齐悦瓷的示意,她是不会随便开口与邵槿说这些的,弄得好像她们告状一样,可方才实在是被气着了。
小小一个丫鬟,在大小姐院里作威作福这么多年,也够了。夫人看在老太太的份上没把她如何。她倒是不知足了,还敢来闹,分明是以为有老太太撑腰,不把夫人放在眼里。
尤其可恶的是趁着爷在的空当,想把事情捅到爷跟前……只怕不是简简单单给自己求情,还想泼夫人一身脏水吧?
爷若不清楚事情经过。当成是夫人刻薄寡恩,岂不是害惨了夫人?
闻言,春袖忙重新跪下,分辩求情。
“住口,谁问你话了?”邵槿的脸,一片青黑,沉得能滴下水来。
什么春袖,是哪个丫鬟,他根本没记下过。只是光凭她现在的行为,也能断定是个不守规矩的丫鬟,他的印象差到了极点。
齐悦瓷就着画枕的手吃了口茶,定了定心,才柔声劝邵槿道:“她一时大意,又不是故意的,你先别生气……她是安姐儿屋里的大丫鬟,犯糊涂拿了安姐儿的项圈,我看她年纪也大了,索性求老太太给个恩典,替她指了一门婚事,放出去罢了,。
不知是不是对婚事不满,才来向我哭诉,愿意留在府里继续服侍安姐儿……
咱们府不是什么随便想来就来的地方,规矩摆在那……老太太又吩咐下去了,岂能因她一面之词改主意。谁知她性子执拗,说什么也不肯走……”
她大致给他解释了一番。
不是邵槿恰好回来,她已经命人将春袖拉出去直接遣送回家了。
邵槿听得越发生气,嗔怪地瞪了齐悦瓷一眼,怪她太心软。不过,当着一屋子丫鬟的面,只是轻轻说了一句:“你就是太宽厚了,纵得她们不知天高地厚,直接打出去就好,费什么口舌。”
春袖的脸色大变,苍白得吓人。
不等她开口,齐悦瓷已经低低笑道:“她老子是葛桂山……”这么一句话,相信邵槿会联想到很多。
意料中的,邵槿一怔,勉强点头道:“那就照老太太的吩咐办吧。”
葛桂山是老太太的陪房,帮着老太太打理陪嫁,是老太太心腹。是以,即使他不管着府中之事,府里上下人等,还是颇给他颜面的。这些,邵槿不可能不明白。
他以为是齐悦瓷迫于老太太的要求,才轻轻放过春袖的。
春袖还想开口说话为自己辩白一两句,却被邵槿阴沉地扫了一眼,吓得嗓子眼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还愣着干嘛,带下去,。”他没功夫浪费在下人身上。
芳树直接领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把春袖拖出去,中间压根儿没再给她开口的机会。
邵槿才放缓脸色,轻声问道:“你还好吧?以后这种下人,直接打一顿撵了,别与他们废话。”
“我没事,旁人也罢了,她又是老太太亲自给安姐儿的……”她微微一笑,欲语还休。
屋里是短暂的静默。
齐悦瓷又道:“我打算把暖雪和捧玉给安姐儿使唤,你看好不好?”他不管,她依然要告诉他。
她对安姐儿比自己还好,邵槿完全认可她的意思:“你觉着谁好就是谁……一会子让厨房做碗桂圆汤喝,压压惊,好生睡一觉……”
他犹有些不放心。
“嗯,”齐悦瓷莞尔一笑,“你是要去哪?急不急,我送你出去?”
“没事,小事而已,你坐着吧,我先走了。”他拦住不让她起身,又吩咐画枕道:“好生服侍你们夫人,再有那样的事,拿你们是问。”
画枕赶紧应是。
有邵槿的话,芳树几个毫不含糊,直接把春袖扔回了她家,连带着她的包袱。不然,照规矩,离开前春袖还得去给老太太、安姐儿磕头辞行,然后等她娘来领人。
这下,什么脸面全没了。
老太太听说后,沉默许久。
这不是一个小小春袖的事,而是齐悦瓷借用邵槿的手,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啊!(未完待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