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克走了,还带了三个明显也是蛇仆的男人。只听得远处怪啸连连,这边的蛇儿却在蛇仆的安抚下,动也不动。
安如风真的就坐在树上不敢下来,她的下面已经爬了六七条蛇儿,游到她一丈左右,便被药瓶里的怪味薰跑了。左右看看,其他树上更是爬了十几二十条,安如风哪里受过这种惊吓,只觉得心头都被揪紧了,泪意都被吓得冒出来了。
脸色惨白的安如风干脆闭上眼睛,也不管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全都默背出声。可无论她怎么转移注意力,蛇儿在地上摩擦的“沙沙”声,吐信的“斯斯”声还是吓得她够呛。这一下,她才算是体会到西毒的可怕。不要那么多繁杂的毒药,就只是这样一招,就能把普通武林人吓得半死。至于安如风,已经半身瘫痪,基本不能动弹了。
等了好久,这才看到欧阳克回来。可跟他同时回来的,还有身后成千上万的蛇。安如风颤了颤睫毛,使劲把呼之欲出的眼泪憋了回去。这才定神向欧阳克看去。只见他脸色难看,像是吃了亏的样子。
安如风为了转移注意力,只好跟欧阳克搭起了腔。“欧阳公子,似乎之前有些不顺利?”
欧阳克让蛇仆将四周树上的蛇儿都驱下来,在他们面前空了一个两丈的圆圈。依旧朝着安如风笑道:“原来那梁子翁竟然遇上了郭靖和黄姑娘。郭靖让他的心血白费,他总是希望可以喝干他的血。我瞧着有趣,便将蛇儿都赶了过去。哪里知道,却遇一个奇怪的老叫化。”
啊!原来是洪七公。他被黄蓉的饭香味骗了过来,教郭靖功夫了吧?“那你没有跟他们斗了起来?”洪七公收了郭靖为徒没有,这些细节安如风还真就想不起来。
欧阳克瞥了安如风一眼,“我若是跟他们动起了手,怕是难以回来见小安姑娘的面了。”之前看她脸色惨白,泫然若泣的模样,本就有些不舍。于是看看热闹便回来,哪里知道她压根不关心自己的死活。
安如风莫名其妙地扫了欧阳克一眼,虽觉得他话中有刺儿,也没多想。“回来就好,你赶紧把这些蛇儿弄走吧。我……我害怕它们。”洪七公是个老好人,当然不会随便伤欧阳克。怕就怕黄蓉这个鬼精灵下手狠辣,因此安如风知道欧阳克虽然碰上洪七公,也不会有什么事。这会儿,也顾不上面子,只是哀求起来。
任哪个正常人被蛇儿困了一个小时,都会心中发毛。也不知道西毒是怎么想的,竟对这些冷血动物感兴趣。
难得看到安如风如此示弱,欧阳克顿时觉得心情好了些。“你拿着我给你的药瓶子,走在我旁边就没事。这些蛇儿,我还有用处。好不容易召集起来,可不能随便说散就散了。”刚刚被洪七公一阵搅和,跑了一半的蛇儿。他将蛇仆的下颔接好,这才又抓了些蛇儿带回来。此时见到安如风不再板着那张冷冷的脸,一副小儿女的娇态,心下大动,差点一把抱了过去。
安如风瞧得他神态不对,小心地后退一步,拉开些距离。欧阳克见她又升起防备之心,心中竟然有些黯然,转眼间又笑了起来,“咱们走吧。”
安如风亦步亦趋,不用欧阳克再吩咐,时刻不离他身边一米远。此举看得欧阳克心情大好,直骂自己笨,怎么早没想到这一招。
带着满山的蛇儿,自然行不快。可走了三四天后,欧阳克突然接到一个消息,不由地面露喜色。原来,他找到了梅超风的下落。带上这些蛇儿,主要也是为了想困住梅超风,吓唬安如风倒是在其次。
梅超风自得郭靖传了几句修习内功的秘诀之后,潜心研练,只一个月功夫,两腿已能行走如常,内功更大有进益。她既知江南六怪已从蒙古回来,决意追去报仇,乘着小王爷出任钦使,便随伴南下。她每天子夜修练秘功,乘船诸多不便,因此每晚陆行,和完颜康约好在苏州会齐。但完颜康此时已落入太湖群雄手中,欧阳克一心要夺她的《九阴真经》,大集群蛇,并打探到了她夜中必到之地。
这几日,安如风也算是被这些蛇儿给锻炼出来。不再一看便头晕目眩,虽然依旧面无人色,至少不再像之前那般战战兢兢。至少,她确定了一点。欧阳克给的那瓶驱蛇药确实有用,不管是什么品种的蛇都不敢靠近她身边一丈。
知道这里已经是江南了,安如风心中越发焦急了起来。离太湖越近,便是离黄药师越近。想逃,可这漫山遍野的都是蛇,就算从树上飞跃,也躲不过去。更何况,还有一个武功比自己略高了一点点,毒功更是厉害得多的欧阳克在旁边盯着。
“欧阳公子,我不想再赶路了。我想休歇一下。”心中的焦虑几乎压不住,安如风双唇的血色都退了下去。她不要见黄药师,不要再逼她走了。
欧阳克知道这些日子安如风确实吓坏了,也心有不忍。可是刚接到梅超风的消息,他哪里愿意放弃这个好机会。沉吟了一会儿,便柔声说:“小安姑娘,你若实在不愿意动,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你把蛇儿弄得离我远一些!我听得它们的声音就烦!”安如风赶紧要求。
微微一笑,欧阳克越发觉得安如风此时神情娇媚可人,当然是点头同意。细声安慰:“没关系,我让蛇儿离你三丈远,你不用太害怕。”
知道自己害怕,你干嘛还让蛇儿来困住我。安如风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心中全是怨念。
布了一个小小的蛇阵,留下了两千多条蛇,外加两个蛇仆,其余的姬妾与蛇仆都被欧阳克带走了。依旧是满树满地都是,看得安如风依旧毛骨悚然。这个该死的欧阳克,以为跟他撒撒娇,便能减低些他的注意力,哪知道还是安排得这么妥当。太可恶了!
一想到他离去时,那个柔情蜜意的眼神,安如风不由地打了个冷颤。要命,这些日子自己也吓得够失态了。本来他就迷恋自己的长相,现在要他放开自己更不容易了。不行,趁他有事,赶紧开溜。
约一柱香后,安如风突然痛叫一声,软倒在地。两个蛇仆吓了一跳,远远地看向安如风。他们都知道这个姑娘在少主心中的地位,哪里敢怠慢。大声地询问:“小安姑娘,你怎么了?”
“蛇,刚刚我被咬了!”安如风的声音里带了丝哭腔,痛苦的表情借着月光也能看得清楚。
两个人吓了一跳,赶紧奔近,“姑娘莫怕,我们这里有药。可以帮你解毒!”手中的解毒一瓶瓶地扔了过来,“姑娘,你是被什么蛇儿咬到,快告之我们。”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少主说,小安姑娘有功夫,靠近会有危险。
“我也不知道啊!好像是条身上有环儿的蛇!”安如风继续哭道。
两人松了口气,“看清楚了就没关系,药是那个黄色瓶子中的。姑娘捡起来便行!”
安如风四处寻找,摸了满手的药瓶子,就是没看到黄色的。“到底在哪里?你们扔过来了没有?我……我好难过!”
两名蛇仆也急了。不由得越靠越近,其中一人指着地上惊喜地大叫:“那里,小安姑娘,就是那个瓶子……”语音未落,便听到“嗤嗤”两声破空声。安如风弹出石子儿定住他们的穴道。
原来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接近了安如风的射程。瞧到蛇仆被定住了,安如风心中稍安,只要他们发不出怪声,蛇儿就会散去。果然,蛇仆一旦没有怪啸后,蛇儿就开始骚动不安。再过得一会儿,蛇儿蠕蠕而动,纷纷向四散游去。
安如风站在原地不敢动,任蛇儿爬得差不多了,这才小心地一步一步向外走。最后拔腿就跑,身影掠得仿佛后面有鬼追似的。本想帮蛇仆解穴,可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吓得三魂去了六魄,硬是不敢再回头。
衣袂的飘起身在夜幕中甚是响亮。奔了一阵子,安如风这才定下心来。抬头看去,发觉月圆如银盘,银辉下,就连树叶的摩梭声都显得那么可爱。终于自由了,她笑得无比欢畅。第一次被蛇阵困住不跑,是因为欧阳克的戒心太重,而且她也确实吓到了。装了那么多天的乖宝宝,瓦解欧阳克和蛇仆的防备,以为她真的吓得软了腿,这才能成功脱离。
其实,安如风离软腿也只差一步。不过,终究还是自由了。下一步,该去哪里呢?静静地立在夜幕里,安如风想了半天,她确实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算了,再去中都吧。反正身上还有五千多两银票,那里最安全,最后谁都没有回到北京去。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看着天上的繁星,安如风略略辨识了方向,便重新往北上而去。
正在她轻松欢快地向前走去时,却看到了一个让她一辈子也忘不了的身影。只见那人身材高瘦,穿一件青色直缀,直直地向她走了过来。身形飘忽,有如鬼魅,竟似行云驾雾、足不沾地般无声无息。
安如风怔在了原地,看了十多年,就算相貌如同死人般,只剩两颗眼珠子可以转动,她还是一眼能认出来。黄药师,他,他怎么来了?
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安如风安慰自己,可能是自己太想他了,所以这才出了幻觉;可能是欧阳克的蛇们儿喷了毒雾,让她脑袋不清楚了。可是,黄药师身上那阵熟悉的竹香却是怎么也忽略不了。
惨笑地张开眼睛,瞧见这张冷到极致、呆到极致的脸,安如风努力逼回快要落下的眼泪。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想他。即使他只是这么站着,即使他眼里盛满了怒意,她还是想他。自己这个白痴,警告过自己多少回,不要去喜欢他,不要爱上他,可为什么还是这么情不自禁?
嘴唇有些发颤,只觉得喉中干涩,使劲挤出的两个字,也是低微得几不可闻。“岛主!”安如风只想大哭一场,自己真就有这么霉运不断。刚离狼口,便又入了虎窟。枉她这么拼命地逃,竟然还是被黄药师撞到了。为什么,就不给她喘口气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