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椒房殿,张嫣背后的冷汗因为吹了丝丝冷风,有着一阵阵的寒意。
这股子寒意一直浸入到内心与四肢百骇,让她浑身开始微微颤抖。
荣耀,什么是荣耀,年纪轻轻就被尊为太后,之后又被尊为太皇太后,这是荣耀!?
平安,什么是平安,孤独抑郁的住在未央宫偏隅,最后被挪住北宫,凄凉一生无人问津、自生自灭,这是平安!?
是的,她的前两世的确是病死的,纵观这一生,落在吕后的眼里,是不是就算是荣耀平安一世了!?
她颤抖着双手,朝桌案上摸去,集中所有精神为自己倒了热茶,连续朝口中猛灌了许多杯热水,才让自己有了些暖意。
全部的温情都退散,张嫣虽然理解吕后的情绪与情感变化,可是张嫣也了解,吕后今日之举与对她所说的话,即便听似荒唐,可却不可避免的,也说出了吕后深藏在心底里的意思,至少吕后对于刘盈是开始存了不满的。这种不满,就是因为审食其的被刺与重创所引起的。可见,审食其对于吕后来说,所占据的心里地位并不低。
这也就不难理解,吕后一直帮着张嫣,隔绝刘盈与其她宫人接触,是吕后急需要一个与吕氏有着极亲血脉的孩子,而且也需要这个孩子来自于吕氏一族。否则即便是刘盈的血脉,但是母族若是其他姓氏世家,那么当这个孩子长大成人后,吕后又渐渐衰老甚至死亡,那么吕氏一族的权威很难在另一个外戚壮大下保存原先的兴盛。
而之所以需要这样的孩子,也是做一个备份,除了防着刘盈的身陨,另外,很有可能就是,吕后绝对有能力,在刘盈哪一天真正开始彻底与吕后政见不同时,吕后会亮出绝对底牌,亲自废了刘盈的帝位。又或者,当哪天吕后觉得张嫣不能被很好的控制,那么她的地位与生命也将受到威胁!而她与刘盈将来的孩子,虽然会被扶到帝王位上,但也只不过是被当做傀儡一般的控制。
想到这里,张嫣的心里又开始一阵阵的发寒!
如果吕后最后亲手废了刘盈,这种事固然疯狂与极端,可是又是什么能逼出吕后的这种极端行为呢!?
审食其的地位,不容小看啊!
或许,连吕后自己都没怎么意识到,审食其在她自己的心中,占据的地位有多大!
女人啊!再怎么犀利,最终也是会败在‘情’字上!当然,女人也是人,是人都抵不过权势的诱惑。如果刘盈总是让吕后压抑自己,那么当反弹的那一刻到来,谁也无法抵抗利益冲突往往会将亲情给削弱到最低限!
不过,眼下看来,吕后应该还不至于做出那等事!至少吕后心底里起了点火苗,被张嫣今日的表现又给浇灭了!况且,刘盈毕竟还是吕后的亲生的、唯一的儿子!
只要刘盈不要太让吕后‘失望’!但凡还有些理智,一切都不至于那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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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嫣这几日怎么对辟阳候那样上心!?”刘盈散朝之后,回到椒房殿,这几日因为吕后也在朝上议事,他开始越来越闲。
“辟阳候劳苦功高,陛下即便再对其不满,也不能抹杀他曾经所做的一切。”张嫣正经看向刘盈,见他一脸别扭的模样,又道:“我已传令大长秋准备,稍后即要出宫探望辟阳候。陛下可要随我一同前去?”
“有皇后前行,已是极大恩德!我便不去了!”刘盈转身,往一边榻上行去。
“陛下若是不去,我哪敢勉强啊!”阿嫣笑的甜腻,转头状似随意的对一旁宫人道:“也不知城中现下最流行的吃食有哪些?是不是还能给我这个皇后一些薄面,留个好些的位置及实惠于我呢!?”
“娘娘真是说笑了!”宫人虽然不是张嫣亲自挑选的,可自张嫣做皇后以来,也算是相处融洽,她也时刻的揣摩着张嫣的心思,此时当然马上接口道:“哪儿有皇后娘娘亲临,可不得亲自出来迎?别说是留位了,当天不待客都是应当应份的。”
“可别以为这长安城,人人都将你家娘娘视作天的!”张嫣点了点宫女的额头,故意道:“有人可是放了话的,至多于我给些优待罢了!”
“娘娘说的可是光禄大夫陈大人?”宫人嘻嘻一笑,道:“陈大人倒是仕族里的异类,如今也是位列三公九卿,可不似以往那有名无实的小官吏,如此这般,也不怕人道他长短,一顶‘与民争利’的名头扣下来,也够朝堂上众人吵嚷个几天的!”
“你倒是对朝政这事了解的多?”张嫣微微瞪了瞪她。
“娘娘恕罪!”宫人当然知道自己说的过了些,不过,她为宫婢如此之久,谨慎行事许久,之所愉这样答话也是跟了张嫣许久揣摩出来的,她料定张嫣不但不会罚她,还会更加器重于她,于是面上道了罪后,又继续顺着张嫣话往下说:“可奴婢却依然觉得,正因为如此,那陈大人定会好好招待娘娘的,还不得为自己弄了靠山不是!?”
“你即如此说了,看来,今日还非得去陈大人所营生的地儿去了!”张嫣对于宫人的逢迎很满意,她悄悄的瞟了眼刘盈,发现他整个人虽然装作不在乎,可是坐在榻上的身姿有些过于笔直,于是笑着继续道:“真不错!探看完辟阳候,还能享享口福,也算是值当了这出宫的一倘来回!”
“奴婢在此也先谢过娘娘!”宫人十分知情知趣,她直接停下为张嫣梳妆打理的动作,伏在地上叩首,笑嘻嘻的谢恩道:“奴婢跟着娘娘,也能享享口福了!”
“起来吧!如此甚好!你自外去吩咐大长秋,让她备好行程。”张嫣免了她的礼,随后道。
“诺!”宫人愉悦的起身,随后往外去了。
寝殿内一阵小小的安静,张嫣的梳妆早已经完备妥当,此时等待的时候,她拿着檀香黑桃梳,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发梢,透过打磨的十分光滑清晰的铜镜镜面,张嫣静静的一边等着、一边观察着绷着脸越来越不爽的刘盈。
“咳咳!”刘盈当然知道张嫣的动作,他忍了又忍,心里虽然有些气,气张嫣故意这样做,无非就是想让他一起去探看审食其嘛!直说就行了,看嘛这样拿陈买刺激他!?可是,看张嫣的那副模样,显然是不打算主动与他说清了!于是,他只能轻声咳嗽作势清清喉咙,希望张嫣能顺着他出声,与他开口先说话。
“陛下怎么了!?可是有何不舒爽?”看着刘盈那副模样,张嫣无声的笑了,缓了缓笑意,她关切道。
“无甚!”刘盈不自在极了,心里跟猫抓似的不爽利,他见张嫣装模作样,只能尴尬道。
“那就好!”张嫣索性放下木梳与妆台上,回过头,看向刘盈,目光中盈满关切,继续道:“如今天气交换,晨晚温度骤变,值此多事之秋,陛下可要保重才好!”
“嗯!”刘盈牙根也觉得有些痒了,他只是憋着一口气,从喉咙深处,极不情愿的发了一个声音。
正在这时,外间的大长秋声音响起:“娘娘,一切备齐妥当,请娘娘挪驾!”
“陛下!阿嫣这就出宫了!”张嫣听完大长秋的禀报,直接起身,向刘盈的方向盈盈一礼,道。
“嗯!”刘盈又是一声憋闷的应答。
张嫣也不理会他十分明显的不满情绪表达,直接转身迈步往殿门行去。
刘盈只能无奈的‘目送’着张嫣的身影即将消失,他的呼吸越来越粗、越来越急。
“等一下!”终于,已经极为不爽、甚至在发怒边缘的刘盈彻底放弃,他率先出声,道。
“陛下还有何事?”张嫣利落的转身,可是表情却是疑惑不解,问道。
“呃……”刘盈看了看自己情急之下举起的右手,有些不自然的支吾了几声,随后慢慢放下右手至身侧,道:“阿嫣早些回来,如今多事之秋,阿嫣勿必于关闭宫门前归来。”
“诺!”张嫣脸上露出被帝王关怀后的感恩表情,又是一躬身应道。
这个动作……平时张嫣哪有这样客气,已经对张嫣很是了解的刘盈,看着张嫣这般‘做作’,他的胸口又开始起伏了!
“等等!”眼见着张嫣行礼后自顾起身,又转身要往殿门外行去,刘盈忍不住又出声唤道。
“……?”张嫣再次止步回头,可是这次她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询问,那眼神即透着疑惑,又隐隐透着期盼,还有等待。
刘盈彻底拿张嫣没辙了,张嫣知道刘盈不喜审食其,虽然这些日对审食其也有些改观,可是这么多年的讨厌,哪是几天就能轻易改变心境的。她知道他这么明晃晃的出宫探视审食其、肯定过不了心底的坎。
可是张嫣还真是体贴,她甚至为他出宫的理由都事先想好!与她一起出宫享受民间的美食!多么顺理成章的的理由啊!
这还由不得刘盈不去,张嫣故意提起陈买,也是明面上的、摆明了就是用陈买来刺激着刘盈!让刘盈陪着她一起去。
想到张嫣这番用心,从根子上来说,就是为了让他与审食其缓和关系,实际上也是缓和他与吕后的关系!
这是一把梯子,刘盈最后决定还是顺着爬了!
他泄了胸口的那一股郁气,脸朝殿外,道:“朕与皇后一道前去!”
殿外的大长秋闻言,当即回道:“谨诺!”
话音刚落,大长秋脚步匆匆的离开。自是去再做准备,帝王出宫,那准备可是不逊于皇后娘娘的。
而且,之前张嫣的吩咐,可是要求一切按礼数,可见是要大张旗鼓的出宫。
张嫣婷婷玉立的站在殿门口,她秋水般的双眸定定的看向刘盈。
刘盈缓缓行至张嫣,向她伸出手。
张嫣看向刘盈的右掌,将自己的手放至他的掌心。
两人四目相接,越来越近。
“阿嫣……”一声轻唤,似感叹似怜惜,刘盈将张嫣搂至怀中。