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哥哥今日生日,小弟也没什么可送的,寻常家礼也显不出咱们表兄弟亲近。前几日你跟我说,内务府嫌你家铺子里新鲜花样太少。这是我铺子里新出的簪子样子,也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薛大哥哥若是不嫌弃,只管拿去用。日后我铺子里的这种花样也不对外卖了,只都按照进价拿到你们那儿去,怎样?”
薛蟠心想,这是个好事儿。宝玉若是想赚钱,自己送到内务府也就是了,何苦转到自己手里呢,可见亲戚情分了。忙道:“还是宝兄弟厚道,这可解了哥哥我燃眉之急啊,我也不多说,一会儿咱两得多喝几大海!”
宝玉忙应了下来,两人便往里间走,先吃了一杯茶。不过一会儿,薛蟜就来了,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嘴角挂笑,摇着唐寅的扇子,慢悠悠的往里走。
宝玉见了,起身道:“蟜哥哥来了,快坐快坐。”
薛蟜笑道:“宝兄弟来得到早。”
宝玉道:“左右两家不过隔着一堵墙罢了,早来一会儿也能帮薛大哥哥招呼些。”
薛蟜不屑地哼道:“你也不用管他,早晚都得他自己立事呢,多大个人了,还用谁帮衬呢。”
话音未落,就听前面薛蟠扯着嗓子道:“小幺儿,你来的正好,一会儿帮我招呼一下‘兄弟们’啊。”
薛蟜听了,脱口而出道:“就来。”
宝玉听了,立时一口茶含在嘴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想笑,又怕得罪薛蟜。幸亏宝玉也是个言语常笑的,脸上也显不出什么。
薛蟜话刚出口,就后了悔,险些咬了自己舌头,回头看了眼宝玉,见他面色如常,只瞪了他一眼,就起身去前厅了。
薛蟜前脚刚出去,宝玉随后就把茶喷了出去。这薛蟜其实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对薛蟠倒是真心。
这边客人陆陆续续都到了,薛蟠嘴里的“兄弟们”自然不是什么三教九流拜把子的兄弟,也都是各家公子少爷。众人到齐,依次入了座。
薛蟠素日里交好的公子,能有几个正经的呢,酒不过三轮,就各个原形毕露,划拳的、行酒令的、唱曲儿的、说笑的,也不用人招呼,气氛热闹的紧。
这边宝玉挨了薛蟜、冯紫英,坐在两人中间,如坐针毡。这两人气氛微妙的紧,一个喝酒,另一个也举杯,一个对着宝玉说笑,另一个也凑过来讲段子。宝玉无法,只得招呼了素日里交好的潘家二公子——潘荣轩一起,四个人行酒令。
潘公子也是个妙人儿,酒桌上厮混出来的高手,平日里众人都不敢和他认真吃酒的。冯紫英一心想着和薛蟜搭话,此时也不在意,薛蟜刚到京,也不了解各家子弟什么样子。二人这般,不过几轮,就被宝玉联合潘荣轩灌的有了五分醉意。
宝玉看差不多了,怕二人真醉了,说了点什么不该听的话,忙叫了停。拉了薛蟠过来,引着薛蟠划拳唱曲儿,逗大家一乐。这般半日,众人醉的差不多了,因着是在薛蟠家里,又没有什么戏子相伴,无甚意趣,也就散了。只剩了冯紫英、薛蟜、贾宝玉三人。
薛蟠嚷道:“刚刚不尽兴,咱们几个再出去尝尝鲜怎样?”
薛蟜面色酡红,像涂了层胭脂似的,乐道:“就你那品味,尝的什么鲜呢,小爷我还怕污了眼呢。”
薛蟠叫道:“你还别不信,庆兴班儿里面新来了四个花旦,水灵的很,这你也不去?”
薛蟜看了眼冯紫英,笑道:“去,怎么不去呢,难道还为谁守身不成?”
冯紫英也嚷道:“爷也去悄悄是个什么天仙模样,要是不好看,爷砸了它招牌。”冯紫英前些日子还仇都尉的儿子打伤了,惹了家里老爷子一顿老拳,倒也真能干出砸人招牌的事儿来。
宝玉也不是个矫情的,见三人都有几分醉意,忙跟了去。
四人有几分酒意,也不骑马,叫了小厮抬了四顶青灰小轿,晃晃悠悠的来到庆兴班儿。庆兴班儿的班主是齐国公陈翼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的姘头,手下的各色唱角也都是自幼买来苦练出来的,颜色好的角儿也都有王公子弟捧着,加上班主也会做人,为人圆滑,所以生意好得很。
薛蟠一进门,班主芸娘就得了小厮的信儿,迎了上来:“薛大爷、冯大爷,您二位可有日子没来了,里面坐。”一听芸娘这语气,就知道冯紫英也是个常客,薛蟜哼了一声就往里走。
薛蟠道:“芸娘,今儿爷我可是领着弟弟们来瞧你这儿新来的花旦的,可别叫爷丢了面子。”
芸娘道:“哪儿能呢,薛大爷瞧中了可是她们的福气,她们还有出戏,唱完了我就叫她们来给几位爷陪酒。”
几人来到三楼一处包间,这是薛蟠素日里包下来的,平日只招待薛蟠用。酒水上桌,不一会儿,四个花旦就来了,一人身边坐了一个,不过就是劝酒唱曲儿这几个老花样儿。
薛蟠是个好美人儿的,几杯酒下肚,就被身边的青衣花旦哄得心啊肝儿啊的。薛蟜颜色最好,身边坐了个黄衣花旦,是个羞涩美人儿,被薛蟜逗得手软脚软只差挂在他身上了。冯紫英和宝玉二人无趣,只相对着喝酒,身边两人也是知趣的,只管倒酒,也不多话。
“妹妹长得这么较弱,怎受得这苦,每日里练身段儿吊嗓子的,听得我心都碎了。不如小爷替你赎了身,你只来给爷一人唱曲儿,怎样?”宝玉支着耳朵听薛蟜这话,心里乐开了花。
给戏子赎身这事儿,可不像小说话本里面写的那样简单,凡是大家公子,在戏班包养几个戏子都是无碍的,人不风流枉少年嘛。只是赎身却是两回事了,不过是个戏子,除非太过荒唐不要名声的以外,谁会做这种事儿?传出去可就坏了名声,没法子说亲了。
薛蟜这话一听就是哄人的,连那花旦都未放在心上,倒是冯紫英不乐意了,道:“不就是个戏子嘛,薛兄难不成还要捧在心上不成?要我说,这种没眼色借着竿子就往上爬的货色,还是远着点儿好。”
薛蟜听了也不生气,只夺了花旦手里的酒壶仰头就往嘴里倒,半晌方道:“可不就当成了给人取笑寻乐的戏子嘛,自己还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呢,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人家什么美人儿没见过,庆兴班儿都是常来的,怎么会看上你!你情我愿的乐几回也就罢了,还想当真不成,没得自取其辱!就当被狗咬了一口罢了,还想跟谁携手白头不成,这点子破事儿都当真,活该......”
薛蟜越说越离谱了,只一听就知道是另有所指,四个花旦都不敢再言语,薛蟠听了半晌才明白过来,赶忙上前捂了他的嘴,赶了花旦们出去,又道:“谁敢往外多说一句,薛大爷拔了她的舌头喂狗吃!”花旦们忙应下,退出去掩了门。
薛蟜挣了一下就挣开了薛蟠的手,大笑道:“大哥慌什么呢?我都不慌了,我早就不慌了。你当我为什么跟着父亲上京?满金陵的人都知道薛家四公子的名声坏了,我都不要做人了,你又慌什么呢?”
薛蟠听了立时愣住,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话,就见冯紫英上前扯着薛蟜道:“你坏的什么名声?难道不是你做下的套吗!我都想着你若是真心有我,我只带了你走,遍天下你我二人哪儿去不得!我在码头等了三日,发了高烧,险些烧死过去,也不见你人。这回又见了你,只想着找你问个明白,是分是合,好歹给个准话!你只日日躲着我,难道又是我的不是不成?”
薛蟜听了,半晌大笑,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弯腰道:“哎呦,好笑死我了,笑得小爷我肚子疼。”薛蟜动作夸张,笑得好不凄凉,看的冯紫英酒醒了十分,忙上前扶着薛蟜:“韵儿、韵儿......”支支吾吾的只说不出话来。
宝玉见此,就知道两人这是要摊牌了,起身出了房间,唤来贾勇、贾毅守好门,方才回来。一进门就听薛蟜尖声唱到:“秋雨潺潺如歌如泣,泊孤舟,寒烟渡幕汐。忆往昔,笙歌醉梦迷,一江烟雨如丝,梦几许。诉不尽多少相思语,舞尽铅华去,引芳心万绪。诉离别,幽咽汇成曲,孤帆万里,相别无归期,天涯路,一缕情思相系。”
唱的好不凄凉,唱完又笑:“那日蒋玉菡还问,这曲儿他怎么没听过,我怎么说呢,说薛家四公子因为一个男人,改行要当戏子了?”
又指着冯紫英笑道:“你到现在还觉得是我设的套,你就是这般信我的吗!因为你,我不顾薛家八房数十年经营,和甄扒皮撕破了脸,几次被人追杀;因为你,我十几年来第一次求那个无情无义的父亲,跪在祠堂四天三夜,换你一次升官发财的前程;因为你,我身无分文倒在码头,险些做了水鬼;因为你,全金陵的人都知道我薛蟜是个兔爷,心甘情愿叫人骑!你真把自己当了个人物了,你以为你是天王老子,值得我坏了名声丢了性命给你设套!我呸!我瞎了眼才会等你!”
薛蟜说完,只坐在地上笑,笑得风流妩媚。这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还是这么好看,宝玉很难想象他因为冯紫英坏了名声时是什么样子。又见冯紫英怔怔的,只跪在地上抱着薛蟜喃喃细语,就知道这两人都是真心的,也不言语,拉了想要挥拳揍人的薛蟠出来。
薛蟠出门就叫道:“你别拉着我,跟欺负幺儿,老子不揍死他!亏老子平时还当他是兄弟呢,连老子的弟弟都敢欺负!”
宝玉劝道:“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清楚吗?你什么都不知道跟着搀和什么。等明日蟜哥哥醒了酒,问清楚了再说不迟。”
薛蟠气道:“不行,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宝玉道:“我给你出个主意,冯紫英看样子也是真心喜欢你弟弟的,你只等着冯紫英求你弟弟和好时,日日使唤他就是了。咱们是文明人,不能总用拳头说话,前段时候的牢饭还没吃够么?”
薛蟠道:“使唤他顶个屁用,老子又不缺使唤下人!”
宝玉道:“你怎么这么呆呢?你叫他去天上人间给你买雪绵豆沙是使唤,叫他给你穿女人裙子游街也是使唤,这使唤和使唤的区别大着呢,你平时那一肚子坏水儿呢?”
薛蟠想想冯紫英涂脂抹粉的穿裙子,就毛骨悚然,心想着宝玉平日里看不出来,原来是个蔫儿坏的。赶忙听了宝玉,跟着他另在旁边要了个隔音的包厢,等着二人。
闲等着也无趣,薛蟠是个心大的,又找了个唱曲儿的过来,宝玉听得无聊,自往楼下逛去了。大堂了摆了台子,正有几个角儿在唱《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宝玉坐在大堂,叫了壶好茶,听得津津有味。就听见有人招呼道:“这不是贾公子么。”
宝玉回头,就见是水澈府里那姓温的长史,忙拜道:“原来是温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看在我熬夜码字的份儿上~~各位留个痕迹吧~~
另:感谢各位捉虫的亲...=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